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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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澄下了逐客令,陆清却没有离开。
连澄背对着陆清,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一动不动,僵硬地像条鱼干。
他屏着呼吸,侧耳倾听,屋内静悄悄,没有陆清离开的脚步声,没有陆清转身时带起的冷漠的风,心底竟莫名一松,身子不由舒展几分。
可这种心情,又让他恼怒,于是,他冷冷道:“怎么,师兄守在这里,是怕有人趁我睡着来杀我?还是打算等一会偷偷扔我下山?”
陆清身形一晃,欲言又止。
室内静了许久,连澄自嘲道:“这三年,我从未有过一晚熟睡。连寒碧总是趁我睡着来杀我,明枪暗箭,各种招式,她说这叫时刻保持警惕,她说一派之长,尤其是向明山这样的门派,若不能做到时刻警惕,早晚会遭人暗算。一个剑客,可以死的光明正大,却决不能在阴沟里翻船。”
连澄说着,忽然感觉到陆清气息迫近,接着床头一软,似是他坐在了自己身侧。
“小五,你睡吧,我哪也不去,只守在这里,不是为了扔你下山。”陆清声音柔和温暖道。
“谁要你守着,你早都不要我了。”连澄埋头进棉被,勉力自持,尽量将声音放得很低,让人听不出其中滞涩。
陆清见连澄缩成一团,心底一紧,手便落在了他背上。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陆清不住呢喃,慢慢抚着连澄的背。
陆清的手,是握剑的手,修长而有力,然而此刻轻柔,却如春波涌动,春雨融冰。
连澄全身却霎时僵硬如铁。
只一瞬,心内血、眼底泪,又像决堤之水,奔涌叫嚣。
神思不由恍惚,连寒碧的辱骂声似乎又在耳边炸开,还有吃过的鞭子,跪过的雪天,全都鲜活起来。
三年,每一天都那样难忍难熬,度日如年,一点不假。
所以,怎么能不怨亲手将他推入地狱的陆清?
求死不求生,那时只想死在你身边,死在三尊山,为什么要送走我?你可知那是怎样的地狱?
三年,我只恨为什么不能死在你身边。那样你会永远记得我,而我也不必被困炼狱。
室内沉寂,窗外小鸟不再歌唱。
太阳困倦,只一偏头,厚云便灵巧地喧宾夺主。
暖洋洋的日头沉默,屋内立刻黯淡起来。
突如其来的沉默和黑暗,似是令连澄难以承受。
猛然间,他坐起身,掀开被子,冲了出去。
没有穿鞋,只着单衣。
掀开的被面上,有一片淡淡的水印。
陆清望着那水印,目光闪动,怔了许久,才出门去找。
出了房门,连澄不在。
出了院门,连澄还不在。
心念一动,转身去了院后白雪皑皑的密林。
万丈深渊边,果然看见抱膝而坐的连澄。
陆清还未靠近,连澄已站起身。
雪中,他茕茕独立,一身黑衣,似与天地不和。
风中,他衣袂翩翩,发丝飞舞,身形摇摇欲坠。
顶天立地,却也似将要乘风归去。
陆清心内一紧,步伐凌乱。
恰此时,连澄似是有所察觉,他回过头,冷冷看着陆清。
陆清走上前,拉拉连澄的衣袖,道:“这里风大。”
连澄拽出衣袖,淡淡道:“我有内力。”
陆清神色不动,又递上连澄的鞋,道:“穿着鞋,别着凉。”
连澄看着鞋,又看看陆清,像看仇人,又像看亲人。
阴晴不定,悲喜难辨。
连澄道:“你怎知我在此处?”
陆清淡淡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从前,你每次心情不好,都躲在这里。”
连澄当年在三尊山,十四五岁的时候,终于看起来像是个正常的少年郎,他会笑,会笑着在陆清面前耍赖。
笑,很简单,嘴角勾起,微微露齿。
但笑又很难,尤其是对于连澄。他际遇坎坷,想从往事脱身并不容易。
连澄虽然表面有了意气轩昂、神采飞扬的模样,但私下里练剑更刻苦,夙兴夜寐,提起不知名的仇人,眼神仍旧嗜血。
有时遇到剑法上突破不了的瓶颈,便独自来到此处,临崖而立。
风烈烈,像一计计飞舞的、嘲笑他的鞭子。
脚下,悬崖百丈,深不见底,像他未知的家仇和神秘的凶手。
每当这个时候,连澄眼里脸上。那些似已柔和的棱角,再次锋利起来,好像又是那个八岁的小男孩,浑身上下只有戒备、厌恶、恨意。
后来,陆清偶尔发现寻不到连澄,在三尊山前山后山找了整日,才在崖边密林,看见盘腿而坐的连澄。
少年面沉如水,眸冷如霜,纹丝不动。
陆清没有开口询问,没有责备,而是坐在连澄身侧,安静的陪伴。
过了许久,连澄开口,他道:“师兄,我真的能报仇吗?”
陆清理解连澄,理解仇恨的力量,所以他并不指摘少年心中的仇恨,也没有轻易说教,而是认真郑重道:“连澄,世间的事,但求问心无愧,倾尽全力,至于结果,也看天意,看机遇。”
陆清如此说,是不希望连澄失去动力,也不想万一他难以实现目标,而陷入更大的沉沦。
连澄低下头,低沉道:“天意?机遇?若天不佑我,我倾尽全力又如何?”
陆清正色道:“可倾尽全力,这是我们唯一能掌握的部分。”
连澄没有开口,似是在咀嚼这句话的重量。
陆清至今也不知道连澄有没有听懂他的话,不过,从那以后,连澄再来密林,他总会在不远处看着,或是自斟自饮,或是练剑,或是看书。
他认可连澄偶尔的迷茫,允许连澄罕见的软弱,这些本就是一个少年应有的情绪。
他能做的,就是陪伴和开导。
连澄后来被连寒碧和xie功折磨,却不至于像隋思铮那样堕入偏门xie道,便是陆清潜移默化之功。
也许是想起这段往事,连澄静静看着陆清,眉目柔和起来,他忽地站起身,穿好鞋子,淡淡道:“风大,回去吧。”
陆清不知连澄何故有此变化,只得跟在他身后返回。
二人在漫天雪花中走了好一阵。
周遭景色如旧,赏景人竟也未改变。
即便无人开口,他们也知道对方一定也像自己一样,正回想起三尊山的日日夜夜。
路,不长,他们却走的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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