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暮色苍茫，荒凉寂静的空旷之地只有刺骨的寒，随着凛冽的冷风，呼啸着透过单薄的衣裳划破肌肤渗入骨髓，透过血液。华亦戈重重地摔倒躺在地上，“好累啊……”她虚弱的吐出这三个字，仅仅三个字已经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她神态迷离，绝望的看着阴沉的天，晦暗一片，茫茫无边际，要不……还是不活了好。那一点点的白色是什么？像柳絮的白，可却是冷的，从上至下飘飘扬扬，是雪，竟然是下雪了么……

        皎洁的飘雪，稀稀疏疏，点点从空中坠落而下，映照在华亦戈苍白如纸的面庞。她喑哑着嗓子，努力续起气力，用自己麻木的手紧紧抓住身旁人冰凉僵硬的手，一遍遍叫唤那人的名字，可身边寂静无声，没有丝毫的回应。

        这漫长的路终究是到了头，自懂事起就一生流离，居无定所。他们一行人原都形影单只，孤苦无依，有幸相识抱团取暖欲赶在冬日严寒到来之时到这传说中的繁华之国，只为求一活路。可行程苦险，路途遥远，许多人永远倒在了这路上，凄苦地死去，这般光景，一路上已经见过太多次了，她的泪被冻住了，眼睛干枯空寂，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华亦戈静静地在等死，脑中反复细数着过往屈指可数开心的光景，露出惨淡的笑。时间似乎过了很久，雪愈下愈大，先前不过是薄薄地覆盖在地一层银色，还可看见磐石墨色，这时却细细密密染白了一切。

        华亦戈半阖着眼，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目及之处，一切皆白。此生第一次看见雪，这雪可真是好看啊，可是残酷又冷漠。

        这般荒寒，万籁俱寂中一行人浩浩荡荡迎这萧萧飘雪，似乎是在向这边走来。前头一人骑在马上，锦衣狐裘，似白雪晶莹耀眼。

        前头那人下了马，挺立拔然，显得虚无缥缈，一尘不染。华亦戈死死地盯着来人深邃的眸子，想着有人活下也是好，拼命张开嘴，喊出心中的话语：“救她，不要让她死。”可惜，寂静的空气中没有一丝的声响，她的嗓子早已被疲惫与寒风扼制住，没能发出声音。

        那人走到华亦戈身旁微微低腰，腰上玉玦叮当作响，他把身上的雪白长裘覆盖在华亦戈身上，她在寒气中苦苦坚持了许久，终是在那袭袍上温软的暖意下昏了过去。

        华亦戈躺在床上整整几日，鬼门关游历了一趟，虽无大碍，但久置冷寒之境，伤了身体，落下了个畏寒的病根。自她醒来，她能做到的只是一味的接受，除了接受，她什么也做不了。

        在见到那姣姣白雪前，接受她过去的命，过去的流离，过去的苦难，过后，就要接受另一个人的过往，另一个人的未来。

        醒来要接受的第一个消息便是，那日躺在身边的那名少女，还是没能活过来，只留下一块白玉，玲珑剔透，但已然失去了温润美玉的光彩。佩戴之人已身死，玉自然也黯然失色。华亦戈难过，萍水相逢，却客死他乡。

        她从那日为自己披上长裘的人手上接过白玉，轻声道了谢。空落的心还未缓解，就传来他清朗的声音，他说的名字叫做厉宁白，又用毫无感情地语气对她说：“御医说你已无大碍，你需要准备准备，去见女帝，也就是你的母亲。”

        华亦戈听后心中未起太大的波澜，她环顾四周，此刻的她身处宁国皇宫，置身于宫殿的一角，屋内庄重华丽，古典雅致，香炉中燃着香，飘着袅袅的青烟，飘着淡雅的香气，添了几分朦胧的意境。

        这些摆设，这些布置，是她过去的日子里不曾想象的富丽堂皇。华亦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惊讶，没有欣喜，空寂的心只觉得漫漫迷茫的一生有些可叹可笑。

