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天轮神话

公孙策目送着王者远去，直到最后一片碎屑融入苍穹之中。

        他忽然想到那是苍穹之龙的死亡，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翱翔于天空的巨龙了，也就没有苍穹之都了。艾兰迪娅他们在开战前便已紧急撤离都市中的所有生命，曾经的市民们不会因此死去。可都市本身确实不存在了，他的公寓和他的家也在这场战斗后消失了，连带着过去的记忆一起。

        这当真是与过去诀别的战斗，他不仅葬送了永恒时代，也亲手埋葬了自己过去十年的痕迹。

        “有种青春消散的感觉啊。”公孙策轻声说，“真是到了最后都让人不快的家伙。”

        过去那个阴沉的小男孩总归没彻底死去，还是会偶尔冒出头让他伤感片刻。公孙策一时间有些兴致阑珊，他体内剩下的力量不多了，他盘算着是否该用余力来个帅气的回归，亦或如以前那样轻飘飘地飘回地上……

        这时一道缝隙无声裂开，缝隙内光芒璀璨宛若星空。通往宙之外的通道出现在他的身前，公孙策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境界终于匹配上了实力——现在他是创界巅峰了，大概也许很可能就是世上最强的人，没有之一。

        通道静止在他的身前，像是无声的邀请。公孙策观察了片刻，惊讶地发觉这玩意对他没有什么强制影响。他想了一阵，踏入通道，前往彼方。

        毫无意外，通道的彼方是璀璨的星河，公孙策看到了数不清的星星，那些星星有着不同的色彩，那是他熟悉的七彩、金灰、湛蓝、黑白……无需走到近处他也可以认出，星辰的正体就是不死的龙躯。无意识的巨龙们在深空中飘荡，像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梦游。公孙策回过头去，在极遥远处看到了小小的星系中水蓝色的星球。

        他意识到这就是被“打破”后的实在界，过往太阳系的封锁将巨龙的星海隔绝在外，保护了地球的安宁。而在寂静王发难后实在界的封锁破碎，人与龙的世界又融合在了一起。

        公孙策扫视四周，发觉不同颜色的星星隐约汇聚成曲折的路，那道路共有六条之多，每一条路都延伸向不可视的彼方。唯有一处空空荡荡，无星存留。那片无光的寂静形成了最为安静的道路，那条路的尽头曾有凶星照耀。如今星辰黯淡，道路像是陷入了安眠之中。

        公孙策本能地意识到他可以前往那条路的尽头，成为与现在不同的存在。他耸了耸肩，背过身去，将这个念头永远打消。

        “失去龙躯的王者就没有了影响实在界的力量，而与龙躯结合后的王者若被‘击杀’，就意味着心相道路的重伤……”公孙策挠了挠下巴，“也就是说秩序王、寂静王和平等王现在都‘死’了……而你们几个还活蹦乱跳的对吧！”

        他听到了活泼如银铃的笑声，少年老成的叹息声，满怀爱意与悲怜的女声，以及滴水流淌的，微不可闻的声息。那滴灰色的水珠无声出现，向他背后的方向动了一动，而后立刻飞也似地逃开，躲回自己的路中。

        公孙策哑然失笑，转身向着太阳系飞去。星河一瞬飞跃而过，在抵达太阳系的边缘时，他感知到了一道仍然稳固的“障碍”。那是由合一术式而生的力量，笼罩世界的大秘法，它容纳了六相的创界法与一相的破界法，它的影响从最初就根植于此界生灵的心中。

        这是实在界的起源，是创界者的印记。它将七相王者隔绝在外，也将隔离超越实在界极限的生灵。无论力量多么强大，无论境界多么高深，只要此界生灵的存在方式仍在秘法范畴之中，就难以逃脱它的束缚。

        “不过公孙先生我现在是创界的寂相法使了……怪不得这东西对我没用啊。”

