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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9章 风起


余杭郡,喜连升,早已宾朋满座。

名剑大会,虽然不是人人都有份受邀参加,但十年前的盛况犹在眼前。数千名豪侠齐聚余杭,十五日狂欢,期间多少佳话频传,多少故事流转。

是以这第二届名剑大会,也早早地就吸引了众多武林中人,前来观摩。

更何况除了热闹之外,这名剑大会乃是藏剑山庄发起,这藏剑山庄又是江南武林一等一的豪门世家,兵器铸造更是冠绝当今。

许多人都怀着这样的小心思,若能趁机与藏剑山庄攀附上关系,得上个一两柄利器傍身,岂不是大大的好处?

武林中人,比的是什么?不就是神兵利器,功法绝技?

再加上名剑大会,虽说名义上是论剑,然则各路高人于此相会,难免要相互切磋过招。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习武之人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傲气,但谁也不敢就说自己天下无敌,自信能够打遍天下,哪怕到此涨涨见识也是极好的。

再者,一些有过节的江湖豪杰,在此碰面,说不定就要血溅当场!

劲爆的江湖秘闻!夺人眼球的打斗场面!藏剑山庄的神兵利器!

光是这三样东西的诱惑,哪怕到了这名剑大会,什么都不做,光是瞧瞧热闹,也够许多人吹嘘一辈子了。

所以,不仅是这江左一带,甚至更远地方的英雄豪杰,都纷纷前来捧场,整个余杭郡,一时之间人满为患。

当杨克西、田成、冯大鸣三人进了喜连升,楼下的散座大厅里黑压压的坐满了人,早就没有空桌可供三人落坐了。

幸好杨克西好歹也算是江左一带的头面人物,家财豪富,交游广阔,虽然武功并没有多了得,但名头甚响,在江左一带,被当作财神爷一般都存在。

一时间,认识的都站起来跟杨克西打招呼。

“杨先生,发财发财!”

“老杨,最近听说风头更甚了啊!”

“杨庄主,许多不见!”

杨克西一路连连拱手,和各路英雄打招呼,相识的,不相识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敢落下。

这些人,说好听了叫江湖英雄,说难听点就是流落江湖的。

毕竟,那些真正的名教大派,是不会到这里,来跟这些江湖散人挤在一堆的,那都是有专门接待的。

有的是门中有余杭一带的弟子,有的是门下在余杭一带有资产。更高级一些的,自然是直接由藏剑山庄接待,早早就住到庄园去了。

所以,在这喜连升散座大厅的人,其中慷慨豪迈的固然很多,气量狭窄的可也不少。

要是漏过了谁不打招呼,甚至少点一下头,一个眼神不到位,说不定都会无意中就得罪了别人。

因此惹上麻烦,招来杀身灭门之祸,在江湖中也不算什么奇事。

“老杨,这边来坐。”有人高声招呼,杨克西定睛一瞧,却是有些眼熟。

细一思量,想起来了。

这个人姓包,乃是皖中一带有名的消息灵通人士,以至于本名叫什么,大家都不记得了,都叫他包打听。

自己初来咋到,去会会这位号称包打听,听他漏点消息,也是极好的。

“原来是包兄,叨扰叨扰!”杨克西带着田成和冯大鸣走了过去。

“哪里话,快过来坐!”包打听一面说着,一面招呼身边的人给匀出了三个座位,让杨克西在自己旁边坐下来。

又是一阵推杯换盏。

“听说了嘛老杨,这一届名剑大会,可是有点蹊跷啊。”酒过三巡,包打听右手压着酒杯杯口,神秘兮兮地对杨克西说。

“哦?这个,我倒是不曾听说。”杨克西一愣,他这也是今日刚刚从三德庄赶到余杭郡,的确还不知道这名剑大会出了什么蹊跷。

“听说啊,今年参加名剑大会的高手,有人在路上被人杀了。”现在包打听多喝了几口酒,说起话来就没那么多顾忌,什么消息都敢往外抖搂。

眼下,这种事关名剑大会的秘闻,自然是最劲爆的。

“啊?有这种事?老包你快说说!”同桌之人当中也有爱咋呼的,酒酣面热之际,听到听包打听说出这样劲爆消息,哪里还忍得住,直催他赶快说说。

包打听哪里肯就说,微醉的一双鱼泡眼,朦胧着斜斜地向上仰望,下巴都翘上了天。

他的右手摇摇晃晃地举起一只空荡荡的酒杯,一副我知道我就是不说的样子,众人哪里还不懂,这是要酒喝。

“伙计,上好的花雕,来两坛。”杨克西也是想听听这到底怎么回事,心中微微一哂,得呢,不就是酒嘛,他抬手向小二哥招呼道。

“好叻。”一声应喝,不多时,两坛花雕就摆上了桌面。

“还是杨兄弟爽气。”包打听也不谦让,见酒拿上来了,自顾自倒了一杯,滋溜一声喝了个干净,长长地打了一个酒嗝,吐出一口浊气,向杨克西说道。

“老包,快说说怎么回事。”

一旁的人也不甘落后,各自给杯中满上酒,催着包打听赶紧说。

“这十二连环坞的宫当家,听说在来此途中,被人击杀,尸身都被烧成了一段焦炭,若不是随身携带的傲霜刀,恐怕都认不出来是谁了。”

“宫当家?”

