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见

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其实并不是爱而不得，而是爱有一个规定好的期限。在一个有期限的感情面前，无论是什么样的海誓山盟，无论这份爱情是如何的感天动地，但终究显得苍白。这份爱越是感人，最后就越是无奈。“命”这个字就非常好，“‘一个人’不得不向它‘叩’拜”。

        丙贺秋合起了那本纳兰词，看见书皮上在“纳兰性德著”下边的一句话“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丙贺秋看着天花板，右手用食指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左手用食指敲击着自己的脑门。深夜的这间书房里十分安静，唯一的声音就是丙贺秋敲击椅子扶手的有节奏的声音。

        初见，是多么美好啊！

        丙贺秋这样想着，他想到了自己与安文雅的初见。

        那是这所高中高一新生报到的时候，所有的学生都在校门外等着。那天丙贺秋起得很早，中考成绩的他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在校门外，丙贺秋看见了一个白裙子的女孩儿。长长的齐腰的头发尾端有着波浪，一袭白色长裙使她看起来超凡脱俗，尤其是白色的高跟凉鞋更使她看起来一尘不染。她不爱笑，总是蹙眉，她的状态看起来就《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她长得乍一看与87版《红楼梦》里“林黛玉”的扮演者“陈晓旭”十分相像，尤其是蹙眉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丙贺秋注意到她就在想，她应该是文科生，这么有气质的女孩子当然应该学文。此时的他就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要学理，放弃自己的文学梦。到了学校里的广场上有一个各个班级的标志牌，上面标注了各个班级的位置。丙贺秋按照上面的标志找到了自己班级，一进门一眼就看见了在校门口的那个女孩儿。她坐在一个靠着窗口的位置，扭头向外看着，眼神当中总有一种忧郁，不知道她看的是过往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窗外正盛开鲜艳的花朵。丙贺秋以为自己走错了教室，特意又出去抬头看了看门牌，确定没有错后又走了进去。他的心情有些激动，也感到不可思议，一个看上去这么有文学气质的女孩子竟然和他一样是理科生，他当时就有了几个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是不是也是冲动才选择学理？”、“她以后会转文吗？”

        她的眼神总是有着忧郁。她的这种忧郁的感觉一直深深的吸引着丙贺秋，丙贺秋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有很多人问过丙贺秋“你喜欢安文雅什么呢？”，丙贺秋的回答总是令人感觉到莫名其妙“不知道，不想知道。我要是知道了，可能就不喜欢了吧！”

        在丙贺秋看来，她是那么的美好。刚上高中乃至整个高中的年代，正式我们喜欢疯闹的时候。这个时候的我们渴望着外面的自由，憧憬着外面的美好，可是我们却不得不被困在学校甚至班级的方寸之地里动弹不得。正是我们渴望着社会，但却接触不了，所以我们模拟出了一个社会：我们渴望着社会的法则，但却解除不了，所以我们模拟出了一个法则。这种模拟十分怪异，并不是它显现出病态，而是各个不同地域竟然能出奇的相似，就好像是有剧本可循，每一届的学生都是演员而已。在这个年纪里，他们有着很旺盛的精力，疯、闹、跑、叫一切都是正常的，这是一场青春与生命的狂欢，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幸运，是最能表现自我的、最可以认知自我、最可以实现自我的美好时代。丙贺秋在这个狂欢时代里，寻找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可以使他浮躁的心变得静谧，那里便是在他心中安文雅所占据的地方。当其他人都在嬉闹追逐时，丙贺秋总能看见一个戴望舒的诗中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总是一个人安静的坐在某一个角落，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或是教室外盛开的花朵，她或是倾听雨敲打树叶，或是远望雪花飞舞。她的指尖或有蝴蝶、或有雨滴、或有雪花，她的眼里要么时秋水，要么是是星辰，反正没有世俗的尘埃。

        如果让丙贺秋去比喻，我想他会把安文雅比作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如同周敦颐在他的名篇《爱莲说》中所描述的那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安文雅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安静，淡雅。在之后的岁月中，多少人想要劝丙贺秋放弃他心中对于安文雅的那份执念，但是每当提及此事时，丙贺秋给出的回答总是一句话

        “我不是放不下她，而是不想放下，因为放下就意味着我要忘记，我要忘记的还有曾经的自己”

        世间的美好，莫过于第一次的初见。如果人生只有初见，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凄婉，那么多的哀怨。有的时候，不完美的其实并不是遗憾，而是所谓的“没有遗憾”，因为有遗憾才会有希望，可是“没有遗憾”过后便是迷茫，无穷尽的迷茫。那个时候我们整个灵魂会飘荡，□□或是麻木，或是无休止的彷徨

        多年以后，丙贺秋陪着安文雅在桃园里散步，刚刚下过一场细雨，有微风吹过的桃树透着果香与花香。今天的安文雅的心情不错，长日里的治疗使得她疲惫不堪，桃园里的芳香正好让已经厌烦了各种药物的安文雅感到一阵清新，而微风拂面使得她感觉自己日渐萎靡的精神为之一振。

