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偶遇

钟未止并不搭理少昙，只是幽幽地侧过头去，望着前方，目不斜视。

        少昙等了一会儿，眼看着前面虞有期的剑势在逐渐往下，朝着在凤凰树林中暴露出来的宫殿而去，钟未止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少昙觉得有一丝尴尬，因此讪讪道：“我只随口——”

        “揽华君。”钟未止忽地开口打断少昙的话，但却是在唤前面带路的虞有期，少昙眉心一皱，只当她是要扯开这个话题，便不多言语，只抬头看向将仙剑调头，朝他们飞来的虞有期。

        虞有期御剑在钟未止面前停下，和善问道：“神君，可是有何不妥。”

        “没什么。”钟未止摇头，垂眸道，“我只是想问问仙君，柏咸长老可有徒弟？”

        少昙闻言，黑眸蓦然紧缩，她侧头，又是惊讶又是欣喜地看着钟未止。

        虞有期不明所以，因此略带疑惑问道：“神君是说我小师叔？”

        据虞有期所言，几百年前，他的师叔祖柏咸长老不知怎么突然开了窍，从外面领回来一个年轻人做弟子，从此不问门中之事，只潜心在无求山教徒弟。

        于是，行沧仙长和索木仙尊突然多出了一个师弟，而他们这些枢阳宫第十一代弟子也就多出一个小师叔。

        只是呢，他们这位小师叔奇怪的很，不经常在仙界，且并未在枢阳仙典中留名，因此知道他的并不多。

        听到虞有期说这些的时候，其实少昙自己也愣了一下，她之前那番话完全是凭着“二师叔”这三个字说出来的，除此外，无凭无据，与其说是推断，还不如说是她的猜想。

        但现在猜想竟然是真的，因此她心里突然有点兴奋起来了。

        虽不知钟未止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虞有期还是在耐心回答完问题后微微一笑，御剑回身朝着坐落在山巅的宫殿而去。

        随着离山巅越来越近，隐于参天凤凰林中的一列列建筑也随着暴露于少昙的眼前。

        “上神，这便是内门弟子修炼的无我山了。”虞有期不忘给他们介绍。

        无我山的确与别处不同，山巅的那些建筑既不似平常宫殿那般金碧辉煌，抑或是朱墙碧瓦所砌，颜色艳丽。少昙一眼望去，满目都是被红花绿叶围绕其中的大片白色，白色的楼阁、白色的宫殿、白色的亭台、白色的桥梁，以及其中的青衣仙人。

        那些青衣仙人或于宫殿之外并肩而行，或于树荫之下打坐调息，或于凤凰林上御剑飞行，总之，一眼望去，少昙只看得见青衣仙人，她觉得他们像是游荡于红色珊瑚丛之中的白色小鱼。

        但，又好像不只有青衣的仙人。

        因为少昙忽地瞥见某个白色亭中，有道与众不同的红衣身影伫立其中，在这一群青衣仙人之中，这道身影显得格格不入，扎眼地很。再近一些，她好像还能看见，那红色之中夹杂着翠翠的绿色。

        再近一些，不对，这个身影为何如此眼熟，他旁边的那个青衣身影亦是眼熟至极。

        那该不是……

        “昆仑神与黄河水神怎会在此处？”钟未止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在少昙耳畔响起。

        虞有期笑道：“方才忘了同两位说，昆仑神与黄河水神来此赏凤凰花，也刚到不久。”

        陆吾和冰夷自然也看到了空中的几道身影，因此踱步从亭中出来，仰面在院中候着。

        冰夷瞧见朝他们而来的少昙与钟未止，禁不住低低一笑，而后侧身看向陆吾，果然见陆吾丝毫没有那种“竟然会在枢阳宫遇上他们”的讶异神色，反而气定神闲，像是早预料到了此次“偶遇”。

        因此，冰夷将扇子摇了摇，夸张地抬手遮住嘴巴，叹道：“呀！那不是小青莲他们吗？没想到这么巧，阿陆你百年不出一次昆仑山，小青莲百年不下一次九重天，这好不容易一出来啊，你们就在万里之外的仙界枢阳宫遇上了，怎么能这么巧呢你说说。”

        他特地在“万里之外”这四个字上加重了口气，说着，用一种隐含着“有缘千里来相会”的暧昧眼神瞟着陆吾，想看看他作何回答。

        陆吾闻言，面色不改道：“是巧。所以我还想问问水神你，您哭着闹着偏偏要今日来枢阳山，可是料到了少昙他们会来此？”

        呸！贼喊捉贼！冰夷心里暗骂道，他本来还真以为陆吾大发慈悲，被他给感化了，愿意陪他来看凤凰花，没想到是自己落到陆吾的陷阱里面，反而帮着他来见少昙。

        昨日，他像往常一样去昆仑山骚扰陆吾，正巧看见陆吾在院中欣赏一幅画，他当时也觉得奇怪，他以前去的时候陆吾哪次不是在下棋啊，怎么昨个儿突然不下棋改赏画了。

        但不重要，他趁着陆吾不备，立马凑上去看了一眼，然后就瞧见了画上火色红花漫山之景，画下面题着两行小字——“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