        公孙策主动飞入障碍之中，他看到了一片熟悉的光芒。那光芒温暖、热烈又无处不在，每日都照拂着水蓝色的星球。

        他顿时理解了自己身在何处，他正前往太阳的里侧。

        他自阳光中看到了金色的建筑，楼型不大外表四四方方，风格意外现代化，像是帝国乡下的矮小平房。他推门走入，听到了略感耳熟的招呼声。

        “欢迎你，公孙策。”男人说，“亦或者我可以称呼你为，涅槃新生的‘混沌王’。”

        进门便见客厅正中一方木桌，魁梧的赤发男人正为客人倒茶。方桌上共有四个杯子，左右两侧的茶杯已然见底，还余留着曾经的温度。前两位客人显然才走不久，一张凳子规规矩矩地收起来，一张凳子则大大咧咧地歪着，上面还落下一张捆起来的画轴。

        “实在没有称孤道寡的资格，还是叫我公孙策就好。”公孙策挠了挠头，“我想您就是合道神了？”

        赤发男人点了点头。

        “您好您好，久仰久仰。”公孙策行了一礼，“我冒昧问下，那两个家伙……？”

        “他们说刚道别完没多久又重逢太尴尬了，便赶在你来之前先一步走了。”合道神说。

        “啊是哦果不其然是这种理由那两个人真的是白痴啊！”

        “哈哈哈！”合道神爽朗地大笑，“不要责怪，他们还是很担心的。严契先前已准备去斩天轮了，所幸你顺利获胜，否则我这小屋也逃不过一番折腾。”

        “……我再冒昧地问下当时秦暝在？”

        “和我打架。”

        “哦。”公孙策面无表情地点头，“哦。”

        合道神抿了口茶：“看到他们我很庆幸自己当年布下了这道防线，这小小的实在界也实在是经不起他们折腾了……自然，也拦不了你了。恭喜你取得最后的胜利，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说吧。虽说我觉得聪慧如你，也不需提问便可知晓来龙去脉了。”

        合道神的态度平和自然，他的言语中带着强者的自信，却不见王者的执着。公孙策在他对面坐下，捧起第四个茶杯，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很容易发现熟悉感的来源。

        合道神的相貌与隐律主完全相同，只是两人的气质差异太大，以至于初见时难以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那么，我就先说说自己的猜想好了……”

        公孙策推了下眼镜，对过往的情报做出归纳：“永恒年代末期，寂静王成道之后，王者们的战斗烈度攀升至极点。在七个世界的死斗中，有一个男人挣扎求生。和过往的王者们一样，他不认同七王的‘理’，但与过往的王者们不同的是，他也不认为自己的‘理’会更好。他看透了永恒争斗的本质，如果生命与思考依然固化，死斗就永远不会停息。

        因此他做出了新的决定，他以‘合一术式’将王者们的理念融合，创造出了集众人所长的‘合一创界’。在这过程中他很可能还借助了所谓‘天轮’的力量，他将所有王者打倒，将它们与永恒时代的居民一起封印，令合一后的实在界取得胜利。随后新的生命诞生，人类的历史开始发展，我们的文明正式开始了。”

        合道神回以赞许的眼神，公孙策继续推测：“在实在界胜利后，新问题随之出现，你的封印法是将王者的肉体与心灵分割，这削弱了他们的影响力但也制造了新的隐患。王者们想方设法令肉体降临企图破坏世界，这就是影响我们文明的龙灾。发展之初的人类绝无办法抵抗龙灾，新文明的火种就要破灭了，你因此而想出了补救办法……”

        公孙策敲了敲茶杯，眼神古怪：“你把自己的肉体也丢了下来，让它传下屠龙术，成为引导人们的‘皇帝’。”

        “不错，你也可以称我是灵央皇帝。虽说这名字是老秦他们为我取的，但我到现在都很喜欢。”合道神笑了笑，“再之后便是你们都知晓的故事，无常法，回天术，赤帝皇族，帝都秦氏，以及隐秘律法。”

        “您让自己的躯体率先死去，是为了防止自己成为永恒的统治者……”公孙策沉思。

        “也是为了加强实在界的防御。”合道神说，“在那时我是最强的永生者，我的死亡就意味着永恒时代的终结与刹那之理的壮大。同样的，无常法的序列也是为了固化实在界的封印。你应该注意到了心相顺序与实际创立的顺序是相反的，我想要以一个‘相反’的技术争夺心灵的定义。无常法的传播越广，对于恒常法的抑制作用就越强。”

