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顶


  “……所以说啊小凌放!就你这皮薄肉嫩的,大夏天的,我都担心把你小脸蛋晒化喽,里头的牛奶馅儿流出来……”蓝牙耳机里传来叶飞流懒懒散散的声音。

  “别说话了!!!”已经在烈日下忍了半小时的凌放忍不住张嘴喊,喊完立马闭上嘴——以免强风灌进去。

  其实风的话还好,就怕里头夹杂着车轮卷起的灰尘、沙子、落叶等乱七八糟东西,而他会悲催地迎面吃一嘴。

  ……就不要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了。

  没错,凌放现在正站在时速80公里每小时的,叶飞流那辆破车的车顶上。他的双脚被特制装置牢固地固定住,带着护目镜,一脸不高兴地紧紧抿着嘴。叶飞流的车速不低,强风扑面,车顶上的小少年还要专注保持曲体站立的姿势,很辛苦。

  是的,这个训练方式,同样是世界各地跳雪教练和运动员们多年来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的产物——为了让运动员不用跳台就习惯这个运动速度和空气张力。

  凌放从前也不是没这么练过,但这是他第一次人在车顶,耳边还要有人通过蓝牙耳机絮絮叨叨。而且,从声音都能听出叶飞流在车里吹着空调,开着网红热辣蹦迪音乐,手边放着冰雪碧,乐颠颠儿地溜徒弟的那份惬意来!

  凌放微微咬牙。

  叶飞流才不会乖乖闭嘴呢,他懒洋洋地继续在凌放的耳机里说:“我跟你说小凌放,这速度其实不够啊。标准90米跳台,男子出发到台端,时速怎么也超87公里了,可惜队里和交管局申请到的特殊驾驶限速就80,明明离市区都这么远了,啧!”

  凌放深吸一口气,抽了抽鼻子,不理他——就当锻炼耐性了!

  辽阔的疆域给我们这个国家带来很多有趣的情形,就比如,X省实际上和全国标准时有两到三个小时时差。

  虽然太阳看着还挂得挺高,乍一看和下午一两点似的,但乌鲁木齐的夏天晚上九点日落,现在时间其实差不多了。叶飞流停车,叫凌放回车里准备返城。

  凌放解开固定装置,看都不看拍拍手作势抱他下车的叶飞流,自己轻松地一跃就跳下车顶,敏捷地打开门,坐在副驾驶上。

  “呼……”他无声吐气,空调可真是救命神器。

  他们回去也会错过晚饭时间,叶飞流递给凌放两个夹了火腿肠和黄瓜片的馕,还有个苹果,看着小徒弟沉默着大口大口啃完,麻溜地启动车子,出发!

  “呜哇,爽!”这人开着车,偶尔停下等本地牧羊人赶着羊群过路,还不忘挂上挡,来一口雪碧。

  “……”

  凌放已经开始控制饮食了。小孩子长身体时,正常肉菜主食缺不得,多吃点无妨,不过得尽量少喝可乐雪碧这种高糖碳酸饮料。他瞥一眼坏心眼儿的恶劣的大人,无动于衷地拧开手里的矿泉水,转头看向车窗外一望无际的荒凉戈壁。

  车子离开了特殊申请的车顶训练偏远路段,又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市区,等开进省队大院,已经快到休息时间。凌放跟着省队训练已经有一阵了,他现在放暑假,这几天和家里人打过招呼,干脆住在了省队的运动员宿舍。

  跳台滑雪队的宿舍在省队的老宿舍楼三层西侧,凌放有个房间,他上楼,迎面碰上了个小姑娘,她梳着高马尾,带着粉色的洗脸发带,一见他,声音清亮地说:“小师弟!你回来啦!等下我去找你哦,我和倩倩姐给你留了两袋酸奶疙瘩呢,给你拿过去,是食堂新来的师傅想露一手试做的,抢的可快啦!”

  这个马上16岁的女孩名字叫阿依努尔,维吾尔族姑娘,是X省跳台滑雪队里的小师妹。

  他们跳雪队原本是4女2男,现在算上凌放,每天一起训练的也就这么七个……哦,六个半人。

  和好苗子一抓一大把的冰上运动比起来,雪上运动整体受重视程度,差一大截。隔壁自由式滑雪、高山滑雪俩项目也是人丁参差不齐,不过,人家总归都能拢出十几个队员,每年冬天起码搞搞内部选拔,再送人去全运会,不至于像跳雪项目这样,能去的基本都去。

  运动员生活训练艰苦枯燥,也相对单纯,再加上这样的外部环境,跳雪队员们关系都挺好。总共就这点人,如果是在一家都称不上大户人家,平时相处就和兄弟姊妹一样。

  凌放目前是里面的老幺,虽然还不算正式加入省队,但是他跟着训练没几天,就被经常羡慕其他项目热闹的“师兄”、“师姐”们,视为珍贵的小师弟啦!

