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呵斥声传进卡尔36耳中，他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了几个司法评议院的白袍执法者。他有气无力地说：“是吗？终于……要……”

        “哗”地一大桶冷水泼在他身上，卡尔36从头到脚都湿透了，还呛进一些水，却无法动弹。恍惚中，他被人拖着带向了审判庭。

        审判庭的正面树立了一座庞大的神像，一排司法评议院的高官坐在神像前的席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正中间满身污秽的卡尔36。金碧辉煌的穹顶上刻着七彩的壁画，皆是来自《天启全书》的画面。万千的明灯在周围闪耀，灯光汇聚而下，让长久处于黑暗的卡尔36的双眼刺痛无比。

        为首的巴瑞特坐在极度稀有的纯木质椅子上。他是第二圣城司法评议院的首席大法官，统领着司法评议院，执掌整个第二圣城的司法与监察权。而作为司法评议院的法官，几乎就可以说是享有对神谕的大部分解释权了。因此，在这座第二圣城，法官们的权威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不可撼动的。

        他轻蔑地扫一眼，敲了敲审判锤：“罪人卡尔36，向神跪下吧。”

        卡尔36便低下头，麻木地看着地板，然后双腿猛地跪下，膝盖砸在大理石上。

        审判的程序极其简单，卡尔36没有辩护人，他自己也不允许对任何事项否认和申诉，司法评议院就可以定下他的罪，然后再依照神的罪行铁律对他施以惩戒。

        最后，巴瑞特下方的一个白衣执法者站起身，拿着一面透明的晶体计算机，宣读道：“被告人卡尔36，男，二等公民，于天启历105年出生。自第二圣城大学毕业后，由第二圣城联合执政院分配入h7867机械研究所工作。因窝藏罪，于天启历132年2月13日被本院批准逮捕。本院受理后，已依神的罪行铁律讯问了被告人，并审查了全部案件材料。

        经依律审查查明：天启历132年2月12日，被告人为第二圣城司法评议院q278号通缉令通缉的异教徒提供隐藏处所、物资，并协助其逃匿。上述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本院认为，应依律处刑。宣读完毕。”

        对他帮助异教徒逃脱的罪行，司法评议院本想直接将他绞死，但鉴于《天启全书》中神允许持有书的人减轻一次惩罚，以及卡尔36曾对第二圣城的贡献——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前者，司法评议院最终作出饶他一命的决定。

        巴瑞特再次敲响了审判锤，他的声音在光耀的庭内回荡：“裁决如下：罪人卡尔36，司法评议院在此剥夺你二等公民的所有权利，没收第二圣城分配给你的全部物资，将你降至六等公民，终生禁止晋升。”

        卡尔36面无表情，似乎这结果与他毫不相关，呆滞得如一台机器般开始跪拜：“我神仁慈，怜悯世人，赦罪人们免于灾厄祸患。”

        就这样，卡尔36被判逐出原本的研究所和处所，迁至圣城西部边缘的y23六等公民居住区。

        几个小时后。

        卡尔36坐在一辆司法部的囚车上，双眼无神地念叨着：“我神仁慈……我神仁慈……”

        天色漆黑一片，司法部的囚车越往前开，路面便越不平整与泥泞。坑坑洼洼的地上，不时被轮胎带起的泥浆溅得到处都是。

        这辆囚车是17点时从圣城中心附近的审判庭开过来的，要开往边缘的高墙脚下。空气变得更加污浊了，尘埃肉眼可见，黄的、黑的，随风飘散。

        第二圣城的边境墙在近处的地面上看，比在圣城中心附近的高楼里看更加宏伟，这庞然大物高达1800米，拔地参天，向上直攀升进搅动的乌云中，圣城最高的几百米的钢铁大厦在它面前也微小得如同玩具一般。

        这高墙名为“神圣之墙”，是第二圣城的边境与疆界。

        而对圣城内的公民包括卡尔36来说，这座墙也是整个世界的边界。

        卡尔36微微抬头，疲惫的双眼望着神圣之墙。他曾经在《天启全书》中看到过：“七日之灾”将人间变成炼狱，火海和黑暗交织着，将世界吞噬。神便筑了这神圣之墙，在地狱中为世人创造了九座乐园。

        这九座任何事物也无法撼动的高墙，就是日日伫立在人们面前的活的神迹。经过了132年，这九座高墙内的世界就成为了如今的九大圣城。

        卡尔36从来没有见过其他圣城，也从来不知道地狱是什么样——神只告诉了他们，神圣之墙外便是赤焰地狱。不过，来自那里的地狱风暴常常会袭击第二圣城，将整座第二圣城吞没，倒是能让卡尔36对赤焰地狱略知一二。