        她任由着侍女给自己褪下里衣，肌肤暴露在空气有些凉意，入水后凉意被遮盖，只是不知道这温热的水是否可以褪去自己身上苦寒的气息。身边的两个侍女尽心尽力的为自己清洗着身子，下手不徐不疾，仔仔细细，仿若要洗尽自己在民间浸染多年的尘土。那锦衣华服覆盖在自己的身上，披上一个华丽的外皮，装上一头贵重的玉簪步摇，这便是改头换面吗？

        华亦戈眼神迷离，看着镜中的自己，凝脂白玉，端庄清雅，她想透过镜中看见自己昔日粗衣麻布的模样，那副贫苦人家的女子的样子，可是她看不见。

        厉宁白一直在门外守候，房门打开，他见到焕然一新的华亦戈，定足凝望了一会，才轻轻说道：“跟随我来吧。”

        华亦戈跟在厉宁白的后面，悠长的道路上，就只有他们两人，没有跟随其他的侍从。时临寒冬，处处是白，华亦戈收了收紧衣袖，原来这深宫之中，冬日也是如此这般的冷啊。

        华亦戈看着眼前颀长的身影，恍然间回到了见到他的那日，他似乎是天生的引路人，在一片白雪皑皑中把自己从鬼门关引回宁国皇宫，终结了自己流离的过往。而现在他正在把自己引向一处未知之地，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又会开始什么？

        绕过条条长廊，穿过座座庭院，跨过重重大门，终于到了一处僻静之地，丛木林立，覆盖着白雪，有一处行宫遮遮掩掩地隐在这青翠雪白之中，立在这深长的台阶之上，大门紧闭。

        华亦戈想，登上了这台阶，打开了这朱红的大门，她会知道许多事，她的身世，她流落在外的缘由，可是接踵而来的定也会有她不得不接受的事，不得不接受的身份。

        华亦戈开了口：“登上了这台阶，打开了那道朱红的大门，对于我来说，是好，还是不好？”

        他们一路上走来，始终寂静无声，没有交谈，没有寒暄，直到现在才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你是在害怕，还是……”厉宁白是有些讶异的，从初见到现在，眼前的女子都是安安静静的，虽然可以看到她脸上流露出的悲喜情绪，但却丝毫捉摸不透压在她心底的心思，直到方才才在话语中勘堪抓住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华亦戈摇摇头，抬头看着那行宫，是那么的近，又是那么的遥不可及，恍惚中她伸出手想去抓住什么，但什么都抓不到，只有寒风略过，一片冰凉。

        “今日你刚醒来，如你不愿，也可改日再见。”厉宁白沉思片刻，补充说道。

        今日不见，终是要见，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差别，现下已经明了，自己是没有选择的。“罢了，我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华亦戈摇摇头说道。

        明明台阶很长，华亦戈也走得很慢，还不过多会，就已经走到了门前。华亦戈驻足，思量了片刻，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朱红大门，这便是她需要跨过的最后一道门了。

        远远地她就看见了一个身影，隐在重重帷帐之中，气势凛凛，威严可畏。冷风随着大门打开，吹进屋内，帷帐飘飞，那人仿若不可捉摸的虚影。

        华亦戈她见到了厉宁白口中自己的母亲，这陌生又熟悉的称谓连着的人，是她日日夜夜连在梦中都遥不可及的身影。此刻见到了她，华亦戈发觉自己竟然平静如水，大抵是因为对于她的记忆空缺，如没了这所谓的血缘，她与她跟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

        “过来。”冷冽的声音响起，不容抗拒。

        华亦戈依声走了过去。

        走近才知道，今日自己要见的不仅是母亲，还有自己姐姐，只是她现下正躺在冰冷的玉棺内，一动不动，毫无生息，她死了。

        “你姐姐死了，今后她的一切就是你的了。”那个女人看着她，开门见山，没有亲人见面的温情，就只有这冷冰冰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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