  队里几年来,有人走没人来,他们都好久没见到新来的了!

  ……凌放心里老觉得这年龄感怪怪的。但是所有人,包括这位最小的维族姑娘阿依努尔,全都乐颠颠地、一口一个“小师弟”地叫凌放。大家平时还惦记帮他留饭、带家里父母做的吃食给他,连排器材都想着照顾他,明明里面有好几个在凌放眼里才是孩子。

  就这样叫着叫着,几个月过去了,凌放也习惯了做X省跳雪队的“小师弟”。

  X省队的雪上运动主教练是闫肃。这位90年代编制过自由式滑雪国产版教程的资深教练,是国内自由式滑雪、兼项跳台滑雪的最早一批运动员和教练员,也是X省雪上项目的功勋教练。

  跳台滑雪队专门的教练,除了凌放的主管教练叶飞流,还有一位教练,叫陈晨。陈晨教练也是闫肃带过的人,算叶飞流的同门师弟,面对队员们的时候性格稳重温和,不过也经常被叶飞流气得炸毛。

  陈教练原本主带女队的,不过在叶飞流的竭力忽悠之下,也负担男队的大部分基础训练——反正凌放来之前,男队也就俩人。

  前世凌放进入职业队伍时年龄已经比较大,和在运动队带了多年的其他运动员们经历截然不同,大家都知道他是影后沈擒舟的儿子,虽然不八卦什么,也觉得特殊些。凌放长得一副清冷金贵的样子,刚开始,其他人往往不太敢接近他,融入团队的速度缓慢。

  今生,凌放依然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清冷少年,但是架不住他年纪小,还上过节目。师兄师姐里,有好几个人都看过他参加的综艺节目和晚会活动,还互相分享。

  镜头会放大很多东西,比如凌放淡漠外表下的细致和可靠,还有那点捉摸不透的神秘淡定。

  总之,大家看完都觉得:这小孩儿的性格可真招人稀罕嘿!

  他来后,队友们也都在观察,然后发现这孩子和小大人儿似的,看似冷淡,其实又稳当又妥帖。他训练很刻苦,叶教练本来就在不正经的外表下藏着很多苛刻严厉的要求了,可凌放不仅不叫苦叫累,甚至偶尔自己还去做专项加码。

  一开始孩子不太适应训练强度,练得腿抽筋,皱着眉等叶飞流扳着他的脚丫给揉,一声都不吭,真的很勇敢呢。

  而且,都这么累了,小凌放在训练间隙,还会默默地给挥汗如雨的师兄递干净的温毛巾,还会提醒跑完步趴下的小师姐预防运动伤害,甚至会给准备退役考裁判证的大师姐带很冷门的参考材料——上面甚至贴着简要的分类便签,

  啊,暖得令人幸福到捂心口!

  小师弟这种生物都是这么可爱的嘛?!众人扭头,看了看隔壁省篮球队新来的那几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正要开始叛逆的熊孩子,果断下结论:不,只有我们的小师弟,他是和电视里一样可爱聪明又迷人的小朋友!

  幸好凌放是不知道其他队员的心路历程的。他要是知道,恐怕又得深深反思这一世自己的冷酷形象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偏差。

  第二天凌放到训练室门口,还碰上大师姐王倩。王倩比前世凌放年纪还大好几岁,再转年准备退役了。她眼疾手快地拉住凌放,悄声叮嘱:“小师弟,你们男队那俩二货,昨天偷吃麻辣烫被揪出来了,正跟里头罚跳台阶呢,你昨天出去练站车顶太累,可别被教练拽过去陪他们,等会儿你再过来,知道不?”

  好的知道了。

  凌放认真点头,感谢大师姐,无声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就要溜。

  一过转角,他就被神出鬼没的叶飞流拎着后脖领,和抓小猫一样捉了回来,作势提溜着进门,和两个小师兄一起跳台阶去了。

  凌放重生后几年,玩了些街舞和各类运动,身体底子也好,但是他这几年的生活,和职业体育运动员的训练强度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他虽然前世在国家队待过,自律成习惯,也还是要再适应的。

  叶飞流借助省队现有的器材和场地,拉着闫肃主教练做参谋,全方面查看和分析了凌放的情况,给他量身打造了一套被两个师兄私下diss为“大龄单身男人特制版魔鬼计划”的训练计划。

  再天才的运动员,也逃不过被教练折磨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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