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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不希望,像我这样的人,还是消失了好。

        这是莫白鸢弥留之际,回答的一个人的问题,不过这是她心里的回答。

        那人问她,“你死后,会希望有人记得你吗?”

        她沉默了会儿,答:“不会。”

        留在他人的记忆里,对她来说,并不算消失,抹除所有痕迹……才算是消失。

        ……

        太阳刺眼,刺眼到什么程度呢?即使没有睁开眼睛也不能安然地朝向太阳的方向。

        莫白鸢就是这样,于是她偏过头,躲开太阳,在背光处适应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

        即使太阳那么大,桥洞下依旧没有被暖到,寒风瑟瑟,莫白鸢不自觉地紧了紧自己破烂的外衣。

        大概没想到会借尸还魂,莫白鸢坐在桥洞下,沉默了许久。

        桥洞下有一条小溪,就在莫白鸢现在所在位置的几步远的地方,莫白鸢摸了一把草地,摸到一手的冰凉。

        难怪太阳那么大,晒的她都有些难熬,身体却止不住地寒颤。

        除了寒颤以外,还不少细细的,不甚明显的刺痛。

        她掀起袖子,胳膊上都是些细小的泛红的伤口,有的较为严重的伤口发炎肿了起来。

        带着伤口睡在这种地方,就是当夜不死也活不了几天。

        莫白鸢瞬间明白,这具身体的主人是故意睡在这种地方寻死的。

        在稍微回暖了一点之后,莫白鸢缓慢爬起,走向溪流,溪水倒映出她的样子,一张十二三的脸,个子不高,脸上粘着许多灰尘的,黑黄黑黄的,消瘦极了,脸颊两侧向内凹陷。

        她摸上自己的脸,摁了一下颧骨,只觉得太凸出了,硌得慌,莫白鸢盯着河里的倒影,不知不觉,发起了呆。

        等她回过神来,才想起尝试脱离原主的身体,尝试几次后,莫白鸢惊讶地发现她被牢牢地禁锢在原主的身体里,就好像,这具身体本来就是她的一般,灵魂与身体的契合度过高,让她动弹不得,无力脱身。

        于是,她开始尝试掐诀,结果发现别说运行周天了,她连气都提不起来……

        她看着溪流,在溺死和割腕死中斟酌,最后,在桥洞下挑挑选选捡了一块锋利的石头,选择割腕死。

        她先找了块好挖的土地,挖了个浅浅的刚好能埋下她的方形坑,丨然后躺在了里面,给自己埋上土,只露出胳膊和胸膛以上,握着石头,将锋利的一端对准手腕血管,用劲划过,刹那间血入涓涓流水涌出,染红了土壤,而莫白鸢安详的躺在土中,用还好的右手扒拉土盖住自己的胸膛。

        感受着生命的流逝,莫白鸢闭上了眼睛。

        ……

        再次醒来,周围的场景换了,身上盖着轻如云絮的棉被,莫白鸢一抬手看见左手腕还在的已经结痂的伤口,心中叹了一下,不知是这小乞丐命大,还是她命大,竟然这般都不死,还被人救了。

        她一把掀开被子,身上雪白的里衣看着有点眼熟,大概是哪个仙门的吧,莫白鸢没有多想,拿起衣架上搭着浅绿色衣裳穿上,打开靠床尾的窗户,刚一只脚攀上窗户,房间的门应声而开,紧接着是惊叫声,莫白鸢跳出窗户,回头瞄了一眼,是一个小姑娘,那姑娘面上慌张,正张口欲说话,莫白鸢已经就着山坡跑没影了。

        小姑娘趴在窗木上,又紧张又恼怒,不觉间皱了眉头:“我又不害你,干什么跑那么快?”又喃喃自语道:“奇怪了,失了那么多血,跑起来竟然像一点事都没有……”

        莫白鸢本就受寒失血,眼下头疼欲裂之际,又被迫吹了风,没跑多远,竟直接栽倒在路边。

        意识恍惚间听见有人道:“嗯?”

