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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珍珠


方黎回到宿舍,心里倏然间空落落的,就像是什么重要的部分被抽走了一样。

        秦卫东方才已经把他的床铺大概收拾好了,方黎茫然地在床上坐了一会,才想起,从他捡回秦卫东开始,他们好像从没有真正的离开过彼此生活。

        他的性子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中间的艰难和后果都很少去思虑,说来看,这次也是,身边有一个阻拦的他这样行事的人还好,但偏偏那个人是秦卫东,每每看到他的眼泪就只剩退让和妥协。

        方黎走到外面晾衣服的小阳台,往下一瞧,刚好看到秦卫东走了。

        秦卫东的背影不再像当初那个带着他走投无路的少年,他的肩背拔地而起,成长地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

        秦卫东这么努力,那么他怎么也不能太差

        方黎翻出领来的会计课本瞧,翻了两下,没几个字能看懂的,他只能踢了个凳子坐着继续看,抓着头发,从第一页开始,没一会,有几声敲门声。

        方黎抬头,光听见声响,没看到人。

        “您、您好我”

        声音很小,方黎皱了下眉,门后是个男孩,看见方黎,有些拘谨。

        “您好!我叫戚简”

        原来他就是冯晖让他找的戚简,方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男孩身板很瘦,穿着打扮看着方黎低头一瞧,和自己差不多的寒酸,倒是露在外头脖子那截儿皮肤挺白的。

        “我叫方黎,冯晖你认识吧?他跟你说过我没有,咱俩以后互相照顾。”

        “说、说过好,好”

        “我是黎明的黎,你的姓还挺少见的,哪个戚?”

        方黎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去包袱里翻东西。

        “不戚戚于贫贱的戚”

        方黎回过头,没听清楚:“什么什么贫贱?”

        戚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他连忙用手在空中比划了这个字的笔画:“这个,这个戚”

        “噢好吧。”方黎也没看懂:“反正你是戚简就行了,我们宿舍就我们两个人?”

        戚简摇摇头,指了指门口的床铺:“还还有一个,只不过他不经常来。”

        方黎抬起头,说:“不好意思啊,但你是结巴?”

        戚简一怔,连忙摇头:“不不是,只是有点紧张,我紧张,就会这样”

        他有些尴尬地抓着颈后的碎发,解释道:“不是口吃是遗传遗传”

        “哦,没事儿,不过你紧张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对了,”方黎从包袱里找出上午冯晖让他捎带的盒子,扔给戚简:“这个是冯晖让我稍给你的。”

        戚简看到方黎扔过来,吓了一跳,赶忙接住了,才松了口气,他拿在手心里,走到床铺坐下。

        “你多大?我十九。”

        “我也十九”

        “你有十九?”方黎还挺惊讶的,他又从头到家打量了戚简一遍,他还以为戚简最多十六七。

        方黎扯了毛巾,准备去洗把脸,看见戚简宝贝般的把那个小盒子放在床铺枕头边的最里头,用枕巾盖着。

        “冯晖给你的,你不打开看看是什么?”

        戚简看看盒子,又摇摇头:“我怕打开坏了。”

        方黎无语地很:“随你吧。”

        反正又不是给他的,等方黎洗完脸回来,戚简还在床边,手里又捧着那个盒子,看样子真是宝贝了,外面日头西沉了,方黎也不饿,索性坐下来,随口问道:“你跟冯晖是同学啊?”

        戚简点点头:“是”

        “那你怎么不继续在省会读高中呢?”

        读高中就意味着有机会考正规大学,就算考不上大学,能上个普通大专毕业了也管分配工作,不知道比他们这个不入流什么夜校培训班好上多少倍,更何况,晋阳可是省会。

        “读读不下去了”戚简眼神黯淡下来,他低下头去,声音比蚊子高不了多少。

        方黎没听到,看戚简还纠结地拿着盒子:“想看就打开啊,冯晖本来不就是送你的?”

