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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同眠


刺目的锐气一闪而过,侍女眼中的得意刚刚出现,随即立刻凝滞——

        醉意朦胧的卫溱倏地抬手挡住她的手腕,双腕相撞,卫溱用强而灵活的腕劲撞开她的匕首。侍女吃痛,不等反应就被卫溱抬脚踹了出去。

        “砰!”

        侍女落地翻滚,在平躺的那一瞬间被踩住脖子。她脑袋晕眩,胸腹一阵剧痛,恶心的感觉窜入喉咙,让她几欲呕吐。

        容雪霁脚下使力,手中的匕首尖抵住了侍女的眉心,钉出一点血腥。

        卫溱披着外袍走了出去,倚靠在门口,借着月色看清了容雪霁身上的薄纱。那薄纱是有些不正经的,穿在容雪霁身上却不显下流低俗,但很怪异。

        ——容雪霁不适合这样的轻佻,他表面沉默顺从,实则冷肃阴沉,总之再正经不过了。

        秦子穆听见声音便赶了过来,见地上还躺了一个,忙道:“衍之,这是怎么了?”

        卫溱这才抬起手,将那点点血光暴露在人前。

        “衍之你受伤了!”秦子穆拖着木屐跑过去抬起卫溱的手,被那条细细的小口子惊了一大跳,忙喝道,“别院里的人都死光了!还不拿药箱!”

        “是!”闻声赶来的小厮又掉头跑走了。

        秦子穆转头几步冲到那侍女跟前,怒踹一脚,喝道:“好你个狗胆包天的贱婢!是谁给你的胆子伤了衍之!”

        “我根本——”连他的手都没碰到!

        侍女被踹得翻了一圈,额头蹭过刀尖,刮出一条血影。她痛得哀叫,被容雪霁毫不留情地用刀柄砸晕了过去。

        “你!”秦子穆不满道,“我还没有问出她为什么要伤害衍之呢,你怎么就把她打晕了!”

        “一个侍女,若无人授意,怎么敢行刺主人?”容雪霁的手指抚过匕首,“她若是被人捏住了把柄,不得不行刺,那么授意者必定要让她保密,打晕她可以防止她咬舌;她若是自愿前来,那胆大如斯,必然不会轻易交代,更需要找个地方好好审问才是。”

        秦子穆找不出话反驳,且卫溱也没有开口斥责容雪霁无令擅动,只得不甘不愿地说:“算你有理。”

        “世子!”小厮抱着药箱跑过来,“药箱来了!”

        秦子穆刚要去接,就见容雪霁极快地与他擦身而过,他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容雪霁已经提过药箱走到了卫溱身边。

        卫溱见状笑着说:“一点小伤,让雪霁处理便是,世子快回屋歇着吧。至于这个歹人,也让雪霁料理就好。”

        “什么叫一点小伤,都流血了!”秦子穆上前说,“这事儿必须要让陛下给你做主!咱们就出来跑个马也能遇见刺客,天子脚下怎么这么多找死的玩意儿!”

        卫溱闻言垂眸,声音稍低,“秋泊湖之事都还没尘埃落地,如今我也不敢再给陛下添乱了。”

        “秋泊湖的事儿还没过呢,如今又有刺客要伤你,这说明什么?说明京城有人要害你!”秦子穆用手指点了点他,“就是要让陛下知道!衍之你放心,你不好意思说,我来说!我必须要对你负责。”

        卫溱感动地抿了抿嘴,道:“多谢世子仗义。”

        “这是我该做的,衍之你快回屋去,我也回去了。”秦子穆将两人一起推了进去,顺便替他们关上了门。

        房门一关,卫溱瞥了眼手背上的血痕,说:“啊?都凝干了。”

        容雪霁瞥了眼那只比头发丝粗点的伤口,还是从药箱里拿了药膏出来,一边替他涂抹一边道:“主人就算不擦破这点皮,秦子穆也会替你向皇帝诉冤。”

        “这不是想留个伤口出来吗?”卫溱打了声呵欠,看着容雪霁配合地替他缠上纱布,“刺客,你准备怎么处理?”

        容雪霁说:“问出授意者就嵌了舌头,断了手指,随意丢去哪都行。”

        卫溱点头默许。他要自己知道授意者,并非是想让皇帝替他出头,只是方便来日还报。皇帝既然拿他当靶子,那他就让皇帝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一直处在危险中。至于这个侍女,谁提走审问都成,只要让她说不出也写不出,不暴露他与容雪霁的功夫就成。

        卫溱看着容雪霁熟练的动作,说:“你今夜为何要与我同睡?你想刺杀我吗?”

