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悲过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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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起来,庄岚先去前殿议事,苏怜便在殿里看宫人收拾行装,到了辰时末,贵骆遣了太监过来请道:“娘娘,可以移驾了。”外面有小太监备好了轿子,琴川扶苏怜上了轿,颠簸了片刻,落了轿,苏怜发现此处并不是来时换轿的地方,而是一个大院子,停着大小版舆马车,院子里都是各处女眷,苏怜下来便听到江菱兴冲冲的声音:“怜儿,这边这边。”她和淑妃站在一起,正朝苏怜挥手,苏怜便走过去,先向淑妃行了一礼,江菱又拉着问她昨儿可吓到了什么。没说两句话,贤妃也在旁边下了轿,苏怜和江菱都行了礼,贤妃看了看苏怜,只挤出一丝笑容应了,因她往日总爱刁难自己几句,苏怜便看了她一眼,却见贤妃眼神闪烁,躲开自己,向一旁淑妃道:“那个扇子我画好了,你过来拿给你。”
淑妃向苏怜和江菱点了点头,跟她走到轿边,贤妃丫鬟从里面果然取了面团扇,贤妃接了递给淑妃,两人又挨着说了几句话。苏怜心中一笑,她倒是没想到这贤妃看上去跋扈傲慢,实则胆量如此小,不过别人不来找她麻烦她自然十分乐意。眼看陆陆续续有人过来,一时且没法出发,苏怜便站着与江菱闲谈,只是时不时便有些苏怜也认不得的,前几日宴会见过的各王府女眷来跟她攀扯两句,等人走了,江菱方才哼了一声道:“这些人定是看你得宠,才来巴结的。”她为人直来直去,也不看重名利,自然对这些人颇为不屑,苏怜轻笑道:“这可让他们失望了,我也不可能帮到他们什么。”江菱又给一旁一个眼色道:“看那边那个穿细折裙的姑娘,可还记得。”苏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果然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鸭蛋脸,柳叶眉,抿着薄薄的双唇,正在解扇子上的香袋,苏怜摇了摇头道:“我怎么没见过。”江菱知她是个不关心外事的,便小声道:“就是前两日,皇后娘娘设宴,坐在我们旁边的,听说她是睿亲王妃的娘家人,唤作路筝,怎么样,只要不和你站一起,是不是个极好看的美人。”苏怜道:“人家便是和我站在一起也是个很好看的人,只是,你这么关心人家做什么?”江菱凑过来道:“那天散了宴,我偶然听到睿亲王妃和皇后娘娘在园子里交谈,睿亲王妃想把这姑娘嫁给三王爷呢,请皇后娘娘帮着说亲。我当时听了,也没记起是哪个姑娘,今日又见了,才想起来是她。”
苏怜知道江菱平日里闲不住,也爱打听个谁家儿女姻缘的闲谈,她虽没兴致,但不好不理江菱,便摇头笑道:“我听说三王爷这些年也未娶亲,拒了不知多少提亲的,只怕是个眼界极高的,说亲怕是没用。”江菱点头道:“这话我也听皇上闲时跟我说过,皇上说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他那弟弟的眼呢。”苏怜一笑,又看了看路筝一眼,突然她眼神微微一缩,在路筝身边不远处,德妃正由人扶着缓缓走过。自出宫以来,苏怜还未曾跟德妃说过话,在席间见了,德妃也全不似往日那样长袖善舞,总是闷闷的样子,苏怜想起那日琴川跟自己讲的话,她看着德妃,又发现扶着德妃的,似乎并不是琴川所说的那个与轻絮有些交情的翠靓。待想再看清一点,德妃已转了个身,便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四匹马拉着的华贵车舆,车上立着腾飞的凤凰,纹金的红色的纱帐铺在四面。
车舆在人群中缓缓停下,锦云先从里面下来,又引了温清河下来,院中众女眷都忙行礼道:“恭请皇后娘娘圣安。”温清河先含笑让大家不要多礼,又一一跟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妃说了几句话,方才命众人登车准备出发。苏怜来时便没有车,正想和江菱凑和凑和,一旁早有几个贵骆身边的小太监过来道:“苏嫔娘娘,你且先上轿,皇上行程有变,在其他地方等你。”苏怜只好和江菱道了别,江菱又挤眉弄眼的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方才上了车。苏怜自坐轿仍回庄岚车上回京。
