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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惊变(下)


  静夜似水,繁华销尽。

  “梆,梆”的打更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漆黑的夜空模糊一片,恍若白昼的营帐里,却只有两个不眠的身影。

  “五万人呢,打听到刘封是怎么将这些人送回来了?”曹操身高不足七尺(汉尺,一尺约23.1cm),光洁宽厚的额头少了几许日间劝慰袁绍时的豁达,却多了一分好奇,更多的却是凝重。

  早在出兵劝阻刘备攻伐冀州的时候,曹操与他的众谋士就一致认为,袁绍有七成的可能,要从并州铩羽而归和,只是想不到和中,袁绍会以这种方式败了,还败得那么惨,这么快。战后刘封的所为,更让曹操诸多疑惑,一时难解。白日拜领了袁绍的别宴,更听说了刘封居然将所俘五万袁军将士尽数遣返,更让他吃惊不已。

  斜坐着的是身高八尺的郭嘉,袒胸露怀,随意的搭拉着两条细如竹竿的长腿,嘴角挂着几许痞赖的笑:“有趣,此事说来当真有趣!刘封依仍将所俘虏的袁军按营(每营千人)划分,沿途指定目标,两营依次比赛脚程,若是哪一营晚到了,隔日的食粮减半,如此反复,不过几日功夫,便将所俘袁军尽数礼送出境了。只可笑袁绍还当这是刘封的诡计,竟将这些人拦在城下三日,任着风吹雨打,伤病交加死伤无数,才放了他们进来。又使人散布谣言,只说刘封尽数坑杀降卒,杀人吃心,开膛剖腹,愈传愈奇,无所不用其极。呵呵,到如今,‘袁绍’这两个字,在冀州只怕不比‘刘封’来得管用了。”

  “嗯?”曹操双目放奇,心口一亮,“袁军不曾哗变?”

  “晋阳一战败北,袁军早已破胆,如何还敢哗变!”郭嘉很不客气的纠正的曹操的错误,鞋底在地上轻快的打着拍子,转又笑道:“不过刘封的这个法子,倒与于文则的练兵之法相通,有趣得紧。”

  “不过,”郭嘉略略一顿,笑了起来道:“刘封不怕这些人哗变,袁绍却担心这里会否有人受了刘封的诱降,回来就将所有曲长以上将佐一概罢斥不用,并禁令有人散布刘封放还俘虏的事。”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本初也技止于此了。”曹操轻蔑的一笑,摇了摇头。

  “刘封行事大胆,颇多出人意料之处,袁绍不分青红皂白,竟也堕入彀中,他不败,岂还有天理!”郭嘉双目褶褶精亮,盯着闪烁的油灯,“沮授又受袁绍责罚,便是因于此了袁氏文武,分崩离析了。”

  曹操略略一笑,郭嘉提醒的意思,他岂不懂,若换了是自己的话,也便是将这些都召集起来,说些安慰的话,鼓励他们努力雪耻了。

  至于信任,这些人既惧刘封威势,又受了刘封恩德,只怕日后相见,不好说,不好说!

  尤其,若是换了是自己的话,刘封可否还会将俘虏无任何条件的放还?曹操摇了摇头,没有信心,与刘备在邺城下一触即退,若说刘备没有防着自己,他如何也不信的。

  无语在窗前来回踱步,步履轻缓,浓眉渐渐微锁了起来。郭嘉也不打扰他,自顾自的倒着酒往喉里灌,时不时的眯着眼睛感受着舌底余香,打个轻嗝,只小心的不发出声音打扰了主公曹操。

  “五万人呢,五万精练之卒,就这么放了!本初这一次并州之行,因为刘封的慷慨,倒不是亏得很多。”许久,曹操忽然停了下来,啧了啧嘴唇,轻轻的一叹,颇有些意兴不甘的味道,亦有些言不由衷的样子。

  “并州却亏大了,一片疲蔽,满目凄凉……”郭嘉顺着曹操的话往下接,淡然笑了笑,满满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端在手中,微微晃荡着,双眸赫然渐渐的亦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知不觉中,已收起了笑容,喃喃的道:“五万见过血的精锐,刘封倒真是有魄力!”

  曹操轻点了点头,却展颜笑了起来,饶有兴趣的看着郭嘉:“奉孝真的以为,刘封亏了?”

