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布衣之怒

廊南屏宓。

        这天日头极好，最后一批茶籽榨成的茶油也被封存好送入了那粮仓，冷香在家门口冷眼看着许达一行人点了几车东西，往镇外运去。

        那可是乡亲们辛苦一年的收成，就被这么强占了走。

        冷香低下头继续专注地将昨日父亲砍回来的木头劈成小块，便见着许达和他的狗腿子大摇大摆地从家门口经过，只是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忌惮。

        许达死死地盯着她。

        冷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斧头搁在桩子上，手撑着斧柄，瞪着眼与他对视着。

        许达停了下来，后面几个人亮出了手里的刀，许达笑了，有些得意地走了。

        冷香刚刚没有动作、神情也没有变化，但她知道面对这种警告和威胁，只要没有显露出相应强势的后盾，就算是败下阵来。

        不同往日，许达今日刻意的警告是什么意思？冷香带着心事继续劈柴，但很快许达就给出了答案。

        隔壁家响起了尖利的呼救，一个男童尖叫着冲出了家门，大喊着救命。

        “他娘的，老子前日看着了！”一个男人从开着的屋里拖出来一个妇人，正是邻居家的桂婶，许达正站在门口对着桂婶破口大骂：“你家爷们拖着一大米上城里卖！东西不交干净是眼睛里没有你老子我！”

        许达声音声如洪钟，周围的人家都能听见，这是要杀鸡儆猴。

        桂婶徒劳地挣动着双脚，手指在地上扒出了长长一道拖痕，满脸黄土，她扒住了门框，像即将溺亡的人抱住浮木。甚至两旁其他男人的关注，拖拽他的男人只需要用力一拖，便把她生生拖出了几米。

        她太脆弱了，常年要吃药养着，他丈夫入城，正是为了给她换药。

        周围几户人家纷纷回屋闭门不出，整个村镇除了飞羽振翅几乎鸦雀无声。刚刚冲出来的男童放出了院里的狗，自己也扑上来抱住男人的手臂。

        男童被男人轻轻松松地甩飞出去，一瞬间鸡飞狗跳，狗死死地咬住了一个人的大腿。

        冷香迟迟没有动作，许达不再分神看她，骂骂咧咧地吆喝着让人把狗也打死。

        这时冷香看见了不远处张望的许子义。

        时机到了。

        冷香飞身回屋拿了一直藏着的弓|弩，又从行囊里抓出一个火折子揣在胸前口袋里，直冲出屋外，迅速瞄准那个男人的脖子，按下机关。

        冷箭飞出，直入脊髓。

        射中了！

        冷香没功夫看人的反应，一手持弩|箭，一手抓起劈柴用的斧头，起跳跃出院落，直奔粮仓。

        那几个守着粮仓的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见冷香拎着斧头冲上前来，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直到冷香快近身时才有一壮汉反应过来，向前一步准备阻拦。

        冷香狞笑，高高举起手里的斧头，借着重力劈向人，那壮汉灵活不足、躲闪不及，斧头劈在他肩上，没骨几分，他承力一个趔趄，冷香顺势踢腿踩出他锁骨，那用力一抬手抽出深陷骨肉的斧头，侧头躲开了喷涌的鲜血。

        壮汉难以置信地看着肩上的伤口，愣了一会儿开始尖叫嚎哭。

        趁其余几人一时不敢上前阻拦，冷香一鼓作气直冲入了存着茶油的库房，反手便拴上了门闸。

        一连串动作几乎在瞬息间完成，那妇人只在泪眼和黄沙间朦胧看到了这幕景象。

        那个被劈中的五大三粗恶霸本就恶名远扬，屏宓镇各位都谁没听过他的怒吼，此刻他剧痛下的哭嚎引得众人纷纷好奇的从窗户缝里窥探着外面的情况。

        许子义完完整整的将这一情形看了个全，转身拿起了自己的镰刀，在手里握了握。

        而许达几人震惊不已，几个手下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侧目看向了许达，似乎寻求个指示。于是许达怒喝一声，带着几人气势汹汹地拿着刀斧围住了粮仓。

        许子义见明白自己恐怕不能像刚才的冷香一样，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又有些无措，这时他一转头便见着那原本瘫在地上的妇人早已站起来，粗喘着气，颤抖的双手死死地握着一把菜刀，泪和土糊满着的双眼惧怕又愤恨的盯着那几个男人的背影，叫人胆寒。

        “如果再发生什么，你有本事把大伙叫出来吗？”

        他突然想起冷香那日说的话，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进了别人家院子，拍打那家人的大门。