        “那么回天术呢？”公孙策问。

        “回天术是你们自己的技术。”合道神摊手，“当年老秦——帝都秦氏的祖宗——就是这门技术最开始的修炼者之一。这打拳的法子还是他教我的。我钻研了很久才发现，这是一种由躯体影响心灵的全新技术，这门技术的最终境界也能实现超逻辑循环，但心灵坚定而没有无常法那么容易发疯，是值得寄托希望的技术。”

        想来最终境界的武者多是大小姐，冠军这样的逍遥人物，如秦暝这般我行我素的也很难搞出祸乱世界的大事，合道神的这一判断还真不算错。

        至于隐律主……当着“本体”的面，还是暂且不提了。

        合道神仰望天花板，幽幽叹气：“我为它命名为回天术，便是希望你们能靠武学强盛，以另一种方式打破实在界的囚禁，重归往日的辉煌……至于无常法这改良后的东西，只要能应付巨龙就好，千万别花心思深造。无常法，回天术，隐秘律法再加上永恒之死，便是我为实在界定下的最终防线，你看，我的盘算是不是十分的稳妥了？”

        “确实。”公孙策点头，“那您明明高瞻远瞩到这等地步，为何却放任了平等王的计划？”

        合道神愁眉苦脸：“因为我漏算了。”

        “……啊？”公孙策愣了片刻。

        “我实在是漏算了，我便没有想到这些王者的决心与意志是如此之强，强到被一度封印后也仍有卷土重来的气势。面对七个方向同时袭来的攻击，我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可若我失败则实在界败亡，除了想方设法与他们求和，我又能怎样做了？”

        公孙策着实呆在了原地，眼前的红发大汉面相威武不凡，倒起苦水来却恨不得在桌上摊成一坨烂泥，如此独特而丢人的气势实在很难让他不想起某个互助会会长。

        而合道神大人显然也不在乎什么面子，大有继续放飞自我的架势：“他妈的呀！所有王者要么当我是死敌，要么便以为我是白痴。我好言好语都说尽了他们死活不听，寂静王直接把身体丢下去了，除了找平等王帮忙我又能找谁了？我当然想得到他心怀叵测，但比起将来的危机，怎么都要把现在的世界先保住再说呀！”

        “啊，啊。”公孙策两眼发直，“然，然后呢？”

        “然后事情便大条了。”合道神唉声叹气，“为了封印寂静王的终末剑，幽冥之龙和琉璃之龙不得不接连现身，好在小岛上维持三足鼎立之平衡。而你现在当然想象不到，当年实在界之外打成了一锅粥。起初是恐惧王、强欲王和寂静王乱战，然后他妈的无限王由于想看世界崩碎后是什么样子跑去帮寂静王打架，她的龙躯趁乱现身砸到了北大陆上……”

        ——约2000年前，曜变之灾降临于北大陆。

        “秩序王当机立断跑去参战，总算是将无限王拦在了这烂摊子以外。但由于这一场突发的战斗，它的龙躯也降临在了南大陆上……”

        ——永光历0年，时空之灾在帝国降临。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交涉任务结束的平等王准备趁乱局尝试下场，于是旁观的命运王和他又打了起来。”合道神愁眉苦脸，“所以永光历0年前后龙灾多发，实在界基本是要被折腾得没有气了。我当机立断修改了计划，必须要想办法把实在界稳住，不然什么未来什么希望都是胡扯，人类会被龙灾搞到无路可走。因此我紧急把自己的躯体丢了下去……我好歹是赶在死期来之前准备了一大堆应急草案，结果没想到我最有信心的隐秘律法出了问题。我在天轮里看着隐律主折腾我都着急我……”

        公孙策这次真没忍住：“不是！哎！原来这个大计划是个赶鸭子上架的应急手段啊？”

        “有个屁的大计划！”合道神连连摆手，“全是走一步看一步。说白了那时局势乱得好似一团烂泥，能将眼下问题解决便是谢天谢地了呀！”

