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缔百年

昏色迟迟，晚风细细。

        自宫门至信远侯府遍燃明灯，旌旗华盖灿若云霞，前行宫人谨严贵重，依礼持瑶琴拂尘；列行骑队护送雕车左右；宫娥端庄淑仪，锒铛环佩，香尘不绝于路。

        众人夹道相顾，频频称奇，争先目睹华丽的送亲队伍。

        坊间皆言信远侯府的莫四公子桀骜不驯，想不到竟也被佳人收心的一日。

        眼见他跨坐雕鞍骏马之上，丰神俊逸的气度早已惹得街道两旁女子们倾心不已，奈何眉宇间纵有深情款款，全部都尽付予莲顶宝辇的绣帘后，隐约可见的纤秀身影。

        隔着雕窗画棂，男子温柔而坚定的目光扫却怀袖最后一抹焦虑和不安，微微移开手中象牙柄芙蓉宫扇，只露着如水杏眸，小心翼翼端视绣帘外的心慕之人，见对方正巧也在回望自己，心头一跳，立即侧首以扇掩面。

        是最熟悉的人，但眼见他身着吉服端坐鞍马之上，心底却漾出别样的纷繁杂绪。

        不是连日以来日日研习婚俗礼仪后的无聊和烦闷，也不是晨曦微光便要起身梳洗装扮残留的困倦，更不是相识许久后的脉脉温情，完全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愫。

        似莹润珍珠一颗颗堆叠，最后攥成镂刻分明的欢悦，跳动在眼角眉梢，又化作腮上晕染胭脂，是心底所有羞于启齿的心事。

        绣帘后莫致之唇角微扬，洒下所有缱绻情意，四目相对的刹那，好似又回到山林中两人初见模样，只一瞥，便惊艳了他的所有过往。

        云岭秀美明净、边关烈风朔气、中原靡丽繁华。他走过千山万水，度过崎岖凄然，与记忆中的她再次得见。

        相见亦重逢，此生了无憾。明月皎皎光，终将映我怀。

        结满彩绣的高楼上，窗扉半张，伤感的目光与沿街而来的喜庆场面格格不入，手中的酒壶倾洒，执杯者犹然未决，定定地看着送亲队伍在礼乐声中缓缓而行。

        高坐的莫致之寻息而望，眸色淡然，泯灭与对方的所有恩怨。今日是他与皎皎成亲的日子，不动兵戈，更不动气。

        无风无雨的神情，遥坐高处的胜利者姿态，再次激起所有的不甘。辇车辘辘过窗去，纱帐后执扇沉思的倩影够起所有懊悔和愧责。

        楚今安一拳接一拳重重打在窗扉旁的粉壁上，骨节处逐渐渗出血迹，冷淡的俊颜上是难解之痛苦。

        “乓啷——”房门霍然洞开，瘦弱单薄的女子重重摔倒在地上，她顾不上滴血的额头，想要以肘代手艰难站起，可惜身体多处均有伤痕，重推之下又牵扯了伤口，传遍四肢是疼痛令她难以大力动作，只得努力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再次倒下。

        “贱婢，你知道我是谁吗？”

        另外半扇门被砰得一声大力推开，盛继业怒气冲冲地踉跄入屋，醉醺醺的卷起衣袖。

        他是来取乐散闷的，看上这如意馆中的哪个女人那是她们八辈子都修不了的福气，一个小小的侍儿竟敢忤逆他，真真是岂有此理。

        当初盛家风光的时候，说亲的媒婆快把家门槛都踩烂了，他还懒得瞧那些女子一眼。

        如今家道不幸，竟然连个下三等的奴才都敢瞧不起他，今日若不打死眼前这个贱女人，他还算什么好儿郎！

        “盛公子，我只是如意馆的奴婢，并不服侍……”殷柔双眼蓄满泪水，咬紧发白颤抖的下唇，一字字顿出。

        纵然家产罚没亲族沦落乐籍，但她也曾受书礼教诲，堂堂正正为人，纵死也绝不受辱！

        盛继业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红扑扑的脸显出一个滑稽的笑容。若说从前盛继业因为读过几年书尚有一丁点斯文模样，此刻的他已经完全退化的与野人无异。

        “少给我装，你们女人都是一个样。”盛继业狠狠骂道，提了提气，抡圆了拳头。他必须证明自己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否则以后还怎么做人。

        若非江晚乔的老子日渐风光，他早休了那个勾三搭四的二手货，今日便可以风风光光去信远侯府参加喜宴。凭着他的经世之才，定然可以结交不少名流贵戚，哪里需要躲进如意馆这个腌臜之地。

        殷柔冷笑一声，心一横闭上了双眼。家破人亡的留世孤魂罢了，正好解脱。

        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却感到一股劲风自面上擦过，殷柔心下疑惑，睁眼一看，惊得睁大了双眼。

        对她肆意辱骂责打的盛继业像鸡雏似的从地上被拎起，通红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四肢不断在空中乱蹬乱舞，恐惧的看着掐住自己脖颈的高大男子。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想你定然知道我是谁。”冷若冰雪的声音，令余热还未完全消散的屋内顿时冷了好几分，楚今安指间微医扣紧，面无表情地盯着盛继业。

        他今日已经非常难过了，不想再理会任何人和事，但既然有人送上门让他疏解心结，那便收下这份好意。

        盛继业想要点头，奈何脖颈被生生扣紧，一双几乎爆出来的眼珠子瞪得好大，想不出该如何示意对方自己的惶恐之意。

        楚今安挑眉，欣赏着风中残叶一般的盛继业，指间的力道再次加重了几分。

        盛继业快哭了，他不是不想回答，是真的回答不了。

        “呃……呃……”拼尽全身所有的力气，盛继业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单一的音节。

        “咣——”对面屋门大力震动了几分，盛继业已经被楚今安随手掷在了地上。

        “滚。”楚今安懒懒地拍了拍手，微一蹙眉后，拿起案上一方素巾仔细擦拭起来。

        盛继业来不及大口咳嗽，更顾不上火烧一般的后背，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还有你。”楚今安觑了一眼殷柔，眸中厌烦之色并不掩饰。

        殷柔的心跳得依然很快，闻得楚今安一语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是认得楚今安的，但也仅仅远远见过几次，毕竟他是当今花魁娘子的座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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