        等莫白鸢第二次醒来,还是熟悉的被子,熟悉的床顶,熟悉的布景,唯有床边做着个人与之前不同。

        闹过一遭之后,心知跑不掉,莫白鸢便先安定了。

        只睁着眼睛与床边人大眼瞪小眼。

        床边端坐着的便是一开始推门而入的姑娘。

        莫白鸢在瞪眼中,不知不觉又昏睡了过去。

        这次意识清醒很多,睡梦中感受到额头上的手帕被人换过,还有一段时间,有丝丝的水灵力从手腕进入身体,一缕一缕的调节她体内的气息,灵力舒缓而温柔,慢慢的莫白鸢无知觉绷紧的身体松了劲。

        等莫白鸢再度醒来,这次,房屋内没有人,莫白鸢身上的浅绿衣裳还在穿在身上,头也没有那么疼了,莫白鸢掀开被子,坐着床边,两脚不能着地,她就这样坐了好久,像一个痴呆的人。

        直到胃开始疼了起来,她先前烧的厉害,胃口极差,没有饿意,又精神混沌,长久不为人,自然一时想不到要进食。

        刚一落地,这才发现脚步虚浮,竟然差点跪下,幸好扶住了床柱。

        听见屋里有动静,江琳琳迅速从板凳上起身,推开门就见,自己捡回来的小孩,虚弱的搀扶这床柱,膝盖弯着,打抖,似乎是站不直。

        小孩弯着背抬头看她,动作有些勉强有些滑稽,但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让人不觉忽视了其他,只觉得这样一双眼睛真是清澈,真是好看。

        江琳琳拳头放在唇边,咳了两声:“你别跑了,是我救了你,不会害你,你高烧未愈,身子虚,若不是我求我师兄帮你调理身体,你这会儿怕是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再跑,可就真没命了。”

        莫白鸢:“……”

        “唉,小孩,我叫江琳琳,你叫什么?”

        “我……”莫白鸢一张口,这才发现喉咙疼的厉害,她咽了口唾沫,接话下去,“我没有名字。”

        江琳琳闻言微微停顿便转了过来,她捡这小孩回来的时候,这小孩被人防血埋在土里,想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有名字再正常不过。

        “那你有姓吧?你姓什么?”

        莫白鸢没有蒙她,道:“姓莫,莫失莫忘的莫。”

        江琳琳眼睛一亮,“你还识字?”她刚刚那几秒钟幻想了小乞儿好多悲惨身世,不管是哪一种都没有读书识字,读书识字对一个小乞丐来说太过奢侈了。

        “识得一些。”

        见莫白鸢说话少,江琳琳心里又脑补了一些,小乞儿年幼,就被卖入大户人家做事,大户人家肯定没好好交过小乞儿说话,只把小乞儿当做事的工具人,之类之类。

        想着想着,江琳琳不禁眼眶红了,情真意切道:“我以后教你识更多的字?”

        莫白鸢:“?”

        腿有些麻了,莫白鸢一步步往后挪,又坐回到床上。

        这个时候外面多来了一个男子,男子比江琳琳高上许多,江琳琳只到男子的鼻梁。

        莫白鸢上下打量男子,刚刚那一会儿,江琳琳就把自己交代干净了,所以不可能是江琳琳封了她的丹田,只可能是后来的这个男子察觉到她有轻生的念头,随即封了她的丹田,这样一来,她拖着病躯,就没办法向丹田借力像上次那样撑着一口气逃离,不过她这次也没想逃就是了。

        男子与江琳琳聊了两句,莫白鸢坐在床上晃脚,忽然,一句:“我饿了。”打断了两人说话,江琳琳与男子齐涮涮望过来。

        莫白鸢也抬头望向他们。

        江琳琳很开心地道,你等我一会儿,便出来屋子,像是去拿吃的。

        男子却没走还站在门口。

        莫白鸢知男子有话想要对她说。

        “我师妹为人善良,你不要害她。”男子并未靠近莫白鸢,隔空与莫白鸢喊着话。

        莫白鸢微微歪了一下头,“我没有害她的想法。”

        她若是想害江琳琳,这屋内尚不缺利器,她大可直接在房内再放一次血,何必撑着一口气,跑出去死?

        恩,她虽不知而图报,但故意陷害有恩与她的人,她也不至于那般恶心。

        男子还想与莫白鸢再说几句,张开的嘴忽的闭上了,莫白鸢知晓是江琳琳回来了。

        江琳琳端来冒着热气的羊奶和白粥,走进房间,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怕凉一直在灶里温着,这会儿端出来却太烫了,需得等一会儿才能吃,你且在等一会儿吧。”江琳琳捧着一张小脸,凑在莫白鸢面前,傻傻地笑,“你真好看,你怎么这么好看呀?”