  “经过了晋阳之败,刘备父子就是袁绍挥之不去的梦魇,现在冀州上下,只怕闻着刘封之名而变色,又得感激刘封放回俘虏仁义之举,呵呵,异日刘封过冀,怕不过一战之威,冀州远近便要闻风而降了。”郭嘉如何不明白曹操的意思,亦是嘿嘿一笑,漫不经心的呡了口酒:“刘封或是不亏,不过公孙瓒这一次南下,面对的不再是元气大伤的冀州,怕是又要无功而返了。”

  两人天生绝配,往往便在言谈中,将各自心中所思之不足处弥补了起来,这也是为何曹操每次出行都要带着郭嘉的原因,没有人比郭嘉更了解自己了。

  “公孙瓒,一勇之夫耳!”曹操摇了摇头,袁军自此之后对上并州军,或是会有心理压力,对其他的人,这些与并州军苦战余生的冀州精锐,却是不折不扣的虎狼之士,抵得住公孙瓒不在话下,自然也能,抵得住自己的。

  想到此处,曹操脸上便又渐渐忧郁了起来,仿佛冀州已是刘备父子的囊中之物一般:“刘备在中山时就颇得民心,刘封这一次更是一举收了冀州军民心,若是并州缓过劲来,本初绝非刘备父子之敌!”

  “袁家四世三公,董卓更与刘备势同水火,刘备父子夹身两雄之中,妄想称雄天下,重复光武霸业,只怕不易!”郭嘉淡然笑了笑,“而且,光武兴师于河北,刘玄就戳于赤眉,想必长安的朝廷,对刘备父子,也不怎么放心的罢。”

  相对于外姓人来说,刘姓的诸侯尤为天子所忌,这是人之常情。虽然天子年幼,却不说明,天子身边没有明事理的人。

  曹操眼睛一亮,微微点了点头,却又迟疑的道:“刘备滞留洛阳不归,莫非他竟以为自己还有余力攻伐董卓?”

  强敌既退,并州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候,然而身为并州牧的刘备自冀州退下来后,却将州郡事物任由儿子刘封主持任用,自己则滞留洛阳,整军练卒,访老抚弱,其中种种,颇引得神思。

  “袁绍兵发并州,董卓也没少使在后面小动作,田丰、荀攸、贾诩,无不是才智高绝之士,想必又在防着董卓了罢。”郭嘉摇了摇头,并州经此丧乱,虽然士气如泓,要再想进伐长安,只怕暂时没那个能力了。至于袁绍,一战破胆,想必他这一生都不见得能缓过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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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承平一百多年的大汉帝国,现在最不缺的,大概就是战争了。

  自中平元年黄巾之乱起,大汉帝国无时无刻不处在一片风雨飘摇中,地方豪强势力急剧膨胀,泰山张举,中山张纯,长沙区星,凉州韩遂、马腾、北宫伯玉,不自量力称王称帝者,不知凡几。灵帝崩后,大将军何进与宦官十常侍火拼,两败俱伤,凉州董卓藉此上洛成功,以一介地方军阀一举掌握国家政权,废帝,逼杀太后,尽灭何氏,大肆诛杀异己,一时之间朝臣震悚,天下惶怖,大汉帝国的最后一丝威严,终于无情的被董卓踩在了脚下。

  从此,各地豪强终于明正言顺的拥立诸侯,视天子朝廷如无物,扩涨家族势力,控制地方军政,更以讨董为名,举兵与中央对抗。群雄蜂起,四百年大汉帝国一夕之间,分崩离析。

  到而今,袁绍发兵讨伐并州刘备,袁术刘备河东大战,干脆就连个借口都不打了,各地诸侯之间,对远在长安的皇帝陛下、凉州董卓的傀儡刘协那一点最基本尊重,也荡然无存了。

  在这种情况下,公孙瓒大举兵发冀州,在初平三年的这个初春里,却不过是又一轮战火燃起罢了。对于遍地狼烟的大汉帝国来说,只能算是不大不小可有可无的一个事件,便如一颗小石子掉入波涛汹涌的湖面上,激起了波涟漪,也不过那少少一圈。将来史书传载的时候,大约只会“瓒伐袁绍,兵至某地,遇某人,战果某,后某……”

  或是几个字,或是几十个字,仅此而已。

  非关自己,忙碌的芸芸众生们,自然不会有太多的心思理会他。

  袁绍依然是大义上的关东盟主,不过谁都知道,袁绍的这个盟主,早年公孙瓒已经公然不给他面子了,两家一度兵戎相见。这一次袁绍撕破脸面悍然出兵并州,却最终铩羽而归,更令人不敢相依的是,袁绍居然是在晋阳城下以优势兵力败给了乳臭未干的刘封,只身逃回冀州,累得抱错大腿了太原王氏惨遭覆族之祸!