        “秋，你还能爱我多久？”安文雅突然问了丙贺秋这么一句

        “文雅，你怎么了？”丙贺秋觉得一阵恐慌，因为最近安文雅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

        “你还能爱我多久？”安文雅看着丙贺秋，此时的她眼睛里已是饱含着泪水

        “文雅，我会一直爱着你”丙贺秋伸手抱住了安文雅

        “对不起，我觉得你是我一生都对不起的人，秋，我没有办法补偿你了，秋”安文雅把自己埋进了丙贺秋的胸膛

        “放心吧文雅，我会一直爱着你的，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有办法让你康复的”

        “既然你爱我，秋，就尊重我的选择吧，我不想接受化疗了，没有意义了。我不想在我生命的最后的一段时光里还要没有尊严的躺在床上，让你看到一副病入膏肓的皮囊。趁我现在还没有太憔悴，记住我的样子吧”

        丙贺秋此时已经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而且觉得天旋地转。他用手轻抚安文雅的秀发，不敢把她抱得太紧，又不敢松开手。

        “我好久没有跳舞了，为你跳一支舞吧”安文雅对丙贺秋说“但是我得先补补妆，我的妆花了”

        丙贺秋看着眼前翩翩起舞的安文雅，陷入了一阵陶醉。虽然此时的安文雅已经四十二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安静的小姑娘，不过多年来她的气质依然并未改变。没有生过孩子使她的身材并没有走样发福，还是那么的苗条。她脸上也并没有岁月为她刻下的皱纹，皮肤还是富有弹性。虽然此时的她已经饱受病魔的摧残，已经做不了多么高难的动作，可是依旧是一袭白色的长裙使他看起来还是那么一尘不染。她脱掉了鞋子，在草地上如同是一位仙子。没有为舞蹈伴奏的音乐，只有她自己轻轻吟唱着丙贺秋为她写得一首歌曲《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昔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凤翱翔，徘徊四海上，

        盼佳人，彷徨在东墙。

        琴弦断，未能诉衷肠，

        不得飞，摇摇坠沦亡。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凤翱翔，徘徊四海上，

        盼佳人，彷徨在东墙。

        琴弦断，未能诉衷肠，

        不得飞，摇摇坠沦亡。

        白衣翩翩，起舞洛水上，

        念佳人轩窗正梳妆。

        何缘美人，终生不能忘，

        愿凤凰携手共翱翔。

        朝思暮想知是谁，

        滴滴相思泪。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这是丙贺秋一次在听到《忆江南》的曲子时，突然有的一些灵感，就把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改成了歌曲，填进了这首曲子当中。安文雅第一次了解到《凤求凰》诗以及它背后的故事的时候就是丙贺秋讲给她的。

        丙贺秋所在的班级很让这群老师们头疼。这群在这场狂欢中忘乎自己的孩子们是特别不好管教的，尤其是丙贺秋所在的那个班级。上课里看课外书，玩手机，吃零食干什么的都有，尤其是爱在课堂当中说话。其实这些无可厚非，谁上学的时候没有跟老师皮上一会儿，在课堂上没吃过零食，睡过觉，看过课外书呢？但是丙贺秋所在的班级里，学生们爱窃窃私语之风甚为严重，所以他们的班主任就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让那些喜欢说话的学生们上台做一次演讲，演讲的内容可以自己决定，不过必须是与学习相关的，关于某一部电影或是某一款游戏的这种演讲是绝对不允许的。很多学生被抓到讲台上，大多数面对这么多人难免紧张，便显出脸红心跳，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什么，于是就长了记性，为了不再体验一次这种感觉上课时也就消停了许多。

        不过凡谁事都有例外，丙贺秋就是一个例外。丙贺秋虽然平时不爱与人有过多接触，但是他年轻时还是愿意表现自己的。那天被老师叫上讲台，他也不知道讲什么，正好看见班级书架上有一本关于诗词的书，他随手翻一页，翻到的就是司马相如的名篇《凤求凰》。丙贺秋平时就酷爱古诗词，所以讲讲诗词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同学们大多数是没有听过这首诗的，安文雅原来也是第一次听。平常有人被叫到讲台上，五分钟都觉得是一种煎熬，而丙贺秋一口气讲了半个小时，相当于给底下的同学加上班主任上了一节语文课。后来班主任知道演讲之类的惩罚并不能束缚丙贺秋，就单独对他换了例如抄书罚写，打扫卫生之类的惩罚了。

        安文雅那个时候刚刚与徐小川分手，听过丙贺秋的讲述眼睛里竟然有了泪花。安文雅有一个笔记本，是有一年过生日徐小川送给她的。笔记本的封皮很好看，是一棵花树，但是是什么花丙贺秋一直也没太看懂，像是梅花又像是桃花还甚至有几分像是日本的樱花。安文雅很珍惜这个本子，甚至舍不得在这个本子上写一个字。安文雅在听过丙贺秋讲过《凤求凰》以后，把这首诗抄在了这本笔记本上。在丙贺秋坐回座位上上以后，安文雅给丙贺秋传来一张纸条，上面是一首诗“村郭流溪画谢桥，小径水轻淋花娇。蜂动无影谁惹怜，陌上晴出盼蝶朝”，丙贺秋看完这首诗，苦笑了一下，“谁还没上过网？”。随后就拿起笔也给安文雅写了一首诗，是李白的《三五七言》。安文雅接过了诗，看了一会儿，就又把这首诗抄在了那本笔记本上。