        公孙策目瞪口呆：“您之前盘算得好好的推行回天术……”

        “没推出去啊！”合道神一拍大腿，“当年死的时候想的很好的呀，过不了两耀就会有许多武道强者出现，每个国家三四个最终境界，实在界再也不怕巨龙威胁。结果他妈的到现在2010年了世界上也没多少回天术高手，反而是应急的屠龙术修得一个比一个勤快，这我又怎能料到了？”

        公孙策顿感头晕眼花：“回天术没推出去……那实在界创立后的事情有多少是您有把握的？”

        “零成。”合道神声音稳重，“精力全花在维持烂摊子上，我就没有一点把握。身躯死了我连干涉地上的手段都没了，这世界能存续到今天，全靠你们发奋自强啊！”

        公孙策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茶，好歹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喋喋不休压回去。这神明大人着实不靠谱得要命，事实证明赤子敬不是基因变异而很可能是罕见的返祖……

        “哎不是，您怎么说都将王者们封印到道路尽头了吧？您把他们的心和肉体都打分离了，那局势怎么还会乱掉？”

        合道神慢慢摇头，眼神异常沧桑。

        “公孙策，你应当是看过很多漫画的，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很多作品里的魔王都是被封印了而不是被杀死了？”

        公孙策嘴角抽搐：“……因为打不过？”

        “对啊！便是因为真的打不过呀！”合道神仰天长叹，“打一个王者我稳赢，打两个王者我可以拼命，三个王者一起上我就要跑路，若是七个王者联手杀来，我便是百分百死路一条。就是因为知晓敌我战力差距，我才不得不借用这‘天轮’的力量，才用尽心思想出这心身分别封印的法门来。你当我不知道这封印隐患无穷吗？你要理解，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如此做的呀……”

        “但这说不过去啊！您打不过七个王者您又怎么压得住七个王者呢？”公孙策质疑。

        合道神抬起手掌，用眼神示意他握来。公孙策伸出手试了一试，两人的手掌看似握在了一起，但其中却总隔着一层无法跨越的“距离”。

        公孙策熟悉这感受，他太了解这术式了：“理解之壁啊？”

        “对啦，将那七个精神病与实在界隔开的，不就是这无法跨越的心之壁嘛。”合道神说，“这玩意本来是我特意开发的封印术，我都没想到平等王掌握合一后能把它用在战斗上……我当年要是能开发出如此用法，又何必艰难到独自一人蹲天轮呀！”

        合道神说得情真意切，好似一位期末考砸了大倒苦水的大学生。公孙策默默无言，不忍直视：“但是，就……但您好歹是‘神’啊。”

        “无常法里的神是什么东西？”合道神严肃地问。

        “通神后的灵光。”公孙策说，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极为精彩，“喂这个神该不会指的是——”

        合道神拍拍胸脯，一脸得色：“是因为我的躯体死球了，现在只剩下灵光，我才是‘合道神’！”

        “这说法到底有什么好自豪的啊！”

        “能从龙躯中解脱出来便是好事呀。”合道神笑眯眯地说，“你的好奇心该满足得差不多了？”

        “还有最后两个问题。”公孙策推了下眼镜，“严契和秦暝去哪了？天轮究竟是什么？”

        “这两个问题，我们便一起说吧……”

        合道神站起身来，拉开小屋两侧的窗帘。大门一侧的窗户中能看到满天星辰，那是公孙策前来的地方，正对大门的窗外则是一片迷蒙的幻光，定睛望去，好似有无穷世界的幻影闪烁，又好似仅仅是一团迷雾。

        “在永恒战争的末期，无限王制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疯狂装置。它的名字是‘泛多元宇宙统合制御装置’，由于外貌酷似一个发光的大转轮，因而被她简称为天轮。

        天轮是一件疯狂到极点的东西，只要拥有一定等级的恒常法修行——以你们的标准就是显现——持有者就可以用其掌控宇宙，抵达与王者并肩的高度。无限王的本意是用它作为战争的‘奖品’，从而鼓励更多王者的出现。而在那场大战中赢到最后的胜者，就是我。”