  所有人似乎都想信,四世三公的关东盟主袁绍,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连太原王氏里应外合都攻不破晋阳孤城,损兵折将而回,袁绍的未来,大略脱不过一地之雄的评价罢。

  至于公孙瓒,威震塞外是有的,只是那些塞外诸胡,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蛮子罢了,一般也没有人会视他们为对手,欺负这些蛮子,拿出来跟人吹嘘都不好意思。而且,公孙瓒曾经惨败于袁绍手下,已可见这位白马将军,打打塞外的杂胡或许还凑合,在中原,始终不怎么拿得出手的。

  换而言之,公孙瓒再一次的挑战袁绍,不过是恶狼和馁犬之争,没什么看头的。

  如果说这其中有什么需要特别指出的话,那就是,公孙瓒居然在袁刘交战最激烈的时候,晋阳受困旦夕且破的情况下,依然不紧不慢的去放心对付塞外那些杂胡!

  很显然,在刘封本人也对战局不是很有信心的情况下,自己还曾惨败在袁绍手下的公孙瓒更不可能有十足的信心,他没有理由就这么确信他一手带大的刘封一定能击败袁绍。

  惟一可以解释的一点是,公孙瓒与刘备的关系,已经破裂了!

  或者只是公孙瓒单方面的因刘备在他与袁绍对峙时无动于衷的愤怒,或者这曾经情同手足,且是儿女亲家的两人真的已经形同陌路了,公孙瓒与刘备那种天然的同盟关系,似乎,真的破裂了,一去再不复返了。

  据说,造成两家关系破裂的最初原因,则是当初公孙瓒与袁绍大战的时候,刘备父子居然袖手旁观,依然与袁绍互通往来,以致公孙瓒几乎兵败身死!

  这样的猜想,自然的,也流入了并州州牧府,传入了公孙婉儿的耳中。

  纵然婉儿万般不信,一个事实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在晋阳受困两个月之后,她的父亲,依然还远征在塞外,半点出兵冀州的动向也没有。更令婉儿伤心的是,在她为刘封生下第一个孩子、也父亲公孙瓒的第一个孙子已有近一年了,幽州别说亲使往来,甚至是连个告慰的信也没有!

  纵然刘封依然对她信宠有加,夹在父亲与丈夫之间的这种痛苦,依然时时的折磨着公孙婉儿,每日在人前强作欢颜,心中的愁苦,却只能自己品受了。

  如果真如传言的那般,她的丈夫在父亲生死存亡之际不闻不问的话,婉儿心中或许还会好受一些,然而事实是,她的丈夫轻身入冀州,釜底抽薪挽救了父亲的崩溃之局。外面的事婉儿不是很懂,直接出兵声援和暗中使绊子,孰优孰劣,婉儿也不能结出结论,然而她却相信,她的丈夫刘封并没有对不起她的父亲。

  或者是女生外向,或者是出嫁从夫的心理,婉儿没有丝毫对刘封的怨言,对于自己那个自幼崇拜的父亲,心中或是有怨,却又不知从何怨起。

  那,毕竟是她的父亲。

  ……

  驱走了袁绍,并州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正轨上,刘备滞留洛阳,身受袁绍、袁术、董卓三面之敌,不过袁绍一回到邺城就病了,不能理事,袁术所部多是步卒,既无精兵又乏良将,还与刘表正在南阳剧烈争夺,一时也都顾不到洛阳这边来,惟一难以捉摸的,就是长安的董卓了。