        戚简犹豫了一下,想起冯晖交代他的,一定要打开看看。

        他摸到盒子的卡扣,方黎也凑过去瞧,里面是一块手表,表链还是当下时兴的全钢银链,方黎看到表盘上的牌子是串英文,方黎也不认识,不过冯晖那富二代会买的,估计也不会什么杂牌货就是了。

        “戴上瞧瞧。”

        戚简点点头,小心地把手表搭在手腕上,不过他没带过手表,不知道怎么扣,方黎也不懂,和他研究了一会,听见细小地咔的一声,才把手表的卡扣扣上。

        戚简的手腕细,戴这种小表盘的手表衬得很秀气。

        方黎说了一句:“冯晖还挺眼光的。”

        晚上上课前,戚简问方黎要不要帮他打热水,方黎才意识到,来了这儿,什么都得自己干了。

        他拎上水壶,和戚简一起。

        下楼的路上,听见学生们的打闹说笑,这儿不仅给长定技校的学生住,还外包给了好几家像他们一样的合作办学的厂和公司,供外头的人住,人员混杂的很,有的男生宿舍门口竟然还传来阵阵女学生的笑声。

        到了教室,老师还没来,里头坐着二十多个人,方黎一看,好家伙,全是女同志,不少都还戴着服装厂里做工的袖套没摘,七嘴八舌地聊着天,方黎和戚简是少见的两个男同志,一路坐下,几个女工都往他俩这里瞧。

        方黎找了个偏僻的后排,压低嗓门朝戚简问:“怎么全是女同志啊?”

        戚简也是刚来:“学会计的男的比较少”

        怎么没人告诉他啊。

        没一会,老师拿着茶缸从前门走进来,教书的倒是个男老师,看起来有四十多岁,戚简从包里拿出书。

        方黎一愣,心叫坏了,他忘记带书了

        “糟了我忘带了”

        没有秦卫东,他简直就是个白痴!

        戚简看出他的窘迫,他把书翻开了,悄悄往方黎那边挪了一点:“要不要看我的?”

        他挪的不多,怕方黎会嫌弃他的。

        方黎毫无察觉,他尴尬地笑了笑,说谢谢,和戚简一起看了。

        老师在上头讲着借贷关系,方黎是插班生,好多内容都听不懂,一旁的戚简倒是很认真地在记笔记,方黎不自觉地就跑神,一晚上,强行把自己从开小差的边缘拉回来好几次。

        “你听得懂?”

        戚简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可以我之前在家学了一些”

        看来什么都没准备的人只有他。

        方黎唉声叹气,果然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一个什么基础都没有的人,还是从一半开始学,要怎么办呢。

        一连几天的课上下来,方黎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差,中午吃得都很少,他遇事就忍不住,想给秦卫东打电话,又想着,当初吵着嚷着要来的人是自己,怎么能现在打退堂鼓呢,而且他在教室里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秦卫东一定比他还辛苦

        方黎咬咬牙,忍了下来,好几天半夜都把那本会计书重新拿出来翻,厚着脸皮对没睡的戚简说:“戚简,能不能把你笔记借给我瞧瞧?”

        戚简在床上看书,一愣,没说话。

        方黎以为他不愿意:“啊,那算了,没事”

        大不了等秦卫东来了,他再拿给秦卫东瞧瞧吧,秦卫东脑子好使,看什么都学的很快,他以前上高中听不懂的课都让秦卫东先学,再讲给他。

        戚简从床下下来了,找出书包,掏出他的课本和笔记:“我我肯借的,你愿意看我的?不会觉得我的”

        不会觉得,他的很脏?

        “怎么会不愿意,你借我我就很感谢了。”

        方黎接过来,翻了两下,朝戚简挥了挥:“谢了啊。”

        方黎安安分分地上课,他比别人落下很多进度,就要比别人花费更多时间赶上去才行。

        白天戚简要回家帮他妈看店,方黎就一个人在没人的教室里学习,他和戚简的关系也熟络起来,戚简和他说话,也没有像最开始那样说两三个字就磕磕巴巴的。

        中间冯晖来找过一趟戚简的,给戚简带了不少水果,还给方黎带了一个绒布袋子,说是秦卫东给他的。

        方黎打开一瞧,里面是一个绳捻的珍珠吊坠,朱红色的手工编绳底下单单坠了一颗莹白珍珠,方黎笑了,他没见过海,秦卫东倒先让他看到珍珠了。

        方黎把珠子拎起在灯下看,见冯晖要带戚简走,他忙追问:“秦卫东跟你一起来了没有?”