“傲霜刀?”

“擒龙六斩?”

同桌之人嗡嗡地议论着,十二连环坞当家,宫傲,凭着一柄傲霜刀,一套傲霜刀法,擒龙六斩傲视武林,怎么可能被人击杀?

“哼哼……”见大家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包打听冷冷地笑着,“这有什么,最近这武林可是不太平的很。”

“哦?包兄,这是为何?”杨克西给包打听续杯满上,趁势问道。

“杨兄弟,我看你也是个爽利之人,老包我,就跟你透个底。”包打听说着,示意杨克西附耳过去。

杨克西不知包打听要说什么,心下好奇,就凑了过去。

“赤火教,杨兄弟知道吧?现在是这份。”包打听在杨克西耳边悄声说着话,一边竖起大拇指摇了摇。

“听说教中有个圣女,火系功法十分了得。那天王帮、恶人谷等大势力,都被她给降伏了。”

“现在赤火教正朝着藏剑山庄而来,恐怕也是为了名剑大会,若是杨兄弟遇到,千万千万……”

“哎哟~”

包打听正小声地说着悄悄话,一只竹筷不知从何而来,势疾如风,穿透了他的耳朵,疼得他哎哟哟地大叫起来。

“狗日的,不讲道理哦!”

“哪个王八蛋,暗箭伤人?!”

“贼似鸟……”

同桌之人虽然不见得都是生死相依的好朋友,但在自己眼皮底下,包打听被人用一只竹筷给钉穿了耳朵,到底还是折了自己的面子。

所以,所有人都鼓噪起来。

“哼,再敢乱嚼舌头,取你狗命!”

一道冷冽似冰的声音,好似从地府传来,听到的人无不感觉一股寒意从后脊梁冒起,浑身寒毛直立。

随着冰冷的言语,一名中年男子,从大厅的角落缓缓站起,双目如电似刀,环视大厅一圈,最后狠狠地瞪了包打听一眼。

“你这人,好没道理。”

“我们自在这里说话,碍你何事?”

“就是就是……”

见这人气势凛然,众人说话的口气不由弱了下来,却还是议论纷纷。

“他说旁的,我自然不管,不过敢再胡说赤火教的事,定不饶你!”那人说着,又缓缓坐了下去,似乎丝毫不将众人放在眼中。

包打听被伤了耳朵,此时才注意到这人的相貌,顿时感觉从头到脚被人浇了一盆凉水,浑身如筛糠般抖了起来。

“包兄弟,你怎么了?”杨克西坐在包打听的身旁,见状连忙小声问道。

“他,他……”包打听咽了两三口唾沫,好像是嗓子里发干似的,一屁股坐回凳子上,脸色变得青白,脑门上的汗一股脑往外冒。

此人是谁?竟然如此气势?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包打听号称消息灵通,自然不可能不认识。这位不是别人,乃是恶人谷十大恶人之首,江湖人称雪魔柳惊风的便是。

这位雪魔柳惊风,他原本是鲁地书香世家后裔,更是早年间闻名江湖的白衣孟尝,至尊殿堂唯一传人。

至尊一支,素来一脉单传,鲜为人知。

至尊殿堂武学,最重修习心神,此派武学之最高境界,乃是以己之心静,扰敌之心志,其弟子向来急公好义。

但这位早年的白衣孟尝,现在的雪魔柳惊风,因一位红颜之死而怒发冲冠,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常于喜庆之时做下血案。

风度翩翩的白衣孟尝,变得凶暴怪诞、恶行令人发指,后遁入恶人谷,凭卓绝武功,成为十大恶人之首。

只是不曾想到此人竟然藏匿身形,孤身到此,想起这位的传说,包打听吓得两股战战,一股腥臊之气,在大厅弥散开来。

能在江左一带拥有不弱的势力,哪有真正愚笨之人,能把包打听吓成这样,对方肯定是一位极有来头之人。

本欲说点什么的杨克西,又把话咽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包打听才鼓起勇气,颤巍巍地走到那名中年男子桌前,深深的鞠了一躬,又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这几下用力颇狠,几道指印瞬间在脸上浮现,嘴角留下一道血沟。

之后,包打听默默地掏出几角散碎银子扔在桌子上,算是结菜金,蹒跚着走出喜连升。

背影孤独而苍凉。

原本安静下来的喜连升大厅,又再次喧闹起来,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杨克西看着包打听落寞走出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来凑这场热闹。

除了喜连升,西月楼也是余杭郡一家排得上字号的酒楼。

如果说喜连升因有风清璇抚琴而闻名遐迩,那么西月楼的歌舞绝对惊艳余杭。

此时的西月楼,大堂之上同样人满为患,所有人都围着一人,大拍马屁。

只见当中坐的那人须眉花白,一只短而粗的鼻子,  两只突出肥大的耳朵,正是佛心圣手孟千灵。

“来来来,孟神医,我胡万柏敬您老一杯。”

“神医!神医!神医!娘希匹的神医!”

