第46章 疑心深重

“活着。活得还挺好。”江无尽轻轻拍了拍林雾的背：“虽是救命之恩，但你重金回报就好了，倒也不必以身相许。”

        林雾没想到那日洗澡时随口道出的话，能被江无尽记到现在，还原话奉还，不由得叹了声：“你…我就是喜欢你。”

        那时林雾十六岁，年少时确实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之后世间过客纷纷扰扰，再没有谁能拨动林雾的心弦。

        林雾许是疲倦到了极致，和江无尽聊着聊着便打起了瞌睡，江无尽今日确实闲来无事，便饶有兴致地瞧着她，脑袋缓缓地低垂，随后猛地一低。

        江无尽便伸手托了下人的额头。

        林雾惊醒时，便见着江无尽宠溺至极的笑。

        “累了就早些歇息吧。”江无尽起身从柜里拿了套寝衣：“穿我的吧。”

        林雾困得迷糊，既担心自己又在江无尽面前露马脚，又想抱着江无尽睡觉。

        便顺从地换上了衣服，乖巧地钻进了被窝，端正躺好前，还玩笑道：“给将军暖床～”

        江无尽失笑。

        她这几日也操劳过度，虽休息了整日，却也倦着，便脱了外袍，也准备休息了。

        这时林雾又见着江无尽床头搁着一本翻开的薄薄的诗集，在第一页。

        上次来时，也在第一页，想来无尽将军拿来催眠用的。

        “红豆啊…”林雾瞥见着书页上的诗文，喃喃了一声。

        江无尽闻言看了过去，这诗集多半是些情诗。她怕林雾会用诗文表白心迹，而她可能…听不懂，所以才看着。

        但她虽已能读文言，但诗体寄情一窍不通，每日读着读着便轻易入睡。

        想来也有些尴尬。

        “累累本是无情物，谁把闲愁付与他。”林雾轻笑着讽刺。

        江无尽不解，并无藏拙打算，露出了困惑神情。

        “红豆本无情，这些读书人，明明穷困潦倒，一张嘴却是能说会道，一颗红豆，一句入骨相思，就哄得姑娘痴心。”林雾撇开书册。

        “照你说来，什么才配做定情之物？”江无尽已将袍服脱下，抬手散发时，露出腰间劲瘦的肌肉。

        林雾心神一晃，口出狂言：“山河为聘，才算大气。”

        江无尽不由得投去了一个玩味的眼神，彻底放松下来的林雾，爱撒娇又狂傲的本性暴露的一览无余。

        “若是实在些，许以金玉之礼，最次也要是素银几两吧。”林雾努力往回找补道。

        “谈情说爱时，扯上些俗物，多不应景。”江无尽无奈。

        “那也需投其所好。不然栽一棵红豆，便能串成几串珠子，赠予好些个人，没意思。”林雾倦倦地团在被子里，嗓音懒懒的，像是在撒娇。

        “那你的…”江无尽斟酌了用词：“爱慕者们，都如何投你所好的？”

        林雾眯了眯眼，等着江无尽吹熄了烛火，上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江无尽怀里，像只舒服的小猫：“我挑我印象深刻的说？”

        眉眼间是得意自矜之色。

        “好。”

        “年少时我曾好奇流萤是什么样的，深宅大院里没有，我只在书中读过。后来有人捉了它们放到纱帐中，夜里满屋星星点点，我欢喜了几日。”

        “然后呢？”江无尽静静地听着，觉得浪漫，又隐隐感到忧虑。

        “我曾把那当做人生中最宝贵的美景之一。”林雾笑着说，却带着怅惘之情：“直到我远行，我看山间清风与明月，看满天繁星与林雾间的流萤，登高见云雾翻涌，山花烂漫…”

        “我便不愿在深宅大院中，祈求一个宠爱我的人，将一点点灿烂，带到我面前。”林雾逐渐适应了黑暗，浅笑着看江无尽闪着光的眸子。

        “姐姐…”林雾轻声唤江无尽。

        江无尽轻轻地“嗯？”了一声。

        “所以我喜欢你，你是这世间最灿烂耀眼，自由如风的女子。”

        冷白的月色下，江无尽的脸隐约发烫。

        她不忍心说，自己身上也有万般枷锁，但细细想来，又觉得有束缚是不可避免，而她确实已是来去自如了。

        “好。来日我们一同游遍名山大川，看遍四时盛景。”江无尽温柔地看着林雾：“你可曾见过冬日的漠北？”

        林雾摇了摇头：“姐姐讲讲？”

        江无尽见林雾眨巴眨巴的，越来越慢，隐约有睁不开的意思，便放柔了声音，缓声回忆。

        三两句话，林雾便已沉沉睡去。

        江无尽神思清明，定定地看着林雾乖巧的睡颜，思考林雾其人。

        她身上谜团颇多，但与上九军绝对脱不开干系，但岚雾阙牵扯进的案子，又与叛军所在的地方无关。

        若仅仅是为了敛财，大可不必亲身来到京城涉险。如果是为了一举夺下京城…野心未免太大。

        平南国如今情况，是沉疴宿疾，是从皇室到官员到地方豪强，层层盘剥，这顽疾，并非旦夕可除。

        但上九军地方叛军已备，唯一抵抗不过的恐怕就是装备精良的地方军。地方大家作为既得利益者，仍守着皇室正统。

        如果林雾是想从中击破？也不失为一良计。

        那自己在其中又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江无尽微微眯眼眼看梦中的林雾，脑海中慢慢地厘清着平南国的势力分布。

