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谈心

若说之前胤礽还总是把小胤禛当做一个没有接触过这些宫廷心机的小孩儿，现在却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这场逼宫，外人都只知道胤礽受了点小伤，其中种种细节却是断然不会明了的，而胤禛只不过是听了这么一小会儿自己和胤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便能从中获得关于的情报。

        胤禛在这些事情上的敏感程度，远远超过了胤礽的想像。

        男孩还站在胤礽面前，顶着一头滑稽的辫子，眼底有强撑着的冷漠不在乎，也有眼睛深处那一丝隐藏起来的颤抖，甚至期许。

        胤禛生于位份低微的乌雅氏，生下便被送往皇贵妃佟佳氏身边抚养，即便胤禛从小表现得聪慧又懂事，在胤禛还小的时候，佟佳氏仍然想过把胤禛送回乌雅氏身边。

        却被乌雅氏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胤禛不得不继续呆在佟佳氏身旁长大，直到——明年，康熙二十八年，佟佳氏去世。

        胤禛再次被送回乌雅氏身边，可是乌雅氏才刚刚生下备受宠爱的十四皇子，一心都在新的孩子身上，对于胤禛更是完全的漠视。

        康熙帝自胤礽出生后宫中子嗣便渐渐丰盛起来，越来越多的孩子诞生，康熙的宠爱大部分给了胤礽这个皇太子，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分散给胤禛。

        对于胤禛而言，他的幼年时期就像一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性子不算讨喜，骑马射箭更是因为先天的缺陷完全没法与别的皇子媲美，或许这也是他养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孤僻又敏感的性格的原因吧。

        胤礽知道以胤禛的玲珑心思，这些真相迟早都瞒不过这小孩。

        只是看着胤禛现在还稚气未脱的脸庞，即便努力装作一副大人样子，可是在听见自己的故事的时候却仍旧忍不住竖起耳朵悄悄听起来，被自己逗一逗也会耳尖发红乖乖叫自己哥哥，看到胤禛在这样一个残酷的深宫之中仍旧保留着的几分天真，胤礽却又觉得喉咙口梗着什么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算他现在还觉得佟佳氏对他有几分情谊，觉得至少自己父母健在，可是明年一到，他再一次被生母放弃的时候，或许这个他就再也没法在这小孩儿眼底看到这样的天真了。

        他们这些皇家子弟，多少都是有些心里问题的，胤禛是这样，胤褆和胤礽自己又何尝不是？

        胤礽犹豫的这一瞬间，小小的胤禛眼中渐渐浮现出了然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才哑声道，“我明白了。”

        胤礽意识到，想来胤禛之前破天荒让自己给他盘个歪歪扭扭的辫子，也是因为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吧。

        胤礽犹豫片刻，开口回答道，“是，贵妃娘娘确实知晓这件事。”

        “她得了汗阿玛的授意，这也是真的，但是……她给我传信，告诉我要小心逆贼，孤相信，她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也是想替你铺路的。”

        “胤禛，他将你养大，看到你这么优秀，又怎么会对你没有感情？”

        “优秀？”胤禛苦笑了一声，眸子里渐渐泛起失意的光，“文治，我比不过太子哥哥你，武治，我远不及保清哥哥，你觉得，我是个优秀的人么？”

        这小孩，今天还玩起自我怀疑来了？

        胤礽知道若不是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机，胤禛绝不会向自己说这些，也绝不会对自己袒露心扉。

        现在的胤禛就像是难得的放下防备的小刺猬，露出了一丝柔软的小肚皮。

        若是以往那几世，胤礽定然会趁机安慰拉拢，得到胤禛好感后再步步算计，目的便是将这四弟的势力收入自己一党，为壮大自己势力铺路。

        毕竟胤禛原来就是因为被自己排挤，被父母不喜，不得不靠近待人随和的“贤王”八阿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是八爷党的一员。

        可是这一世，胤礽不想这么做了。

        他只想站在一个哥哥的立场上，站在一个没有功利的立场上，告诉胤禛。

        “你自己优不优秀，不是和别人比出来的。”

        不需要为了自己某一方面不如别人就患得患失，将自己的内心封闭起来。

        “也不需要像任何人证明。”

        不需要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拼命要求自己，就算登上九五之尊还拼命工作到猝死。

        “你不需要委屈自己，为了旁人的宠爱和看法患得患失，最重要的是——你要做好你自己。”

        做自己——这样一句话，胤礽不仅仅是说给胤禛听，更是说给他自己听。

        在这样漫长的十几世重生中，他到底想做什么呢？怎么样他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

        随着胤礽的话音渐渐响起，胤禛的眸子渐渐睁大了，似乎是他的话带给了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孩儿某种冲击一般，过了半响，胤禛才缓缓闭了闭眼，声音喑哑。

        “这句话，我的老师也同我说过。”

        胤礽勾了勾唇角，“是顾先生么。”

        胤禛最为尊敬的老师，便是顾八代，一代孤臣，不善交际，不得盛宠。

        于是至死都是家徒四壁。

        可这位孤臣却是胤禛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心灵导师。

        胤礽笑了笑，伸手揉了一把胤禛白嫩的脸蛋，“行了，问完了便快回去，替我向顾先生带个好。”

        二人默契的略过了这一场略显沉重的谈话，仿佛二人间一个小小的秘密。

        胤禛仍旧是那副冷冰冰不禁逗的样子，可是胤礽知道，他们中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变化着。

        ……

        一转眼间，康熙帝的南巡归来之日，便渐渐临近了。

        康熙得知了胤礽遇刺一事，更是龙颜大怒，扬言要严惩逆贼，还写了好几封长信问胤礽的近况。

        要不是胤礽早知道这件事康熙根本就知情，定然还要被蒙在鼓里。

        他这个戏精皇阿玛！

        康熙人还没归京，倒是大大小小的江南特产和赏赐都流水般涌进了毓庆宫里。

        胤礽却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佟佳氏的密信一事，康熙帝定然还等着回来找自己算账呢，自己要寻得机会出宫，也少不了要过康熙那一关。

        终于，夏末的那一天，整齐华贵的车队渐渐出现在京城外，城门大开，百姓们夹道欢迎，场面热闹又宏大。

        而一纸圣旨也早早传到了紫禁城中。

        半年的南巡结束，康熙，终于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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