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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太太!”杏儿和刚进门的碧碧齐声惊呼,碧碧已经伶俐地冲过来。
汪美然身子晃了晃,一只手掐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一只手紧紧抓住碧碧的肩膀,她做梦也想不到,她宠着的好儿子,她费了多少神思才娶进家门儿的好儿媳,居然齐齐给她上演了一出好戏。
商儿是她最心痛,最骄傲也最担心的孩子,为了商儿的心病她汪美然多少个夜晚百转千回无法成眠啊,见到董宛的一刻,她就认定了她,董宛是沈家儿媳最合适的人选,大度,从容,隐忍,稳重,识得大体,所有美好的品性都难得的在这孩子身上隐现。她要替儿子紧紧抓住她,幸好,梅玉华践行前约,董宛安安生生地嫁进了他们沈家的门。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于是就把满心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谁也想不到,她这个用心良苦的母亲倒成了被他们蒙在鼓里的傻子!
“碧碧,去,去给我把董宛叫过来!”汪美然调理了一下心绪,就指着门外厉声吩咐。碧碧斜了眼杏儿扭身出去了。
看太太的脸色,杏儿知道自己闯大祸了,从小到大她还没见过太太脸色这么吓人,神态这么凌厉。而且太太在盛怒之下当着下人的面连宛小姐的名讳都叫出来了。
这下要怎么办,怎么办呢?宛小姐她……杏儿六神无主,面色苍白,却只是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门呀地开了,董宛面色沉静地随碧碧走进来。一进门,看杏儿跪在地上,疑惑地抬眸,就见平日如春风般华贵雍容的婆婆此时面色如茄,敛着眉,目光盛怒而凌厉,额头一条暴起的青筋都在突突地跳着。
“妈……”董宛心里一紧,失声叫道。
汪美然的眸光射在董宛身上,“宛宛”这一声却叫得沉痛,“你和商儿都做了什么?你要是眼里还有妈,就都告诉妈,你和商儿是不是有问题,别把妈当成傻子啊”
董宛惊疑地抬眸,面色慢慢转白,“妈……您这是怎么了,我们,我们很好啊……”
一阵气血上涌,汪美然指着董宛的手指都颤了,“你还敢瞒着妈”
董宛睫毛一颤,一串泪珠滚落下来,她一下子跪在汪美然脚边,“妈,您别生气,我们真的很好,真的很好”
汪美然气得浑身乱颤,“好……?好的让别人戳着我的脊梁骨说我们沈家娶的媳妇是不会下蛋的母鸡,说我的儿子看着好看却是个不中用的苗子……宛宛你摸着心窝想想你进门后妈对你怎么样,你……你却这样欺瞒妈妈呀”汪美然的泪也落下来。
“妈……宛宛没有啊……妈,您别生气……”董宛嘴唇颤抖着。
“你告诉我杏儿说的没圆房是怎么回事,你和商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宛张大泪眼看向杏儿,杏儿摇头看着她,脸上又是惊慌又是眼泪,董宛心里一疼,泪串串滚落如雨打梨花。
让她说什么呢,说她嫁入沈家一年至今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之身?说洞房花烛夜新郎官连碰都没碰她就独自一个人锁进书房,还是说沈子商除了梦中人前对她的温柔背里却是忽冷忽热让她猜疑痛楚的折磨。
这些,她说不出口,说不出口……董宛直直地跪在汪美然面前,她垂着头,浓密密的睫毛覆住水眸,却有大颗珠泪从睫毛缝里慢慢浸落出来,滑过她紧紧抿起的唇角。
“说呀,你倒是说话呀!”汪美然生了真气。可是她这个媳妇,这个她最最合心最最欣赏的媳妇这时只是跪在她面前,却如同菩萨入定,半个字都不跟她抖落。焦急,失望,伤心一起涌上来,汪美然肺都气炸了。
“你们可真叫妈寒透了心--!不说是吧,那就你给我出去跪着,什么时候想说再进来告诉我”汪美然指着门外说。
“太太,这不关小姐的事,全是杏儿胡说,您罚杏儿吧”杏儿哭着说。只有碧碧闲闲地在一旁抱着手臂。
“你起来,别哭哭啼啼的在这儿碍眼,没你的事,下去帮丫头们准备晚膳”汪美然沉声吩咐。杏儿脸上还挂着泪,唇抖着却不敢反驳,只得一步一回头地走出碧荷居。
汪美然沉怒的目光移到董宛身上,董宛缓缓地站起来,打开门慢慢走出去,咚一声跪在碧荷居前的石砖上。