        合道神遥望着窗外的幻光，语气轻松而平常。曾经席卷整个世界的血战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与其他往事一样淡如云烟。

        “你可以将天轮理解为一个‘作弊器’，将你原本的力量增强到极限。我用天轮将合道后的世界发扬壮大，从而造就了这新的世界。我的刹那之理令王者们的心与身躯分离，天轮则成为实在界的运行中枢，它会忠实地刻下每一道重大发展，让王者们无法利用自己的权能抹消‘龙躯死亡’的事实。它同样也会记下新强者的诞生，使得人间的希望不至于被强权抹去。”

        合道神指向那团迷幻的光芒：“天轮封闭了曾经无限的宇宙，实在界的里侧是太阳系，表侧就是囚禁群星的牢笼。而无限的可能性本身不会消散，它们在很久很久以前是数不尽的平行世界，现在则在实在界的外侧自由发展，变成了那团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光。”

        “严契和秦暝就在那团光中遨游，你要去吗？”合道神问。

        “我不去。”公孙策斩钉截铁，“谢谢，短时间内不考虑。地球对我来说够大了，我在这地方窝着挺好。”

        合道神拉上窗帘，回到桌前，与公孙策一同坐下。

        “其实你也能猜测的到，这团光本来是我用于排除新王者的后手。和七位王者战斗太久，我实在害怕永恒君王的出现，害怕新的王者会夺走天轮，让世界陷入地狱。”合道神说，“但凡创界强者都是危机，别说严契秦暝，就连你我也想要远远丢开。但现在的你超脱了天轮的掌控，失去躯体的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他摊开双手，向公孙策微笑：“战争结束了，你是永恒之战最后的胜者。这个世界何去何从，由你一人决定。”

        公孙策探手拿起一旁遗留的画轴，他打开画轴看了一眼，没思考多久就给出了结论。

        “首先，我要摧毁天轮。”

        “哦？”合道神挑眉。

        “不讲道理的许愿机可怕过头了，把这玩意公之于世就必然会变成灾难的隐患。心的力量太过强大，可人类社会的发展还没到那种地步呢。”公孙策捏着下巴，“总之天轮必须毁掉，少了个恒星拜托艾兰迪娅再造就好。在那之后嘛……”

        公孙策摊开图卷，图中绘有墨色山河，其上日月星辰闪烁，其下凡尘市井喧嚣。天地造化人间百态神气十足，正是严契最后画出的人天地曼荼罗。

        “现在的世界千疮百孔，我会用人天地曼荼罗打个修复补丁，把实在界的所有窟窿一口气补上。”公孙策说，“此前修行无常法会有第二类恶性化的风险，是因为无常法使会在道路中受到王者的影响。这本质上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方式变得与王者相似，两者间的共鸣突破了理解之壁，使得凡人与伟大存在产生了接触。我估计严契对此有所思考，所以他才留下了这新手段。”

        他向合道神展示师傅的画轴：“人天地曼荼罗是以众生意志主宰世界的合一创界，它讴歌的‘集体意志’将取代理解之壁。只要大多数人类都没变成与王者共鸣的疯子，永恒王者就无法越过这层高墙，将无常法使感染。这个点子如何？”

        “好主意，比我当年想得全面。”合道神话锋一转，“不过你也说了这法子的问题所在，如果人类自己将世界搞得一团糟，世上大多数人都执着的好似疯魔……”

        “都那时候了还防王者干什么？”公孙策说，“自己把自己作死无药可救啊。我们打补丁的撑死防住外敌，以后怎么过不还是靠人类自己。”

        “说得有理。”合道神缓缓点头，“不过第一类恶性化的风险依然存在，纵使没有王者的影响，无常法使也有可能因自己而疯狂。”

        “把‘无常法’换成‘回天术’，‘生化科技’，‘古老技术’等等，这句话不也一样通用吗？”公孙策说。

        两人对视了片刻，齐齐一笑。

        “说得是啊，纵使许久前的纯粹科技世界，也一样促使了无限王的诞生……”合道神摇头，“这世上就没有绝对安全的路。”