        他知道这是枢阳山上特有的凤凰木，但还是扒拉着陆吾的肩膀，笑嘻嘻问道：“阿陆，这是什么花，真好看，我以前从没见过。”

        陆吾随口答道：“枢阳山的凤凰木。”

        说罢，陆吾勾头看向他，甚为难得地问他：“你没见过？”

        他颇为“实诚”地摇了摇头。

        陆吾将画卷起，塞到他手里，微笑道：“那日后带你去看。”

        听到陆吾的话，白扶在一旁嘟囔道：“现下正是凤凰花开的最盛的时候呢。”

        陆吾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冰夷不清楚，反正他自己是听清楚了，加上陆吾这么多年头一次主动答应为他做什么事情，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万年老铁树上好不容易结出个花骨朵。

        他得拼了老命保住这个花骨朵，好让它能真正开出花来。

        所以，他赏花的兴致虽然并不浓厚，但要陆吾陪他去赏花的愿望却很强烈，于是他立马缠住陆吾，撒娇道：“别日后了，就明天吧。反正你闲着，我也闲着。”

        陆吾还没答话，一旁的白扶低声提醒道：“听说这几日少昙上神正好得空，师父可要……”

        “不要！”没等白扶讲话说完，冰夷就立刻抢在陆吾前头回答了，说罢，他立刻起身按了按清瑟的肩膀，笑吟吟咬牙道，“白扶小子啊，你师父说明日要同我去赏凤凰花，没空去看小青莲，你记住了，啊？”

        陆吾当时淡淡反驳道：“我没说过。”

        再后来，再后来的事情也不必多说了，就同陆吾方才说的那样，天知道他黄河水神是怎么又哭又闹又撒泼又打滚地让陆吾勉强答应了今日陪他来枢阳赏凤凰花。

        谁知？哪知？

        自己辛辛苦苦筹谋半日，甚至不惜丢了脸皮，到头来却是为陆吾和少昙做了嫁衣裳。

        现在他想明白了一些，昨日那副画出现的莫名其妙，陆吾说要带他赏花的举动也如同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离谱至极，白扶的话茬子接的也是恰到好处，但偏偏他那时沉浸在多年耕耘终有所获的狂喜中无法自拔，忽略了这些。

        后来陆吾终于松了口，答应他今日来枢阳，他还觉得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搞了半天，是自己钻陆吾套里去了。

        想想陆吾当时那副心不甘情不愿但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答应他的委屈模样，冰夷都忍不住在心里叹上一句：“行啊，昆仑神演技真好啊，耍的这欲擒故纵的好手段。”

        等到少昙一行在殿外落下，少昙忙走上前来，半是欣喜半是惊讶道：“陆吾，冰夷，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她本来看担心他们两个要一直闹别扭，看现在这个样子，多半是和好了，因此放下心来。

        陆吾还未答，冰夷就伸手攀着他的胳膊，面带媚笑望着少昙，道：“阿陆说最近枢阳宫的凤凰花开的好，硬是要带我来看，我拗不过他，就只能勉为其难地来啦。没想到这么巧，你们也来赏花啊。”

        说着，他看见少昙身侧的虞有期，觉得得罪了主人不大好，于是顺着补了一句道：“这漫山凤凰花艳丽似火，是真好看。还好我来了，不然肠子都得悔青喽。”

        冰夷正笑得谄媚，便听一旁的陆吾淡淡拆台道：“你若不来，就看不到如火盛景，既看不到，又如何后悔？”

        冰夷的笑僵在脸上：“……”

        陆吾未理他，只是看向少昙，道：“我不放心你，来看看。”

        “呦，阿陆你对小青莲可真是好啊。”少昙还未答话，冰夷就在一旁酸溜溜地开口。闻言，少昙皱着眉头看向冰夷，嘴角瞅了瞅，“冰夷，你吃错药了么？”

        话语间，有一白衣仙子蹁跹而至，落在虞有期的身侧，着地之后，她先是对在场诸神微微欠身，而后转向虞有期，微笑道：“二师兄，你找我。”

        这仙子长相清丽，白皙的面容毫无瑕疵，柳眉如月，眸子含星，嘴角勾出倾国的笑靥，看起来美丽动人。她周身自然而然地泛着出尘的仙气，衣袂无风自动，令人在倾慕之余更多出几分敬重与仰望。

        所谓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虞有期朝这仙子宠溺一笑，而后扬手向她一一介绍在场的天神，最后面向他们引见道：“这是我师妹，玉连城。”

        玉连城，索木仙尊的弟子，仙门弟子皆尊称她为思纯君。而索木仙尊座下共有两名弟子，思纯君是小弟子，大弟子叫做卫思卿，众仙都称他为扶胥君。

        揽华君虞有期同他们虽不是一个师父，却是同辈，关系亲密无间，在他们三仙之中排行第二，因此玉连城唤他二师兄。

        介绍完毕，虞有期便看向陆吾与冰夷，道：“上神，枢阳之中数无嗔山的凤凰花开的最盛最艳，便由我师妹引二位前去。”