        卡尔36往身后看，第二圣城中心那些高耸入云的大厦已遥不可及，没入灰白色的雾气中，轮廓在补光灯群中若隐若现。

        所有的环城高架都不经过这里，附近只有些污秽的泥土和低矮残破的平房，一切都是黑色的，一切都是灰暗的。

        卡尔36看着这里十分不安。他没到过这样的地方，也不知道圣城还有这样的地方。与圣城中心相比，这里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第二圣城的中心地区是以环绕着每一栋大厦外的温室箱内的补光灯群落照亮的，这里的光明则来自于神圣之墙上的示廓灯，光度远远不及。若没了那微弱的示廓灯，这里马上就会陷入永夜。

        经过一些七弯八拐的小巷，道路越来越昏暗了，开着囚车的白袍执法者皱眉抱怨道：“真是晦气！要不是我神的指引，我才不会来这么个肮脏的地方。”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在卡尔36快要陷入昏迷的时候，囚车停在了一间破败的小屋前。

        执法者打开囚车的牢笼，把疲惫不堪的卡尔36拖下来。

        卡尔36被他推得踉跄了两步，摔倒在污泥中。他挣扎一下，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问：“这里是？”

        执法者斜眼蔑视着他：“这就是联合执政院重新分配给你的住所了。”

        卡尔36一愣：“这里……？”

        眼前这间穷巷陋室看起来十分旧了，外壁上的墙皮都已经脱落许多，露出里面的石砖。屋顶上的瓦片东一块、西一块地散乱着，残缺不全。

        卡尔36有些慌了：“怎么会是这样的地方，是不是出错了？！”

        执法者呵斥道：“大胆！你是要质疑联合执政院的配给吗？！还是要质疑司法评议院的裁决？！”

        卡尔36连忙低头：“我神仁慈，在神指引的路上，我必遵从，决计不敢违背。”

        “哼！”执法者用鼻子冷哼一声，又说，“之前的屋主人你自己想办法处理一下。”

        “什么意思？”

        执法者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继续说，“联合执政院看在你还有些价值的份上，给了你一份机械修理工的工作。你的房里放着一天的六等食物配给，第二圣城不养闲人，明天到往北一公里的联合执政院工作处报道！”

        说完，执法者就整好自己的白袍上了车，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卡尔36愣愣看着面前的房子。

        这到底是哪儿？

        难道这就是我今后住的地方吗？

        我要……一辈子住在这里？

        在……这样一个地方？！

        卡尔36环顾四周黑暗的陋巷，又看了看远方耸入云端的大楼，两个眼珠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一阵寒风猛地刮过来，刺骨的冷意将他惊醒。在这低于零摄氏度的冷风中，卡尔36仅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浑身都在颤栗。

        他推开那间破房子的门走进去，浓重的灰尘到处飞舞，一股恶臭立即袭来。

        “咳咳……咳咳……”他先是剧烈地咳嗽，然后立马又跑出了屋子，呕吐一地。

        这是什么令人恶心的味道？！

        他不想再踏入那件屋子，可那时不时掀起的冷风还在催促着他往里走。为了不使自己冻死在外面，他终于鼓起勇气，又往那破房子里走。

        灰尘已经沉下来许多，借着微弱至极的光线，他捂住鼻子打量这个房间。屋内几乎空空荡荡，狭小得几步就能走到头。

        门口不远处的地上似乎有个黑影。

        那是什么？

        卡尔36用力屏住呼吸，向前走了两步，他眯起眼睛，扇了扇灰尘，想要看清那个黑影。

        那像是一个人的大小……

        那里不会是躺着个人吧？！

        卡尔36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可是，越看那黑影，就越像是一个倒下的人。

        他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到那个黑影旁边，终于可以确定是一个人侧身躺在这里。

        “你躺在这里干什么？”卡尔36问了一句。

        那人没有答话。

        卡尔36蹲下，轻轻拍了拍他。

        那个人影猛地翻身，仰面倒在地上，浑身都在腐烂，满脸血肉模糊，骨头都已露出，全身爬满了蠕动着的蛆，散发着阵阵恶臭气！

        “啊！！！”卡尔36吓得大喊一声，腿都软了，瘫坐在地面上，然后往身后的墙角蜷缩。

        这里怎么会有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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