        此刻许达一行人已围住粮仓门口，抬脚猛踹粮仓的大门，整个门框都在晃动、屋顶上的瓦砾也在震动中掉下一些碎石。

        踹门声的震天巨响在屋里回荡，冷香被吵得头疼，她费劲的抱起一个巨大的装着茶油的大坛子，心里觉得可惜，但还是将坛子重重往地上一摔。

        一时间瓦坛碎裂，茶油的香气浸满整个屋子，又因为粮仓的地势较高，地上的茶油顺着门缝缓缓流出。

        外面正用斧头劈着木门的许达一行人显然也闻到了茶油香，低头便见着地上淌着的液体，许达催促他们继续，自己蹲下身来用手指沾了沾闻了闻，确定是茶油无误。

        他感觉有些不妙。

        这时冷香在屋里找了个木凳子，爬上高凳，手中高举着火折子，正对着那个小小的粮仓通风口，高喊：“你他娘的要是敢进来！我就敢烧了这儿！我们同归于尽！”

        许达几人顺着冷香的声音望去，隐约看清了那火折子的形状，下意识又瞪着眼看了地下流淌着的茶油。

        “狗娘养的…”许达瞪大了双眼，一时间怒火中烧：“小□□真他娘的够种啊！”

        “我告诉你，王八崽种！”里面的冷香没有听见许达说话，仍在声嘶力竭地骂着：“老娘说到做到，就算我做鬼也要你们陪葬！”

        许达四下看看，还在想着能从那里攻入粮仓逼迫冷香就范，便远远地见着村民手里都操持着自己的农具，围了上来。密密麻麻的人头，或老或少都是些不能下地干活的老弱病残，大半是他们曾踩到泥里的玩意儿。

        此刻这样围上来，竟然如蜂群一样让人忌惮。

        许达手下几人还想上前喝骂，没想到刚刚还在尖叫求饶的桂婶举起菜刀胡乱挥舞着冲了上来，她闭着眼睛蒙着头向前冲，菜刀舞得飞快。

        像疯了一样滑稽得恐怖，他们后退两步举起了自己的刀。

        但他们后退了！

        药罐子桂婶都能吓得他们后退两步！

        一个村民一声暴喝，给自己鼓气，也冲了上去。

        刹那间态势骤变，他们全都举着刀向许达一行人冲来，如被失去蜂巢的工蜂一样愤怒地攻击入侵者。

        许达等人见状不敢与之对抗，落荒而逃，被鼓舞的村民直追到了村口大路还不打算罢休。是见桂婶一时喘不上气，众人才停下了追击。

        桂婶咳喘不止，却仍流着泪大笑。周围的村民不知是被她所感染，还是感怀自身的遭遇，总之都疯魔了一样又哭又笑地庆祝。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们几乎现在就想开始欢庆年节，他们把冷香捧为了英雄。

        冷香组织大家把自家东西都搬回自家，然后清点一下各家各户能用作武器的东西，又清点了各家壮年男子，安排他们瞭望进村的必经之路。

        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皮肉的伤痕痊愈后尚且留下一道狰狞的伤疤，被难以启齿的羞辱重创了灵魂的妇女们鼓起勇气互相倾诉自己的痛苦。

        随着悲痛和自厌的情绪被相互认同和安慰消解，那些被村民自己硬生生活埋掉的怨恨之情，此刻死灰复燃，他们自发密谋着报复。

        冷香偷听着他们的密谋，心里兴奋地想要参与，但仍然记得林雾的规矩：报复要点到为止，过于频繁的纷争，会酿成新的灾难。

        但可惜的是，冷香只学会了教人反抗，没有学会止战。她默许了那些人追击到城中的刺杀，刻意忽略这种行为会给城里带来的恐慌。

        没有人在意城里人平静生活被打破的恐慌，在他们眼里，城里官衙和恶霸根本就是蛇鼠一窝。当许达的藏身之处第四次被发现时，官衙终于关押了许达，两日后升堂审理。

        大家心知肚明，这表面上是关押，实际上是保护。哪有百姓告状不捉拿罪犯，等到百姓不告状了才把罪犯请进牢里的？

        村民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为那日公开审理许达一案的机会密谋着，总有人旁敲侧击的询问冷香计划的对策。

        这天几个年轻的姑娘围坐在炉火边愤愤地讨论此事：“我真恨不得直接拿刀捅死他！”

        冷香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你们何不干脆在那天一人捅他一刀，刚好叫官老爷看看他到底害了多少人！”

        此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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