        一到下课，丙贺秋就看见安文雅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手里拿着那本笔记本。

        安文雅跳完了舞，显然有点累了，她的脸上不知是桃花树上刮落的雨水还是汗水，把她的脸点缀得更像是一朵桃花一样。

        此时，丙贺秋的电话响了，原来是娄正南打过来的。娄正南与荆琳，马天明与周心悦，韩伟东与宋辞要来给丙贺秋过生日。丙贺秋本来是不喜欢过生日的，不过安文雅也劝他并说自己好喜欢跟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光，丙贺秋这才决定在桃园别墅里举办一场生日宴。

        桃花是丙贺秋特意为安文雅种下的。因为安文雅最喜欢桃花，她觉得桃花给人温暖，温柔的感觉。丙贺秋在公司上市以后就辞掉了董事长与执行总裁的职位，只保留了董事会席位，把公司交给了娄正南他们，自己就只持一部分股份退休了而已。退休以后，丙贺秋买了一座独栋别墅，把别墅里原本打算种花或是其他树的地方全都换成了桃树。

        丙贺秋的生日宴上，安文雅格外的开心。这一次聚会，丙贺秋把家里面所有的佣人都放了一天的假，只剩下他们八个人，丙贺秋亲自下厨作菜，八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抛开了平时的身份，摆脱了所有的苦恼。自从安文雅确诊以后，丙贺秋就一直处在一种半崩溃的状态。丙贺秋无法去接受这个事实，甚至于比他自己身患绝症还令丙贺秋崩溃。安文雅被查出“霍奇金淋巴瘤”并且很严重，丙贺秋认为这种病可治愈，但医生告诉他，一切的治疗只能是延长病人的生存世间而已。这无疑是已经把安文雅判处了死刑，丙贺秋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但是安文雅却显现得不以为然，她在得知自己的病情后显现出来异常的平静，其平静程度甚至于有些反常。安文雅拉住了丙贺秋的手，此时丙贺秋的手很凉，因为吃惊，愤怒而不断的颤抖。安文雅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

        “走吧，你送我回家吧”

        丙贺秋看着身边的安文雅，他似乎已经不认识了身边这个他最熟悉的人，在他眼前的安文雅是那么的陌生。在回去的路上，安文雅坐在副驾驶上看着马路上过往的车辆，眼里流下了泪水，她此时哽咽着说

        “你别告诉我父母我的情况好么”

        “文雅，我一定有办法让你康复的”丙贺秋此时把车子停到了路边离他们最近的停车位上

        “秋，谢谢你”

        “文雅，我们不说这些了，求你了，别说这些了”丙贺秋抱住了安文雅

        “我们之前错过了好多我好久没回家了，过两天你陪我我一趟家吧，我想我妈了”

        自从那天开始，丙贺秋就经常作噩梦，各种各样的死亡缠绕着他。他会梦见自己死亡，也会梦见安文雅死亡，还有其他人包括他父母，安文雅的父母等等。每一次醒来，他都觉得枕边已经被泪水与汗水所打湿，急急忙忙但又静悄悄的走到安文雅的房间门前，先要听一听里面的动静，然后轻轻的开门确定安文雅平安无事以后又轻轻的退出去，可是再一次回到床上基本上这一夜就再也无法睡着了。

        这天的安文雅似乎并没有了往日的忧愁，甚至于平日眼中的那种习惯似的幽怨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笑意，她的目光当中尽显的是无尽的温柔。八个人，谁都努力的回避这最不好的事情，就好像平常的聚会一样。马天鸣刚喝了大口啤酒，拿起一只肉串咀嚼着，一边咀嚼一边看着丙贺秋

        “我说，你俩都住一块儿这么久了，还分开睡呢？”

        宋辞白了一眼马天鸣“那怎么睡？”

        马天鸣随之转头看向他身旁的周心悦“咱俩咋睡的来着？”

        周心悦的脸不禁红了，拿来一块水果就塞进了马天鸣的嘴里“从今天开始你就给我睡沙发去”

        安文雅笑着说“他睡沙发你舍得啊？”

        娄正南眯起眼睛，邪笑了一下“半夜再进去呗”

        马天鸣对着娄正南笑了一下“那我还半夜进去？三天他都得求我进去”

        韩伟东看了一眼丙贺秋，也是一脸坏笑“你没进去过么？”

        丙贺秋看了看安文雅，无奈的说“不让啊”

        安文雅看着丙贺秋，塞给丙贺秋一口香肠“我让，你来吧”

        所有人听完一起起哄，丙贺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笑了起来，笑得很爽朗。丙贺秋一把手搂住安文雅的腰“今儿晚上就把事儿办了，明天见我老丈人去”

        安文雅很惊讶“明天？”

        “明天！陪你回娘家”

        一听到“回娘家”三个字，安文雅不觉羞红了脸，把头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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