中元佳节,鸿山行宫遭遇叛乱之事还未传到京中,建宁城里热闹异常,自天一亮,便有许多人或是走路,或是骑驴坐轿往城外道观建醮祭祖,也有那名门王府,或是请人来做法事,或是在自家祠堂祭祖。任长清今年并未随庄岚一同前往鸿山,而是留在京中处理紧急政务,今日祭祖,任府也是由他领着。任家并非世代王侯之家,因而人丁稀少,任长清又只娶了一位夫人,祭祖之人也无非是家里这些年随着任长清为官,迁到京中的远近亲戚。毕竟相府之家,已算是冷清,任凡也一日都跟着。而路鼎山则身在鸿山行宫,路府祭祖之事便由路修领着,两人皆是繁忙,唯剩下了林陌这个异乡人,他在府上给自己已故父母上了两柱香,中午又宴请京中林家各绸缎铺面,当铺的管事都来府上,这些大小铺面的掌柜大多是从洛川带来的老伙计,逢此节日也都有些思乡之情,因而林陌才将大家聚在一起,他如今是朝廷命官,生意之事不便参与,也只交给几位老管家去做,各管事素日里也难见到他。今日林陌请大家一同饮酒相聚,驱散心中愁绪,众人都心中感激,左一杯右一杯,林陌不胜酒力,最后由下人扶着回了屋睡下。
一觉醒来,日已黄昏,喝了些清茶,厨房又做了山楂莲子粥,吃了些便觉的酒已醒了,身上也恢复了力气,他想起今日是中元节,担忧洛尘雪会不会也思念亡亲,便急急一个人往伴月楼去。也不顾沿途的热闹节景,匆匆进了携星阁中,果然看到洛尘雪靠在窗边,闷闷坐着,脸上犹有泪痕。
林陌过去拉了她的手道:“我就担心你会伤心,忙来看你,你且笑一笑。”洛尘雪抽了手转过头去道:“大人怎么知道我伤没伤心。”林陌道:“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彼此自然相通。”洛尘雪看着窗外道:“大人是两榜进士,天子门生,我是什么人,敢和大人相通。”她这样说了,片刻不听身后林陌出声,转过身去便看到林陌皱着眉,面带怒色的看着自己,洛尘雪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脱口道:“我胡说的,你莫当真。”林陌叹了口气,也不说话,洛尘雪只当他还在生气,忙坐过去,低着头晃着他袖子,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林陌一时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洛尘雪抬起头来,知道他故意哄自己,推了他一把,林陌笑道:“这次饶了你,已经说了多少次了,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真的恼了。”洛尘雪浅浅笑了,也不说话。林陌又轻声道:“凝儿,我带你去放河灯好不好。”洛尘雪嗯了一声,又道:“叫上扶玉一起,不然她又是一个人等我。”林陌笑道:“那是自然。”
两人往侧室去,叫了正在闲着没事一个人抓沙包玩的扶玉,说是要去看河灯,扶玉兴冲冲的起了身,又看了林陌两人一眼,大眼睛转了转道:“我还是别去了吧,扰了你们两人的好时光。”洛尘雪面色一红,过来揽着她胳膊道:“谁和他有好时光,我们一起去。”林陌笑着摇了摇头,又向扶玉道:“难得这么热闹,妹妹就别客套了。”扶玉点头应了声好,一旁洛尘雪又翘着嘴道:“呵,这是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哥哥妹妹都叫上了。”她白着眼的样子让林陌和扶玉都笑了笑,扶玉便去用手捏洛尘雪的脸笑道:“我今日一定要撕了小姐这张嘴看看。”洛尘雪忙松了扶玉,躲到林陌身后,扶玉又来抓他,两人围着林陌转着圈打闹,林陌也不拦着,只顾着笑,洛尘雪眼尖看见他的样子,便站定了嚷嚷道:“不跑了,不跑了,跑也跑不掉,又让人看了笑话。”
扶玉也是喘着气帮她拿了一件鹅黄轻纱宽袖短衣给她披上笑道:“还不是小姐你,没得乱吃什么飞醋。”洛尘雪被她一说,又红了脸,三人便这样出了阁中,到了三楼,又听到一阵细细的歌声:“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当时谁解唱阳关,离恨天涯远。”林陌听出这是疏桐的歌声,洛尘雪也是点头道:“这是清真的烛影摇红,定是卫遥来了,旁人来时,她是不唱这首词的。”林陌便道:“不如也请他们同去如何?”洛尘雪点头道:“也好,我有两日没见桐丫头了。”