        莫白鸢稍稍侧了脸,身体往后倾,与江琳琳拉开距离。

        这张脸,好看?

        她见时,脸上沾了太多灰尘,又消瘦,莫白鸢下意识摸了摸脸,摸到了肉,心中有小惊,看向门口男子。

        小乞丐的骨相不错,但当时那条件,看不出是美人,但若是输入了灵力,调理了经脉,皮囊不凹,面色红润,那就不一定了。

        等了一会儿,白粥与羊奶温了,莫白鸢慢吞吞地喝着,喝完又吃了一碗汤药,便起来困意,又躺下休息。

        入夜,静悄悄的,莫白鸢忽然睁开了眼睛,小乞丐的身体一点灵力都没有,想要解封江琳琳师兄在丹田下的禁制,没有可能。

        所以,莫白鸢也不费劲在此事上,她见到了江琳琳师兄的衣服,那般制式,猜到了自己所在地,但见白日里跑出去的那段,大致能猜出在最外围,但纵使是最外围,玄清宗内也设又结界与哨岗,莫白鸢死是能死,但莫白鸢没忘记她所用的身体是小乞丐的,死可以,但死相不能太差,另外,江琳琳带她进来她若是乱来,江琳琳少不了被牵连,江琳琳师兄既然知道了她想干什么,警告她是人之常情。

        莫白鸢看向门口,忽然觉得,江琳琳的师兄说不定就在门外守着,可惜她没有灵力,没办法灵识扫视。

        但她没打算修炼。

        江琳琳迟早要送她出玄清宗,出去了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入土为安就好。

        而且,若是无法离开玄清宗,那么在玄清宗内普普通通死的才快。

        当然,这个时候,莫白鸢不知道,事情还真像她想的那般顺利。

        第二天,江琳琳师兄有事不在,只有江琳琳在,但江琳琳也有事,等江琳琳回来事,直接避开了在院子里的莫白鸢,等回来的时候,换了一身整洁的衣服,整个人活泼又有朝气。

        若不是脸上有伤,莫白鸢就真以为她什么事都没有。

        晚上江琳琳的师兄回来,江琳琳与师兄在院子里烤红薯,莫白鸢坐在一旁烤火,江琳琳的师兄将烤好的红薯裹了废纸掰成两半,分一般给莫白鸢,莫白鸢接了过去,在热气撩过眼帘的时候,莫白鸢听见江琳琳的师兄问:“好吃吗?”

        莫白鸢点了点头。

        “这世间还有很多这样的好东西,若是离开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一句这样的话,莫白鸢无意识地看向江琳琳,江琳琳期待地看着莫白鸢。

        莫白鸢什么都没说,只吃着自己的红薯,江琳琳眼里有明显的失落。

        莫白鸢一天比一天气色好,都快赶上那天灵气留余带来的好气色。

        “小莫,你乖乖在家等我,我出去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

        江琳琳腰上佩剑,拿上一个背篓,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莫白鸢坐在板凳上,劈柴,她劈的很慢,郭冶和江琳琳并不指望她劈柴,只是给她找个事,让她运动,顺便给她解闷。

        郭冶是江琳琳的师兄。

        第一次劈柴的时候,莫白鸢拎着有她一半大的斧头,陷入沉思。

        直接劈,如此沉的斧头,她是没辙,但使巧劲儿,还是可以的。

        她闲下的时候总会想到小乞丐没有福气,若是晚走一天,等到江琳琳路过,此刻与江琳琳他们生活在一起不比之前的苦日子强许多?

        但命运没有定数,再可惜,也无济于事。

        比如她,无缘无故的借了他人之身回到现世。

        她不喜也不悲,脑海里全是如何将小乞丐安葬,然后送自己回去。

        江琳琳走了,院里空了一小会儿,郭冶回来了。

        莫白鸢头也不回的道:“江琳琳出去了。”

        郭冶嗯了一声。

        “会受伤。”莫白鸢又道。

        这话引得郭冶放在山上采下的药材,皱了眉头有些紧张地看她,问道:“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莫白鸢看向郭冶:“她上次急急忙忙拿着背篓佩着剑出去,回来时受伤了。”

        郭冶没再与莫白鸢多说,扭头,转身就出去了,门关的十分响。

        莫白鸢继续像个没事人一般劈柴。

        傍晚时,江琳琳和郭冶没有回来,来了三个奇怪的人,院门没拴,他们闯了进来,带走了莫白鸢。

        莫白鸢被带到了一处简陋的大殿,被推倒在地上,前座上坐着一个面貌丑陋,身材粗犷的人。

        那人起座,走到莫白鸢面前,“抬起她的头!”