        说罢，他侧头看向少昙，继续道：“晚辈便引两位前往无求山见我师叔祖。”

        少昙：“劳烦揽华君了。”

        无嗔山与无求山，一个在无我之北一个在无我之南。

        冰夷闻言，反应过来，于是嘻嘻一笑，面露遗憾道：“呐，真是不巧。小青莲，一南一北，我们得就此作别了。阿陆得陪我去无痴山看花，没法陪着你了。”

        说着，他侧头看向陆吾，略带挑衅道：“哎，阿陆，你说可惜不可惜，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又马上就要分开了。”

        他话里的潜在意思好像是：“陆吾，气不气，你算计我来这一趟，结果马上就要分开了。”

        少昙：“……”

        少昙知道冰夷这是在拿自己跟陆吾闹别扭，因此只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敢开口，生怕被他们两个的战火波及。

        大抵是这氛围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因此连玉连城也禁不住与虞有期对视一眼，略有些尴尬地无声笑了笑。

        虞有期走上前来，像是要为陆吾解围，因此扯开话题道：“对了上神，我师父近些年一直在无嗔山，他要是见到您，一定很高兴。”

        “是有很多年未见过行沧仙长了。”陆吾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既来了，我也该去同他打个招呼。”

        冰夷听到陆吾的话，不知为何脸色微变，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玉连城见状，立马走到虞有期的身侧，望着陆吾道：“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到师伯了。师哥，你放心带三位上神去见师叔祖吧。我一定会好好带上神去见师伯的。”

        玉连城勾头提醒了虞有期一句后，就浅笑着望向陆吾和冰夷，扬手道，“上神，我们走吧。”

        虞有期也走到了少昙的身侧，道：“两位，请。”

        氛围因着这师兄妹的配合稍稍缓和下来了，两拨神自然而然地得分开走了。

        少昙抬眸同陆吾点头示意后，便转身要随着虞有期去无欲山见抱节君。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那位耍小性子的水神突然跟着少昙快走两步，并且扯住了她的衣袖，疾声唤道：“小青莲，且慢。”

        冰夷这声叫的，是情深义重，情意浓浓，比刚才叫的“阿陆”还要亲昵几分，因此少昙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她抖了抖，勾头疑惑地看向冰夷：“怎么了？冰夷。”

        钟未止和虞有期相继扭过头来看向冰夷，陆吾和玉连城的目光也一齐落在他的身上。

        “……要么，小青莲，我和你们一起去无求山如何？”冰夷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道。

        少昙：“……”

        虞有期：“……”

        玉连城：“……”

        方才冰夷因着要和少昙他们分开还有些得意洋洋，现在要走了，却突然改变主意要同少昙一起去无求山。他变脸变得太快，绕是在场的都是洞明世事的神仙，却谁也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余下陆吾和钟未止目光冷淡地望着他，似是要看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少昙想了想，只得看了陆吾一眼，问冰夷：“你不赏花了？”

        冰夷抬手摇了摇她的袖子，带着撒娇的口气嘟囔道：“赏花嘛，无求山也可以赏花的，阿陆自己也可以赏的，再者他还有连城仙子作伴不是吗？主要是啊，咱俩也有几日没见了，是该叙叙旧了。”

        少昙再次无语：“……”

        她只觉得冰夷应当安分一些，不要在枢阳宫这样的地方丢神族的脸，再不济他也该换一个更好的借口，否则她接话都不知该如何接。

        “好不好嘛，小青莲。”冰夷撇撇嘴巴，再次央求道。

        陆吾无奈摇头，许是懒得看到冰夷再编排拙劣的谎言，因此他索性看向少昙，难得地替冰夷解围：“水神既然有此心意，让他同你一起也无妨。”

        冰夷闻言，即刻点头如捣蒜，甚至还带着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陆吾。

        “……”少昙觉得搞不明白陆吾和冰夷是什么状况的时候，又听到陆吾补了一句：“但不知少昙能否割爱，许未止神君同我一起赏花。”

        冰夷睁大了眼睛看向陆吾，看起来是对陆吾的这一番话甚为诧异。

        少昙倒觉得没什么，因此下意识望向钟未止，想要征求钟未止的意见，钟未止却是面色淡然，反而直接向着玉连城开口提醒道，“还烦请思纯君引路。”

        “好，神君请随我来。”玉连城即刻恢复自己面上的柔笑，快步走到陆吾与钟未止的身侧，为他们引路。

        于是玉连城御剑在前，陆吾与钟未止驾云在后，三道身影很快消失在凤凰木上空去了。

        终于走了三个，少昙顿时觉得清净了许多，心里也略微舒了口气。

        然而，她回过身来，先是扫了一眼不知为什么而晃神的冰夷，不免有些疑问，她想不明白冰夷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不跟着陆吾，要跟着自己？

        她一时也想不明白，因此，只得暂时将这些问题抛到脑后，先去处理女娲鼎炉的事情。于是，她抬头，看向在一旁微笑等候的虞有期，扯出还算的上谦逊有礼的笑容，温声道：“揽华君，劳烦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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