  刘备不敢掉以轻心,刘封便只能担起留守并州的重任了。

  不过刘封依然将大部分的事情推给了田丰和钟繇,术业有专攻,政事田丰和钟繇能处理得很好,自然也不必他再多插一杠子了。

  这一次袁绍突袭并州,尤其他带了乌桓人和鲜卑人进来,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村廓为墟,百姓大量逃亡,给并州造成了极其严重的伤害。后来张郃驱逐了袁军出雁门,乌桓人和鲜卑强盗们走投无路,纷纷被后继而来的关羽及各地自发组织起来的民团义勇剿杀,然而这一切,却只不过是进一步加深并州与这些塞外胡人的仇视罢了。

  阿黛所在的部落因为早已归顺了并州,倒是不曾参与进来,借着其他部落元气大伤之际,更是极大的扩张了势力,远近闻名前来归顺的诸胡部落渐又多了起来,已经隐隐有跃居草原第一部族的态势,这也是到目前为止,草原诸胡中惟一可以与并州自由交换往来的部族。

  至于原来的鲜卑共主和连,倒还依然积聚了一部分力量,只是势力大降,只能与革落罗部及阿黛所在柯最部鼎足而三,舔舐着彼此的伤口,分割大草原最肥沃的水草,再不复了昔日鲜卑共主的声势。

  公孙瓒趁着袁绍征调大量乌桓人合力偷袭并州的机会,突然远征塞外,打击最大的,必然是幽州之侧刚刚兴起的乌桓人。走投无路的乌桓人无奈的,大量丁壮接受了袁绍的收编,留守草原余部则又沦为了鲜卑人的奴仆,俱将仇恨的目光,投向了中原的汉人,以及投靠汉人的鲜卑柯最部。

  一时之间,貌似风光无限的鲜卑柯最部汲汲可危。

  在这最恰当的时候,刘封一纸诏令发到了鲜卑诸胡手中:和解!

  “和解?”革落罗之子,瘦弱的归特胡撇了撇两道小胡子,微微冷笑。

  “嗯。”革落罗已经老朽,部落大事小事一般都交由这个儿子去折腾,自己每日两个小娇娘暖被窝,乐得清闲。此时左右两个美貌的鲜卑少女正恭谨的给他捶着腿,昏浊的独眼半闭着,轻轻的一声**,对归特胡的疑问却不置可否。

  “老头子,这事,听我的还是听你了?”归特胡扬了扬手中的帛书,很是放肆的追问一句。

  革落罗罢了罢手,挥退了侍女:“听你的,怎么办?听我的,又怎么办?”

  “听你的,我们就归顺汉人得了,听我的,就趁这机会,把柯最那老狗灭了。”归特胡使着劲切了块烧羊肉下来,放到嘴里吧唧吧唧的大声嚼了起来。

  “然后呢?”革落罗换了个舒适的位子躺下,很舒服的一声轻吟。少年时他以勇武知名于鲜卑诸落,到了老年,却累了一身病,不过幸好,人总算还活着。有点失望的是,自己这个惟一的儿子自小多病,瘦弱不堪,连杀个人都得借别人的手,虽然一脑子机灵深得自己的遗传,终归是遗憾的。

  归特胡嚼了半天没把肉嚼开,“啪”了一口吐了出来:“老头子,我知道你不同意,我们可以让和连那傻子去干,汉人抢了他的女人,他早快憋疯了。”

  “然后呢?”革落罗半眯着眼睛,又一次不紧不慢的问道。

  “然后,汉人把那傻子连锅端,这草原,就是我们的了。”归特胡嘿嘿笑道,满目憧憬的样子,声音里,却有些言不由衷的味道。

  “嗯,那你去吧。”革落罗一只手在肥硕的大腿上轻拍着,不在意的吩咐道。

  “呃?”归特胡从牙缝里掏出一条肉丝来,又把大拇指伸了进来,模糊的应了一声,拿起奶酒漱了口,撇了撇嘴道:“老头子,你是不是快死了,所以什么都不在乎了?”

  床上老头子却已经打起了细微的鼾声,仿佛什么也没听着了。

  “唉,要是老丈人死了,刘封那小孩,会不会寻思着报仇呢?可怜的阿黛。”归特胡自顾自的嘟嚷着,摇了摇头,抬脚走出大帐去,临到门前,又回过头来:“老头子,柯最不死,和连也不死,我归特胡什么时候能出头?”

  “那先活着吧!”衰朽的老头忽然坐了起来,独眼里绽着精燧的光茫,冷冷的道。

  活着?

  归特胡摇了摇头,仰望,苍穹大地,烟雨茫茫,不甘呢,真是不甘!