三人到了疏桐房前叩门,没一会,便看到疏桐过来开了门,卫遥也跟着从屋里出来,见是林陌三人,卫遥也是笑道:“景行,许久未见了。”林陌笑回道:“远集兄,近日可好。”疏桐又向洛尘雪问他们三人在这做什么,洛尘雪便请两人一起去放河灯,卫遥与疏桐本也无事,便欣然允了,五人结伴从伴月楼后门出去,往城南走去。
中元佳节,京中自与平日不同,几人走到街上,只见满街喧闹繁华,东面一队舞村田乐的刚走,西面又来了一队舞狮舞龙的。洛尘雪光顾着看舞狮,不防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乱跑,一头撞到了她怀里。洛尘雪吓了一跳,那小孩母亲忙跟了过来,拽了自己孩子,一看眼前几个姑娘都钗金带玉,遍身绫罗,便低着头连连道歉,洛尘雪忙摇着手道无事,林陌又走过来,向那女子笑道:“这位阿姐别害怕,谁碰到谁都是常有的,别吓着孩子了。”
那女子看林陌气宇轩昂却又温声和自己说话,也是松了口气。一旁扶玉笑着抚了抚那孩子的头,问了年岁,疏桐又将刚刚在摊上买的一盒桂花酥糖都给了他吃,几人方才告辞。再往前走,因洛尘雪嚷着自己还没吃到酥糖,便又去看街边摊子,迎面是个卖面具的,洛尘雪看见了又忘了酥糖,要买面具玩。她挑了一个戏里的黑脸张飞,扶玉也买了个包公,疏桐挑了一个,却不让几人看。洛尘雪举着面具在眼前,和扶玉互相看了一眼,一个黑脸的张飞,一个更黑的包公,一时几人都是笑了。走了几步,疏桐才从背后拿出自己买的来,只见是个红脸的关公,疏桐举着让洛尘雪喊自己兄长。洛尘雪便要回去再买个刘备,她刚一转身便被林陌拉着手,扯了回来笑道:“你还真回去买啊,哪有卖昭烈帝的。”卫遥在一旁笑道:“疏桐原比你大,叫声兄长不亏。”洛尘雪用面具遮了上半张脸,向卫遥吐了吐舌头。
几人这样有说有笑,林陌又说要去买一会放的河灯,他领着路,到了一家很大的灯笼铺前。只见今日这灯笼铺里摆满了各色河灯,飞禽走兽,百草花卉应有具有。林陌一进去,那看店的掌柜忙过来道了声老爷,卫遥几人便知这是他家生意。洛尘雪忙向疏桐和扶玉道:“快多挑点好的,反正不要银子,给他挑穷了。”她这样开玩笑,三女在店中看去,琳琅满目一时挑花了眼,林陌靠在台前,翻了翻店里的账册,灯笼铺原不是什么大生意,他也无心于此便丢还给了掌柜,转身向三女笑道:“你们再选不好,一会人家可都放完了。”三人便各选了盏精巧的小灯,一起走了出去。
往南走些,便能看到不远处护城河中五光十色,零零散散的漂在河中,如同嵌在夜幕中的星辰,等走的更近了,放河灯的人和水里的灯也愈发多了起来,整个河面被挤满了像一条缓缓游动的火龙。
寻了处人略少的河畔,林陌从袖中取了火石递给洛尘雪,又嘱咐了句小心,三女在河边点起灯来。林陌与卫遥站在一旁看着,因卫遥问道:“这些日子在翰林院可好?”林陌摇头道:“大都是闲着抄抄书什么的,每日看些报灾的奏疏,干着急,也派不上用处。”卫遥道:“今年北面漠川堤坝失修,沿河遭了灾,好不容易抚恤了灾民,但漠川修缮之事还迟迟未动,这样下去,明年春汛只怕又要再淹一次。”林陌盯着河中耀眼的灯火,叹了口气道:“我听茂林说,户部眼下倒是能拿的出银子给工部修河,只是水部司郎中曹大人前些日子患了急病没了,眼下水部司其他人兼着差使,没个总调度的,到底不成样子。国事艰难啊。”卫遥冷笑了声道:“若说艰难,漠川连同决堤的千阳县,就在鸿山西面不远,今年鸿山秋行又不知得花去多少银子。”“集远。”林陌知道卫遥向来轻狂,不拘礼数,但仍是皱眉提醒到。黑暗中看不清卫遥的表情,他沉默了片刻方才低声道:“我们私下相谈时嘴上说说罢了,这些年我是早没了进取之心,家有四壁,诗酒相伴就够了。走吧,去看看她们放灯,我也想看看这河灯飘远,算是寄托哀思吧。”两人走到河边,正好三女把灯放入水面之上,眼看顺流飘走,都合掌闭上双眼祈祷。三盏小小的河灯,很快便混入水面上数不清的其他河灯之中,那些随风跳动的烛火,承载着建宁满城的怀念与希冀,慢慢漂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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