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和解的与被忘记的

接着，家族内外传来了更不好的消息，因为父亲今后再也拿不了刻刀了。而我始终无法恢复曾经的水准，家族将要倒塌的消息，像是一个深水炸弹。母亲和所有围绕着家族的根雕事业的亲戚们开始人心惶惶。
  父亲病倒卧床之后，好像听说再也没有了康复的可能性。
  终于，继哥哥之后，连他最爱的刻刀也要离他而去了吗？
  每天往返在那一间小黑屋和父亲的病床之间，我变得更加忙碌了。
  终于，没能再次握住刻刀的父亲躺在病床上。他除了再也无法教导我怎么去进行根雕之外，也再也没有力气训斥我了。每天看着我的眼神，从过去的怒气冲冲，慢慢地变成了慈祥的微笑。
  在我给他送饭，喂他吃饭的时候，偶尔之间他还能和我开一些关于生活话题的玩笑。
  但是，但是啊，关于我人生的意义，已经完全摒弃了自己作为云翼的身份，背负着云海那根雕记忆的继承人的身份，却将要面临着更大的波澜。
  以我现在的手艺，根本经营不了家里的产业，甚至连一个人生存做出能维持生计的手艺买卖也做不到，更别提背负起哥哥的名声，成为行业的翘楚，去获得全国大大小小的奖项。
  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啊！
  难道我将来的一生，都是一直照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吗？
  说来讽刺，从前看着他那么严厉，对我寄予那么高的期望，我对他唯唯诺诺。
  如今大厦将倾，却居然变成了我，不得不去照顾他。
  后来他病的越来越重，不得不有人全程看护。没有了他的看管和教导，我连根雕的训练也全部中断了，他却从来没有对这件事情发过一次脾气。
  但是，一切都于事无补，如此可悲的人生，如此毫无意义的过程。最终只剩我和父亲两个人，守在那一张毫无生气的病床上。而我、父亲与哥哥三人，曾经为了根雕都曾竭尽全力，我们也都一丝不苟，不敢有一丝怠慢地去过好我们的人生。没想到，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子的结果。
  神明啊！如果你真的存在，那么那时候失去的是我，那该有多好。如果在那之后，一直在努力的都是哥哥，此时的家族应该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吧。
  是的，在那张病床前，还有在那间小黑屋里，一直默默劳作的都是哥哥。这个家族，这个家庭一直都只有父亲和哥哥两个人。我的人生全是虚假的，云翼只是哥哥云海在辛苦劳作中幻想出来的另外一个人格，渴望能够在那无尽的仿佛看不到边的如意根雕事业里面，想要偷懒的愿望默默诞生出来的一个虚构的人格。
  我的人生全都是虚假的，真实的世界里，不应该有我存在的地方。
  林木木此时仍旧骑在了云翼的身上。听着他讲完自己的故事，眼里早已经泛起了泪花。
  他双手扶在了云翼的肩膀上，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大声说道：“不，你的人生也应该是如假包换的呀。在整个家族陷入绝境的时候，不断努力奋斗的是你；想要接替哥哥成为家族的顶梁柱的是你；面对不曾经营过的事物，不断在小黑屋里，一夜一夜的去练习的也是你；在你父亲最后躺在病床上，一口一口喂着他吃饭，照看着他的人也是你，难道不是吗？这样子的人生才是我们真实的人生，虽然往往回头看时，总是些不堪入目的事情。但是，这才是独一无二的你呀，为什么要这样子去否认自己的存在？”
  云翼讲完了自己的故事，仿佛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不敢直视林木木面向的自己那灼热的双眼，转过头去揉了揉被大雨打湿的双眼与面庞，别扭地说道：“你又要知道我人生的什么事情了？你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子的绝望，也不知道我的哥哥为这个家族所存在的意义。”
  林木木听到他这样子的话语，知道他还没有从自己的过去中走出来，却更加心疼他那连自我都曾被剥离的身世。
  此时情之所至，他感觉眼前的云翼，仿佛只是一个在黑暗里经过了无限的挣扎与努力，却面对现实仍旧没有得到过一丝帮助的可怜的孩子。他曾无助却又倔强地想要去做些什么，甚至连自我都已经泯灭于过往了。
  想到这里，他冲上前去猛地抱住了对方，抚摸着对方的头，尽量温柔地说道：“我知道的，因为真实的你现在就存在于这里，与我们交谈，与我们斗争，甚至死后你为这世界的不公而进行计划实施，企图让所有人有一个安息之地。你所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
  云翼听到他这样说，嘴角终于泛起了笑意，但是想到他这么多年的策划，只是为了一个谎言，为了一个虚构的世界能够实现，却对林木木他们造成了这么多的伤害。
  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再次挣扎了起来，推开了林木木。转向了那雨中，异世界屠神者联盟的众人们，他们在大雨里尸体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整个广场。
  大雨持续地下着，将那不断流淌的鲜血，竟将殷红的地面不断冲刷，渐渐也没掉了打斗的痕迹。

  他冲着林木木说道：“但是，现在这样的我，给你带来如此多的痛苦的我，你还能认可吗？你还能接受我的存在吗？”
  林木木却不管不顾，紧紧地再次拥抱上他，大声地在他耳边说道：“除了你以外，我还要认可什么其它的什么东西啊？我现在拥抱的是你，只有你，仅仅只有你。而不是虚假的、在人生之中继承家业一半便撒手离去的你的哥哥，或者是其他的所谓的虚构的人。”
  恍惚间，云翼仿佛回忆起了最初的小时候。
  那时候的他还很小很小。父亲与母亲都忙碌于家里的根雕事业。
  那时哥哥还健在。虽然是双胞胎，虽然只是比自己早了几分钟出生，父亲却一直向他灌输一定要好好继承这份老祖宗传下来的技艺。
  那时候的哥哥刚刚做出了第一件根雕的作品，拿到了自己的面前炫耀。
  自己便和他争论起来：“不，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小说家，盖过你的风头。让你在我面前少这么得意。”
  仿佛照镜子一样，哥哥却也和自己比起了志气。他说：“想当小说家有什么好得意的？我有爸爸帮忙，现在就在开始学习做根雕了，一定会比你更早更快地做出成绩来。”
  那时候的父亲还是笑容满面，在饭桌上对我们调侃道：“林海，你对家里面的根雕手艺这么感兴趣，将来一定会成为我们家族的新希望。我都忍不住有一天展望，像你这么好的天赋，总有一天能够超过我，甚至超过我们世代的成就，将根雕的技能发扬光大。”
  后来是什么样子呢？父亲责怪自己了吗？好像也并没有。
  那时，父亲笑嘻嘻地来到自己面前，看着自己沉默看书的样子，说道：“云翼，你也很了不起，我们家族世代都和书本没有什么缘分。你这么喜欢读书，将来一定能够取得好成绩，成为一个大作家。到时候我们的云家注定会以你们为荣。”
  于是呀，父亲这样子把自己与哥哥抱在了他的胸前，靠在了他的两边肩膀上，即时说道：“因为你们两个都是爸爸的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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