  汉人?

  汉人!

  ……

  正对着满目灰炽在感慨万千的刘封猛的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却把前面几个正心书院的学子吓了一跳,连忙不好意思的与这几人歉然一揖:“方才有人惦着我了,一时失仪,吓着诸年兄,小弟之过也!”

  那些人不认识刘封,不过见他身后带着威风凛凛的鲍出,言辞又如此大方洒脱,俱都不敢怠慢,连忙相互恭敬还礼,谦让一番。

  正心书院因为王氏作乱,几乎让一把火给烧成了灰炽,除了几个正心学子拼了命抢出了一部典籍外,几乎便什么也不剩了。几个护书心切炸红了双眼的正心学子还与作乱的王氏家将冲突了起来,甚有几个死伤的,浓郁的血腥一时未散,更让这化为废墟的一片多了了几分悲壮之色。

  “敢问几位年兄,琅琊诸葛子瑜,居于何处?”刘封也从废墟的伤缅中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这次来的目的,连忙与几个学子谦然一揖。

  “原来公子是来找子瑜的,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当先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与刘封虚抱一礼,迟疑的问道。

  “在下姓刘,是伯喈先生弟子,听闻诸葛公子受伤,特来探视。”这里人多口杂,刘封也不好表白自己身份,半隐半真的道。

  那少年见他只报了自己姓氏,却不报名,还借了蔡邕的名头,便有些犹豫了起来。刘封奇道:“敢问这位公子,诸葛公子可是遇着什么难事,或是这两日前来探视的人太多了,诸葛公子不方便出来相见?”

  那少年微有些尴尬,略一迟疑,看着刘封似着不像说伪的,歉然一揖,道:“不瞒刘公子,子瑜受了伤,正在静养,不方便见客,所以……”

  “呃?”刘封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道:“在下与华神医还有几分薄面,不知诸葛公子伤势如何,我便去请华神医过来,这位公子?”

  那少年闻言大是惊讶了起来,华佗自随了刘备从中山搬到晋阳以来,并州自州牧府以下,人人对他执弟子礼,不敢以医者末技为意。后来为了绑住华佗的脚,刘封干脆提议由州牧府买单,以便华佗可是专心给人看病,赠药义诊,一听所为,不令贫者有因诊费药用致令望而却步的,因此华佗在民间极受崇拜,华神医之名无人不晓,哪见眼前这个人年纪轻轻,却可以将华神医请来,可见来头不小。

  迟疑了一下,见刘封也不似坏人,这才不好意思的道:“华神医百业繁忙,子瑾虽有病,却无伤大碍,刘公子无须在意,在下这便引公子前去拜会子瑾。”

  刘封大喜,再三致谢。

  两人一路交谈,刘封一问才知,这少年是兖州山阳人,姓王名粲,字仲宣,年仅十六岁,说起来与蔡邕还是世交,这一次只身来并州求学,很大原因也是仰慕蔡邕学识,渴求拜入蔡氏门下。不过他倒是不认识刘封的。

  刘封对王粲这个名字,也只隐隐似乎有些记忆,却忘了具体是因何而知名的。不过这种感觉,却教他对王粲多了份重视,待到了无人处,便告了个罪,将自己的真实姓名告知于他,叫王粲更是吃惊不小,说话愈加小心的起来,亦不由的对诸葛瑾多了了几分疑惑来。

  自击败袁绍以来,刘封声势如日中天,如今却还像个普通士子一般的来来拜访一个人,想来这人,妆不会是个普通凡物罢。只是王粲左思右想,诸葛瑾虽然年长自己几岁,才学见识,似乎并没有多少超出自己之处,除了这次牵头抢救书院馆藏典籍,再无惊人之处,心中难免的亦有些纳闷了起来。

  穿过几条小巷,三人来到一处民宅,王粲告了个罪,上前击门,不多时,柴门依呀一声打开,一个长面驴脸青年迎了上来,见了王粲倒还好些,看了旁边还有刘封这个陌生人,当即大是尴尬起来,偏过脸去,深深一揖道:“诸葛瑾不知贵人来访,多有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刘封心中一格登,凭着诸葛瑾这面相,任他人山人海,还真就能一把揪出来的,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还施一礼,笑道:“是刘封无状,唐突求见,扰了诸葛公子清静!”