        平南国，西北有漠狼族铁骑，游牧民族的骑射强势、而土地无法耕种，善掠夺，对着平南国虎视眈眈。

        因此漠北守关隘长城的无尽军，是举国上下最强势、最精良，攻守经验最丰富的军队。

        自己在军中威望颇高，边地苦寒，不似京城以身份地位论高低，谁的能力强，谁带兵能让他们活，他们就拥立谁。

        林雾的蓄意接近，除去几分真心，有多少是因势利导。

        相比于西北与漠狼族常年交战的漠北，东南方向的廊南则是与姜国、述国接壤。述国贫瘠混乱，又凭借天险独立，几乎与平南国大势无关。

        而姜国丰饶，府兵制度平时耕作、操练，兵强马壮，邦交和平，但若平南国起内乱，姜国未必不会想趁机一统山河。

        廊南则军匪勾结，但有一支岑家军，雷厉风行，威震一方，和平时期受限于官府，但世道混乱时必能称霸一方。

        只看姜国如今新继位的国君，是是否有一统天下的野心了。

        而姜国的态度，下次国宴，便可知。

        而林雾，当真只是姜国一介潦倒贵族的女儿？她言谈行事，智慧胆识，计策智谋，倒堪比一国储君。

        如果说边境势力便是以无尽军和岑家军为大，中央则是禁军，中部则是世家大族各有长短。

        也正是因为世家大族分而治天下，漠北无尽军虽精良，但不能大动。

        一是离京城较远，长途奔袭，若沿途地方关隘不予通行，则延误战机。更何况兵马疲惫，战斗力大打折扣；

        二是怕漠狼族趁虚而入。

        最重要的是，无尽军的粮草辎重，向来走衡阳、雁门一道，如今衡阳、雁门均已谋反，不得不改道瀚海、萧关。

        衡阳是上九军公开谋反、雁门冯寄书为何而反？是黎家黎呈扬，得了冯寄书副使曹家曹无量的密报。

        冯寄书是亲太子一党的，拥护储君。而曹家曹无量的密报，递到了黎家手里。

        江无尽突然回忆起那□□堂上的一切，才明白曹无量一脉与黎家交恶是假，骗得冯寄书信任是真。

        而冯寄书谋反，真正的受惠者，除了黎家，还有衡阳上九军！

        林雾和黎家有联系？

        但是先前自己提点林雾，可以利用曹家曹无量一脉对付陈家时，曾言曹无量为太子一党，林雾并没有反驳。

        她是真的不知，还是意图隐瞒？

        上九军究竟是黎家暗中扶持，还是林雾所建立？

        江无尽的理智告诉自己，是黎家，直觉告诉自己，是林雾。

        一团乱麻。

        叛军首脑究竟是谁暂且不论，如今局势对江无尽是极为不利。

        当时衡阳上九军起兵，冯寄书若是不反，便可与京城所派遣的军队，形夹击之势，衡阳可定。

        而如今衡阳与雁门互通有无，两处均久攻不下。

        这两处一旦失去控制，漠北无尽军的粮草只能由瀚海、萧关一道运送。

        而瀚海只有时徐两家，时家为官商，徐家为武将世家。

        其中时家，京城时成平一脉，因时成礼一事与江无尽交恶。徐家似乎将因林雾与江无尽不睦。

        萧关三大势力，皆与太子交好，而太子假若真有强取豪夺江无尽之意，萧关几家也不能善交。

        漠北无尽军陡然间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岌岌可危。

        天罗地网悄无声息地布下，如果江无尽不挣扎不反抗，拥兵自重，这便是一层若有若无的纱帐。

        但江无尽若是要维护皇权，出动无尽军平乱，这天罗地网，便会是致命铁索。

        恐怖如斯，假若林雾真是上九军首领，这般心机手段，真是防不胜防。

        但愿她不是。

        江无尽心存侥幸，又不敢侥幸。

        江无尽轻轻地起身，不敢惊动林雾，悄然移至书房，点灯，书信。

        尽量写明京城乱局，又安排了计策，意图逼迫皇帝让自己回到漠北。

        最后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将信交到了齐六手上。

        做完这一切，江无尽回到了林雾身边。

        林雾睁开朦胧的眼，看清了来人是江无尽，便又闭上了眼，含含糊糊地问：“姐姐去做什么了…”

        不等江无尽回答，便有哼哼唧唧地撒娇道：“要抱。冷。”

        江无尽皱着的眉慢慢地舒展开来，虽仍然心绪不宁，但放柔了声音道：“有些睡不着，你且先睡着。”

        林雾实在太累了，只来得及不满地哼哼了两声，便又沉沉睡去。

        江无尽脑中过了一遍林雾明面上的行程，她理应一天有八个时辰以上在休息，但几次相见，她都困乏至极。

        那些所谓的闲散时间，她在做什么？

        林雾绝对喜欢自己，这一点江无尽相信自己的判断，江无尽也已经微妙地提示过林雾，自己不介意帮上九军一把。

        林雾似乎也有意无意的地慢慢袒露自己的底牌，像只逐渐展开肚皮的刺猬。

        林雾什么时候才会完全向自己坦白？

        江无尽不知道。

        而此时此刻，林雾这样放松地睡在自己床上，不怕自己心一横，杀了她以绝后患吗？

        兵者诡道，江无尽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光明磊落，不知林雾哪里来的勇气在自己府中安睡。

        无尽将军，出身卑贱，军功都是人命堆出来的。京官概括的非常到位，江无尽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最后，江无尽轻手轻脚地钻进了被窝，林雾似乎被凉意弄清醒了些，睁眼看了眼江无尽。

        轻轻地埋怨了声：“你好凉…”然后便伸手搂住江无尽，又傻乎乎地睡着了。

        江无尽忍不住勾唇一笑，林雾…林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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