        声音刚落,莫白鸢就被人粗鲁的拽的坐了起来,露出了脸,脸朝上,刚好与丑陋对视。

        丑陋蹲下身子,伸出手,摸了一把莫白鸢的脸,“你这凡人,脸长的还真不错,难怪郭冶要把你给带回来,还给藏在屋子里,这是金屋藏娇啊?!哈哈哈?!你们说是不是?”

        “郭冶那小子真是有福气,那江琳琳好是不识抬举,咱们大哥多好,硬要跟了那小白脸。”

        “就是就是,咱们大哥多威风啊,怎么都喜欢小白脸?”

        “唉,我说,你一个凡人,就跟了我们家大哥,我家大哥十九岁就是筑基,二十四岁就筑基中期,天赋可高的很,是那郭冶小子这辈子也不可能追的上的天之骄子,你快快放弃那小白脸,跟了我大哥那才真是你的福气。”

        丑陋被几个小弟说地飘了起来,洋洋得意的笑,伸手抬起莫白鸢的下巴,“小美人,你既不反抗,那便是答应了?”

        莫白鸢垂睫不说话。

        丑陋见莫白鸢不说话,心道:“这是不答应”,抬手就想扇去,被身边小弟拦下,小弟劝道:“大哥,大哥,这小妞就长的好,你要是打坏了这张脸,那还有什么乐趣?”说完还挤眉弄眼地暗示丑陋。

        莫白鸢被关在大牢里,大牢里潮湿阴暗,地上铺着些干草,莫白鸢此刻坐在干草上。

        她的手上脚上没有上锁,想是丑陋觉得,她这般柔弱的凡人女子,不可能逃离监牢,所以无需用锁链缠着。

        牢房的墙壁也是凉的,这些日子过得顺心了点,许久不曾沾凉,这一凉,让她有些不舒服,往前挪了挪,离开墙面。

        隔壁一直响着悉悉索索的不知为何的声音,扰的莫白鸢有些头疼,但这地牢里都是隔间,她下来的时候也被蒙了眼,不知隔壁是怎样的,也懒得说什么,身体昏昏沉沉的,竟是又有了些困意。

        莫白鸢卧躺在干草上,隔壁的声响更加清晰了,像是从角落发出来的。

        莫白鸢看着那个角落,好久好久,角落的墙碎,碎了。

        莫白鸢眼睛睁开了些,有些惊讶,从墙角露出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对着莫白鸢笑的灿烂。

        “小莫,小莫,琳琳姐姐和郭冶哥哥托我们救你出去,走,我们快出去,他们就在外面等我们。”

        莫白鸢抿了下唇,起身走向“狗洞”,跟着娃娃脸钻了进去。

        进去后才发现洞里竟还有一个人,在手提灯的照亮下,能看清提灯人与娃娃脸张的一模一样,也是一张娃娃脸。

        想必是兄弟。

        如娃娃脸说的那般,洞外,江琳琳与郭冶接应,如莫白鸢意料到的,两人身上皆有伤,柔和月光与暖和灯光都遮不住的伤,伤在脸。

        江琳琳还稍微好的,郭冶则处处青紫。

        早料到,此二人在乾坤宗过得并不好,不然身为修仙者,不应当每日陪她吃些粗茶淡饭,还每日去山上采灵植。

        江琳琳关切地问了莫白鸢两句,莫白鸢微笑着回应,让江琳琳放心。

        之后江琳琳放下心,与郭冶走在前面带路。

        莫白鸢到底在伤的方面什么都没问,跟着他们回去。

        路上知道了两个娃娃脸是双胞胎,一个名叫徐子韩,一个名叫徐子计,一个活泼好动,一个少言稳重。

        “小莫,小莫,你知道是我背你回来的吗?”

        “小莫,你多大了啊?我十三了呦!”

        “你为什么没有表情呀?”

        “你都不笑的吗?”

        莫白鸢看向他,徐子韩立马呲牙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就这样,这样笑。”

        莫白鸢笑了,不过是抿着唇,笑出一条弯弯的线。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是像我这样。”

        徐子韩又做示范,指着自己的脸道:“这样笑。”

        莫白鸢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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