胡万柏平淡的一句话,却不亚于在孟千灵的伤口撒一把盐。

那个姓唐的小子,哼,自己原打算第三天再去藏剑山庄奚落他一顿,看他的笑话,结果藏剑山庄戒严,老夫连门都没进得去!

反倒是山庄内的流言蜚语传得满天飞,说什么唐季妙手回春,治好了九小姐的三阴绝脉之症。

老夫堂堂佛心圣手,却成了陪衬!

还有这该死的胡万柏,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哼!以后你要是求上门来,看老夫救你不救!

不得不说,这孟千灵的内心戏实在是太多了。

胡万柏一句话,引得孟千灵在内心吐槽了一大顿。

孟千灵发了一通脾气,周围之人却似乎都有极大的包容之心,非但不以为意,还对此人大肆追捧。

无他,此人乃是当今武林圣手,佛心圣手孟千灵。

只是这位神医长期在青蛇谷中隐居,不常到江湖走动,众人想要逢迎拍马都无从下手,更不敢到蛇虫遍地的青蛇谷去聒噪。

不曾想前来名剑大会凑热闹,能有缘得见这位传说级别的名医圣手,哪还有不去攀附的道理。

此时人人都想,今日跟他攀上了交情,日后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便不能袖手不理。

武林中人,天天刀头舔血,日日五谷杂粮,谁敢说自己就能无病无灾到终老?谁又保得定没有两短三长?

若能结交上孟神医这么一位好朋友,那无异于自己就比别人多了条命。

“孟老先生,您老的大名,我等早就如雷贯耳了。”

“今日得见孟先生,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位孟神医不知为何,对神医二字深恶痛绝,因此大家都绝口不提,改称孟老先生。

只是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谁也不曾读过多少书,只是这位孟神医喜好风雅,众人言辞间也是极力卖弄,却往往辞藻枯竭,言语干瘪。

但在孟千灵听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只见他伸右手,捋了捋长须,点头说道:“我等均在这江湖中勾当,相见即是有缘,他日青蛇谷中,必然有诸位的一席之地。”

“不知孟神医此行,所谓何事?”

酒热耳酣之际,有人忍不住问道,想知道这位隐世不出的孟神医,此行到底何事。

“哦,不瞒诸位,有一疑难杂症老夫多年,近日偶有所得,到余杭郡只是想要验证一番。”

孟千灵徐徐说着,丑陋的脸上更见愁苦。

“孟神医当真仁义,多年病患,依然记挂于心……”

“对对对,神医风范,堪称医者之表率,我辈之楷模啊……”

“是是是……”

这些都只是余杭郡的情况,而更多的豪杰之辈,还在源源不断地赶往余杭郡。

余杭郡城北,三十里堡。

一骑轻骑,缓缓而来,蹄声清脆,来人不是骑马而是乘驴。驴背上,一名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道士。

那年轻道士慵懒地伏着,腰畔斜斜挂着一柄普普通通的剑,剑鞘狭长,剑柄缠绕着一层层丝线,随着驴的走动,不断晃荡敲打着驴肚。

从剑的形式来看,此人赫然是一名武当门人,瞧着小小年纪就如此作派,恐怕地位不低。

果然,一匹枣红马从后面一路驰来,远远地,就听见马上的骑士大声叫喊:“前面的,可是武当凌虚道友?”

此人当然就是凌虚道人。

二十啷当,就被称作道人,自然是极不凡的。

听到后面的呼叫,凌虚道人勒住坐骑,坐直了腰身,这才回头望了过去,见来人,也是心头一喜,眉开眼笑地大声应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这名枣红马骑士,也不是常人,正是万花谷青笛秀士林白。

这两人都是受邀参加本届名剑大会。

凌虚道人,俗家名字叫做李韵流,虽为武当掌教清虚道人陆重楼的小师弟。

但他练的却不是正统武当武功,一手不知师承何处的流云剑法,缥缈空灵,与自然相融,外人万难攻破。

也有传言说李韵流其实自幼就上了武当山,由陆重楼代师收徒,之后一直不曾学武,终日流连山巅,寄情风云,忽有一日,流云剑法自成,名震武林。

而这位林白,就简单得多,万花谷主座下四使之一,也是万花谷主方白宇的关门弟子,善音律,尤喜竹笛。

据闻,林白的笛中,有一柄短剑,剑名为刺秦,削金断玉,剑法诡异,招招凶险,尤善近身搏杀。

李韵流与林白,乃是音律知音,传闻两人曾于黄鹤楼相会,青笛秀士林白月夜吹笛,凌虚道人李韵流拔剑作啸相和。

其后,两人携手,一夜之间连闯长江三十三水寨,传为江湖美谈。

正所谓,江湖风云起,侠士残骨冷。

十年一度的名剑大会,是一场武林盛会,恐怕也会成为许多人的埋骨之会吧?

虚名、红利,驱使着这些豪侠之士从四海八荒纷纷涌来,一番风云过后,又有几人能顺利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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