汪美然心也跟着咚的一声,是惊是痛是气是怒是怜,五味杂陈。
心一沉,“碧碧,去把门给我关上”
“是”碧碧手脚麻利地把门关牢。汪美然坐在椅子上,手拄着头,脑子里像有个钻子在嗡嗡钻着。
夜慢慢拉开序幕,清冷的空气逐渐驱散最后一缕阳光。董宛跪在地上的影子慢慢变幻,孤伶伶的带着怜悯。月影滑过树梢倾散在董宛苍白的面颊上,竟那样哀婉美丽。最后连月亮也不忍看,悄悄躲进大团大团的云朵里。
董宛跪着,固执地跪着,单薄的背挺直着,头静静垂着,连这样的姿势,那柔和洁白的颈项都凝固成一种优美的弧度。
云越聚越多,绵绵延延,遮住了月,遮住了星,遮住了最后一缕光。一颗阴冷的雨点打在董宛脸上,接着两滴,三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在董宛身旁织成网,将她密密地罩在雨雾里。
“太太,下雨了,您让宛小姐起来吧,天这样冷,宛小姐会生病的”杏儿跪在房檐下,敲打着碧荷居的门,门闭的紧紧的,没人应声,周围除了雨声,杏儿的哭声竟然死一般寂静。
雨洗刷着青石地砖,蚀骨的阴冷缓缓漫延着似乎连空气都被冻住了。
“小姐,起来啊,是杏儿对不起您,您打我吧,怪我吧,杏儿求您快起来呀……”杏儿哭着使劲拉着董宛,可是一身湿淋淋的董宛仍死死地跪在地上,她冻青的小脸儿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已经僵住了。
杏儿无助地大声哭着,死拉活跩也无法拖动董宛一点点。小姐会被冻死的,必须想办法找个人救她,找谁,找谁……?
二少爷,沈子贸的名字如救命稻草被杏儿抓牢了,她站起身拼了命的冲出大门去了。
浓密的雨雾中,那个被雨水浇透的人儿,即使遭遇雨打的狼狈,她的身影却仍旧清泠固执坚忍清傲,如墨的发脚被雨水打乱,湿漉漉散乱地贴在如瓷的颊边,紧抿的唇角像褪色幼嫩的春花,却沉静地执守着自己心角的一个度量。
飘零的雨里,她似一尊玉观音,坚守缄默,阴冷的寒里,她似一枚坠落的叶,孤单飘摇,似乎随时都会在他眼前消失。
当少年在一片迷茫的世界里踏水跑来,隔着漫漫雨雾看向她时,他的心被她的身影割的好疼,好疼。
他跪在她面前,双手抱住她的肩膀,如星的黑眸里聚着水聚着痛聚着心疼,“董宛,起来”
董宛缓缓抬起眸,眸底深寂,她的眼神陌生而麻木,似乎不认识他了。
沈子贸害怕了,“董宛,我是沈子贸,是贸儿,我们快起来好不好”
董宛怔怔地看着他,目光是空幽的,苍白的唇角紧紧抿着,慢慢的摇了摇头。
沈子贸松了口气,她还有反应,还能向他摇头。刚才他看到雨雾里她的凝固的影子,突然好害怕她就这样化成了石像,然后随风散了,再也找不着了。
“起来,我们回家”沈子贸抱她,可是董宛摇着头,目光紧紧地牵向碧荷居门口。沈子贸猛地扭头看向门口,黑眸里融入愤然。
他站起来大步走过去“哗”地推开碧荷居的门。室里如屋外般死寂阴暗,汪美然坐在黑暗里,坐在椅子上支着头仍维持着一种姿势。
“妈!您这是做什么,您想害死董宛吗,外边这么大的雨,她快冻死了,您要怪就怪哥,怪您自己,她什么错都没有,她是无辜的”沈子贸沉痛地蹙起了眉,心快被董宛所受的苦烧融了,“妈,您快叫她起来吧,您不说,她是不会起来的”
“你回来了”汪美然无力的声音,“你回来干什么,这儿没你的事,去吧,去吧”
沈子贸急促地呼吸着,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着母亲,看着母亲失常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怜又恨,他转过身又大步跑出去。
早已湿透的他冲进雨里,冲进风寒里,紧紧地抱住董宛,想抱起固执的她远离这邪恶的风雨。
董宛咬着牙坚守着原来的姿势。她抬起头星眸微合地看向沈子贸,那神情像打量一件自己爱着的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爱着而自己不能爱却偏偏深深迷恋的宝贝,她细微的声音从齿里发出来:“你走……你不要管……”
沈子贸手中的身子那样冰冷固执,却在一刻间柔顺下来,董宛身子一软,轻轻的,轻轻的倒在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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