        “没有,他整天在矿上忙得很,我二伯现在可信他了,等这个结束,还想搞个别的矿交给他呢,他哪有空啊。”

        方黎心里一动,握着珍珠跑下了楼。

        他跑到校门口的书报亭,找出兜里的五毛钱,给矿上打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有人接了,方黎喂了一声,不过接的人不是秦卫东,是矿上的工人,说秦卫东还在矿下。

        方黎有些失落:“那没事了我晚些再打你跟他说,我是方黎”

        电话那头一听,忙说:“哦哦,你是方黎啊,那你等会儿。”

        工人说:“我去叫秦队啊,秦队跟我们交代了,说是你打的电话,千万得找到他,别一会我要挨骂,那你等会儿啊!”

        说着,工人撂下电话,就听见他去喊秦卫东了。

        方黎握着电话,等了没一会,电话传来磕碰拿起的杂音:“黎黎?”

        方黎听见那头的喘息声,他赶忙道:“我没事啊,我就是想你了,给你打个电话”

        那边轻轻松了一口气。

        下午学校周边学生和沿街的商贩嘈杂,方黎微微捂住了一点电话,想听秦卫东的声音更近一些。

        “我没事给你打电话,你不会怪我乱花钱吧?”

        “不会。”秦卫东把矿帽摘下来放到桌上:“你在学校怎么样,还习惯吗?”

        “还行吧”方黎想说不习惯,但话到嘴边又没说,他说;“我收到了你给我的珍珠,冯晖带给我的,他来找戚简,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我们一个宿舍,他人还不错,就是有点胆小”

        “珍珠喜欢吗?”

        方黎笑了一下:“喜欢呀,你从哪儿弄的?”

        秦卫东说:“徐老板前天过来了,带我和几个老板在山庄里吃了顿饭,回去的路上有人在路边卖。”

        “你买的呀,多少钱?”

        “不贵。”

        “不贵是多少钱?”方黎追问。

        秦卫东只好说:“十块钱。”

        方黎惊呼:“十块钱?!这颗珠子居然要十块钱?!秦卫东,你干嘛买这么贵的!”

        秦卫东解释道:“老板娘说是天然珍珠,我只买了一颗。”

        “你也知道十块钱才买了一颗?!”

        方黎在电话那头手拍着心口,顺着吐气:“秦卫东,我发现我一走你就会乱花钱了!花十块钱买颗珍珠干嘛,又不能当饭吃,而且我又不是小女孩,戴什么项链,你听到没有!”

        方黎说了好大一堆,秦卫东点点头,又想起来电话那头的方黎看不到。

        他也知道贵,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在路边看到那一筐莹白的珍珠,他就想起了方黎,只是他身上的钱只够买下一颗,但早晚,他会给方黎买下数不完的珍珠。

        “你怎么没跟冯晖一起来啊”

        秦卫东有些抱歉:“现在到了最忙的时候,工人两班倒都不够用,我实在走不开,再等几天,我去瞧你。”

        方黎撅了撅嘴巴:“几天?”

        秦卫东心下算了算,说:“五天?”

        方黎不吭声。

        秦卫东又说:“三天,行吗。”

        方黎妥协道:“好吧”

        秦卫东从来不会推脱他的,他说五天就已经是最快的了,再压缩到三天,秦卫东要做的事情就很多了。

        秦卫说:“你乖。”

        秦卫东哄他有时候就跟哄小孩似的,方黎眼见着电话再打,就要超时计费了,他说:“我把项链戴上了啊,不过以后不许买这么贵的。”

        秦卫东说:“好。”

        “那那我挂了,晚安。”

        秦卫东也对他说晚安。

        方黎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将手心里的珍珠吊坠套进脖子,再收紧了些,红色绳子落进脖中,那颗珍珠刚好坠在他的锁骨中间靠下缘的胸口。

        他突然想起很小时候他捡到秦卫东时,在秦卫东衣服上看到的扣子,那些比珍珠看起来还要有光泽多了,只可惜后来那件衣服被他玩丢了,也就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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