  王粲原本听诸葛瑾呼刘封“贵人”,还只当两人早已相识,不意诸葛瑾听了“刘封”二字,却骇然退后两步,张大嘴巴只是艾艾:“你,你就是,就是……”

  “在下正是刘封,听闻子瑾舍命护书,受了火伤,一来担忧子瑜伤势,二来为正心书院感谢子瑜赤子之心,三来,却是要待子瑜无礼了。”刘封微微一笑,难怪诸葛瑾要躲起来不出来见人了,在这场大火中,他的头发给烧掉了大半,半边脸也给烧伤了,满是血疤,手掌上更是布满了水泡,甚是骇人。

  也亏了是刘封见惯了死生的,若换了旁人,甫一见面便要给吓坏了。

  诸葛瑾闻言却是伤感了起来,人也回复了平静,苦笑道:“瑾不自量力,累诸多同窗受难,罪过已极,岂敢容公子移趾相见。”

  刘封说了那个第三,本是有些玩笑的意思,只是看着诸葛瑾如此模样,却是开玩笑开过了,一时便有些尴尬了起来,正要劝慰他两句,王粲轻拉了拉诸葛瑾衣袖,因笑道:“蜗居虽陋,子瑾若就这么将公子挡在门外,可是大大失礼了!”

  诸葛瑾一怔,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延请刘封几人入内就坐。

  刘封却不慌忙,细细打量了这草庐几下,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此庐何陋之有,但有子瑜真龙在此,便是人间广厦,天上琼宫!”

  当初这个所谓的正心书院草创时,只有蔡邕一名先生,虽然挂着皇室秘藏万卷的名头,却是连破庐屋都没有几间,刘封便很无耻的将《陋室铭》抄袭了,借蔡邕之手刻录于正心书院大门前,所有正心学子,一入山门,所见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刘封朗朗上口,让诸葛瑾王粲顿时备感亲切,一下子拉近了几人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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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安邑。

  张飞的如雷鼾声,隔着厚厚的门板更是远远的传了出去。

  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自黑暗中奔出,前面两个侍卫急忙上前一拦,“哗”了一把拔出战刀:“什么人!”后面几个,亦是大警醒了起来。

  “是我,徐庶!”那人大声应道,一把冲开两名侍卫,往内院奔去。那些侍卫也看清楚了来人,俱是大松了一口气,却不敢拦着他。

  河东驻军上下,能与张飞平和的说句话的,也就眼前的这个徐庶和另一个毛躁的少年法正的。不过论起敢夜闯张飞卧房了,也只有这个徐庶有这胆子。

  “三将军,快起来!”徐庶走到门前,重重的一推,推不开,“梆梆”几下狠狠的拍起门扇来。几个侍卫远远的看着,既不来拦,也不敢帮忙,只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徐庶拍打了半天,里头依然鼾声如雷,心下焦虑,抬起一脚,“哗”了一声将门踹开,他少年学剑,文武俱佳,这一足之力,雷鸣般的一声巨响,竟将厚厚的门板齐齐踹倒,重重的摔在地上,连带着砸倒了屋内一张小圆几,酒坛酒瓶“咣啷啷”的摔了一地,尽皆粉碎。

  “三将军?”不待门板圆几停稳,徐庶冲了进去,却猛的骇然止住,连退两步,双目睁得大大的,扶着墙几乎摔倒。依稀夜色中,就着外头火把闪烁,只见床上端坐着一员大汉,**着上身,膀阔腰圆,浑身虬结肌肉盘结错杂,骇然醒目,正是张飞无疑。然而叫徐庶惊骇的,却是端坐着的张飞瞪大了铜铃大眼,健硕的胸肌均匀的颤伏着,鼾声如雷,似仍在睡梦中。

  徐庶少年轻侠,闹市杀人浑然不忌,却骇然看着了眼前这一幕,一时惊悚,张大的嘴巴再说不出话来。远远的几个张飞侍卫好奇的看了过来,俱是心下暗乐,只等着看好戏,却不敢发一丝声响来。

  “三,三将军?”徐庶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迟疑的低唤了一声,却叫张飞的如雷鼾声全给冲没了,浑圆的大眼,依旧怒睁着。

  “三将军?”徐庶大着声又唤了一句。

  张飞依旧无动于衷。

  徐庶深吸了口气,左右寻了寻,墙角还有一坛老酒,不由分说,走过去晃了晃,满满的一坛老酒。徐庶咬了咬牙,“啪”了一声拍开封泥,浓郁的酒香扑鼻而入,徐庶竟无半分怜惜,伏下身子将这坛扛了起来,走到张飞床前,坛口对着张飞的头,不动!