        容雪霁收好药箱,实诚地说:“我要杀主人,不必等您睡着。”

        “上次交手,你只是险胜我。”卫溱蹙眉,“太嚣张的人是活不长的。”

        卫溱说话时语调如常,容雪霁却觉得他酒意上头,有些醉了,“上次交手,我没使全力。”

        “哦……好吧。”卫溱不想再与他争执,掀开锦被躺了进去,没说让他上来,也没说不让他上来。

        “主人往里面滚一滚,我睡在外侧,好伺候主人起夜。”容雪霁看着卫溱半睁开眼,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翻身一滚,躺到了里侧。

        “我熄灯了。”容雪霁吹灭里间的烛灯,将床帏拉下,轻声躺下了。

        卫溱没有说话,他被那绵软而无孔不入的酒意闷醉了,只留下平稳而轻悄的呼吸,像是默认。

        容雪霁却在此时思考他和卫溱的相处模式。

        那其实有些奇怪——卫溱毫无防备地将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暴露在他面前,这是信任,但绝非对他的信任,而是信任他和皇帝绝不是一路人。卫溱把他放在身边的目的也很明显,不过是拿他做刀。

        可卫溱怎么确信他和皇帝不是一路人?又怎么确信他有资格、且愿意做这把刀?

        容雪霁侧脸,用沉郁的目光在黑暗中摸索卫溱的脸。他唤卫溱主人,可他没将卫溱当成主人,卫溱认他为奴,可卫溱也没有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甚至没有那么在意上下尊卑。

        他们互相利用,将不轨的心思都摆在明面上,但他们相安无事。

        容雪霁躺在卫溱身旁,听见卫溱的呼吸声逐渐不再平稳。

        卫溱又做梦了。

        梦里有广袤的草地,还有奔腾的骏马,他坐在父亲的臂弯,低头就能看见娘亲替他做的鞋子和纱裙摆。

        “蓁蓁,你看。”男人掂了掂他,“那匹马是爹爹的,爹爹就是和它一起随殿下出征,建功立业的。”

        卫溱听见自己的回答:“我也要它。”

        “不,我们家蓁蓁还会遇见更好的,你要亲自驯服它,让它属于你。”男人笑着说,“到时候爹爹亲自为蓁蓁配刀,让殿下给蓁蓁戴甲,好不好?”

        “女孩儿也可以戴甲提刀吗?”卫溱有些懊恼,“那日殿下来,一只手就把我提起来,说我长得比别家孩子慢,像根营养不良的瘦萝卜。”

        男人哈哈大笑,捏着他的脸蛋说:“蓁蓁今年才七岁呢,着什么急啊,迟早会长高的。女孩当然可以戴甲提刀,你看太子妃,平日与你娘绣花时多温婉,随军后那就是女将军,杀敌不在话下。”

        “那到时候我也跟爹爹一起追随殿下,当小侯爷。”卫溱挥挥拳头,“和殿下府中的弟弟一起。”

        “嘘!”男人捏住他的嘴巴,凑近了小声道,“不可以在外面说哦,殿下府中没有什么弟弟。”

        见卫溱小脸困惑,男人蹭了蹭他的额头,眼中划过悲哀,轻声道:“以后你就懂了。”

        可到底是等不到以后了。只在那一瞬间,男人的喉咙处就出现一道伤口,血流再次喷了他一脸,卫溱身下失重,栽倒在地,背脊一片钝痛,因为这次男人没有接住他。

        他爬起身时发现周遭场景转瞬即变,骏马消失,草地消失,广阔的天地被遮挡在外,他陷入昏暗之中,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男人倒在地上,身下鲜血如泊,可头是朝着他的。

        他们隔着风声颤栗,隔着颤抖的剑鸣对视。他想跑过去,可肩膀被人按着,双手双脚都被人捆着,他哪也去不了,连嘶鸣都断断续续。

        男人的尸身被抬走,只留下那柄沾满了主人鲜血的佩刀。卫溱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他眼前一片晕眩,要让灵魂跟着男人一起走。

        他好像死了。

        “……”卫溱睁开了眼,仍然处于昏暗之中,只是身旁还有一个人正在用平稳的呼吸告诉他:你醒了。

        他盯着上面发呆,可也不知要想什么,索性伸手推了推容雪霁,说:“喂。”

        容雪霁睁开眼,没有被突然叫醒的不悦,道:“在。”

        卫溱放在两人中间的手指绻了绻,好半晌才说:“你会经常做噩梦吗?”

        “以前会,夜夜都睡得不安稳。”容雪霁听见自己沙哑而平静的声音,“后来习惯了,慢慢的次数就少了,时不时做一次吧。”

        卫溱说:“你会梦见什么呢?”

        梦见什么?容雪霁想了想,说:“火。”

        那跟血差不多是一个颜色的。卫溱慢吞吞地说:“每次噩梦醒来,你会怕吗?如果夜夜都梦见这些,会疯吧。”

        “怕久了还会怕,但疯多了也就不那么疯了。”容雪霁很清醒,“只是把它从藏起来而已。”

        “所以总有一日会爆发而出啊。”卫溱眨了眨眼,“我现在清醒了,你可以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为什么今夜要与我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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