        “未来很长发展很快，谁知道呢！”公孙策相当乐观，“指不定过个几十年又有新人来指着我鼻子骂说我这补丁打得不全面了，到时候再改就是。”

        “很好，你这心态便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合道神竖起大拇指，“那么，王者们本身要如何处理？”

        “王者们的去留，由他们自己决定就好。想要远离尘世喧嚣的，大可带领眷属前去那团光中创界。想要留在这里与人类共存的，也欢迎在新世界的一隅重建文明。

        宇宙很大，世界很广阔，广袤的星海足以让不同的种族发展生存。我们大可相安无事许久，直到遥远的未来才再度相见。”

        “那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合道神说，“很久很久以后，人类才能探索到它们所在的星空。而到了那时，会发生的是和平的交涉，还是又一次的战争呢？”

        “正因如此，未来才值得期待不是吗？”公孙策笑，“肯定会有人更喜欢王者的世界，那时他们大可自行前去。这也是一种选择啊。”

        合道神饶有兴致地说：“你觉得关键在于自主的选择权？”

        “您想，巨龙现象之所以被称作灾厄，就是因为那强制的同化。如果巨龙降临后开个全频广播说‘荒斗界开门了想来的速速加入不想来的右转回家’，收完一批志愿者就走，那人们还叫它龙灾吗？”公孙策说，“怕是有一个算一个全改名叫龙神咯，世界发展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呢。”

        合道神细细一想，感叹道：“那人类文明大抵就要完蛋了……”

        “也说不定人类会备受鼓舞奋发图强呢？”公孙策笑，“在许久后的未来，这样的光景可能就会出现，而我相信整体人类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人也好龙也好，在时光的冲刷下总会改变的。”

        公孙策喝干茶水，走到门前。他将门推开一道缝隙，在出门前站住。

        “差点忘了，我还有个猜测。”公孙策侧过头来，“虽说是因为打不过才选择了封印，不过封印王者也该能有不同的方法。特意选择这种将心灵与肉体分开的方式……是您有意为之吧？

        毕竟，失去了‘恒常’龙躯的心灵，才有被改变的可能性。而若与身躯同在，它们就永远是‘永恒’的君王。”

        合道神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被他盯了几秒，眯眼微笑。

        “概念是无法被杀死的。”他低声说，“但概念可以被人心改变。你当前所见的王者，均已和过去有了变化。我不知道我的计划是否成功……但我很高兴看到，他们能变得与以往不同。”

        最后的困惑被解答，公孙策再无留念。他挥手向神明道别，走向属于自己的世界。

        合道神注视着这个开朗的灰发青年，向他抛出最后的疑问。

        “不后悔吗？”合道神说，“你可以成为新世界的神明！”

        公孙策想起了岛国的骸王，想起了涡流中的巫女，荒野中的圣者，以及刹那间的帝王。他们也为永恒安宁而做出了筹谋，他们的大计每每也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腐化，成为了后世的积弊。

        正如向往美好世界的恒常法使，正如名为王者的永恒灾厄。

        “我才不要！”公孙策大笑，“绝对的完美是不存在的，我可不打算变成下一个王者。现在的筹谋有所疏漏，就等到之后改善。现在的方案不够完善，就留待后人补充。

        我不会用自己的创界成为神明……

        我要改变当下的世界，和大家一起创造未来！”

        他走出门外，走入光中。合道神的身影在他的身后淡去，与金色的小屋一同自天轮中离去。

        公孙策高举双手，以灰色的火焰凝聚出纤细的长剑。他转身，挥剑，黑红色的剑光没入天轮，将这永恒时代的遗产彻底磨灭。剑芒裹挟着初始的火光，在宇宙中膨胀，升腾，于寂静无声的破灭之中，化作悼念永恒时代的十字闪光。

        “坏灭天轮·坠转弧光。”

        公孙策抛起手中的细剑，看着它在深空中散去，露出释怀的笑容。他闭上眼睛，随天轮破灭的余波飘荡，飘向远方水蓝色的星球。

        如远行的游子，回到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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