  一支粗壮的大手顶了上来,那如雷的鼾声却还不停息。

  徐庶长舒了口气,松手下来,退后两步,那只大手就这么抓着酒坛子,连酒带坛,不下五十斤,却纹丝不动,尽在张飞掌握中。

  雷鼾声还是不停。

  徐庶苦笑一声:“三将军,你别诈我了,起来吧!”

  张飞不动。

  徐庶低过头去,左右翻了翻,俯身拾起一只桌腿:“你再装,我可把它砸了。”

  “呼!”张飞长吐了一口气,那如雷的鼾声这下终于是停了,没好气的看了徐庶一眼:“元直,你忒不地道,如此佳酿,我老张寻遍河东,这才翻到几坛,仅剩这一点了……”

  “为了这几坛酒,你把卫家的人吊起来打?”徐庶打住了张飞下面的话,声音里赫然满带着急愤,  直直的怒视着张飞。

  “去!”张飞不屑的撇了撇嘴,抬起酒坛子,一大口酒倾泻入喉。徐庶恨得牙痒痒的,几乎便要扑过去将张飞暴打几拳,终于还是生生忍住了,他打不过张飞的!

  张飞这一口酒也不知倒了多久,半到半坛子入腹,才放了下来:“卫家那老头,当年逼二哥远走他乡,老张我没将他灭门,每天高兴了才打他两回,算是便宜了,还……”

  “卫家反了!”徐庶怒不可遏,大声叫道。

  “嘘!”张飞做了个手势,认真的看着徐庶,示意他小声点:“卫家反了?真反了?”

  ~

  多余的话:官渡之战后曹操收降袁绍败兵八万,尽数坑杀!窃以为,老曹此举,极为不智,也极为不自信。官渡之战后,袁绍压在老曹头上的光环被剥了一干二净,信心大挫,两年后郁郁而死,袁氏基业遂步落入老曹手中。

  值得注意的是,因为对袁绍在官渡中表现的失望,袁绍大将张郃高览甚至于阵前率军投降了老曹。然而正是因为老曹的屠杀,基本上从此绝了冀州官吏归降老曹的路子了,哪怕日后老曹后来以绝对的优势兵力逼凌河北,这种大规模的归顺行为也基本上再没有过了,惟有各地激烈的反抗。官渡之战后两年,袁绍病死,后三年,老曹灭袁谭,再后两年,公孙康送来袁尚袁熙兄弟人头,臣服于老曹。

  想以老曹的文武才略,面对兄弟相攻的袁谭袁尚兄弟,竟是硬生生的再打了五年之久,才得以最终平定河北,一统北中国。

  不比秦国与赵国,秦国强而赵国稍弱,秦人可以坑杀赵卒,以期尽灭赵人的抵抗能力。袁氏一向强于老曹,官渡之战更是一场经典的以弱胜强之战,老曹虽然坑杀了八万降卒,不过以冀州户口五百万,富甲天下,这八万人,根本不算什么,何况还有青、幽、并尽在袁绍掌控下,更有听命于袁氏的塞外诸胡。

  时也,势也,八万人不比四十万,袁绍更强于赵国,杀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敌人的战斗力,却因此极大的激怒了袁绍治下各州郡,为日后的北上之战频添了诸多困难。不知道张郃日后是否还有脸回过河间老家,也不知道,高览自官渡之后销声匿迹,是否与此有关(高览名位仅次于张郃,袁绍用人或是不行,识人的本事绝对不差,所选文武无不是一时精英)。

  讨灭袁氏后第二年,老曹挥兵南下,逼降刘琮,而后就是赤壁之战了。

  窃以为,老曹本来极有机会亲身一统天下了,只是因为杀戳太甚,将许多原本应该是朋友的人逼到了敌对阵营中。先是杀边让,激起了兖州之变,差点连家都没了,挭来列是因为在徐州的屠城,徐州上下同仇敌忾,刘备得以趿身诸侯之列,最终成为老曹一生的敌人,灭袁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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