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上二）

        王春暖直逃到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才停下脚步。这伙人也真够嚣张的。在原来的学校似乎也听过收保护费一类的事情，只是从没有落到自己头上。现在想想不晓得是不是上天眷顾，这种事情发生不发生也只是概率事件。

        按照好学生的修养，王春暖应该第二天扭头就向学校把这桩事情报告了。但是这次她没这么做，“带头大哥”那张脸浮现在王春暖印象里，王春暖看他的时候，他也在回看王春暖，王春暖看见他那双眼睛，很淡然沉稳，一丝犹豫也没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没说什么，但下一秒就说“算了”，然后让她走了。

        这种能跟人安静对视的人，王春暖是会格外留意的。人与人常常是无法对视的，总会有人先移开目光。她又想起跟她在校门口对视的江豪，那天两个人对看了有五分钟之久。

        周一早上再去学校，余峦发语文作业，余峦一边把本子递给她一边道：“你的作文写的好棒。”

        王春暖的心情顿时就跌落了，仿佛又是那日夏冰站在她桌边不肯走，要看等级分数的窘迫。王春暖被打劫那天回去买了橘色的小皮筋，今天的头发扎得整齐许多，她略微迟疑地接过自己的作文本。余峦还在笑，王春暖也笑着说：“我们班同学，是不是有偷看别人作业的习惯呀？”

        余峦一震，没来得及说话。王春暖又笑着道：“谢谢你。”余光里看见余峦讪讪地离开了。好学生都是有脾气的，王春暖看上去像没有脾气的，其实不然。

        余峦回到座位上很是有些委屈：“语文老师让我看她的作文学习一下，怎么就变成我自己偷看了？”

        旁边同桌来安慰：“她可能不喜欢别人看她的作业，只是个误会吧。”

        “作文而已，写得好给别人看看有什么。”

        “又不是你的错，你干嘛这么郁闷，以后离她远点呗。”

        ……

        余峦撇撇嘴，上课的铃声很快响了起来，她咬牙抬起头，看着周围一圈的同学，半调侃半讽刺地道：“没事，就是没想到，转学生脾气还挺大。”

        事件发酵的很快，尤其是在女生中间。王春暖很快发现有些人对她很不友好，有些人反而主动来找她，有些人则是中间派。主动来找她那个是个身材略矮小的女生，她跑过来，把自己的零食分给王春暖：“你是不是看过很多书啊？”

        王春暖礼貌推辞了一下，梁敏拉着她的手说：“哎呀，你别客气。”王春暖就不客气地顺了她的猫耳朵嚼。

        “很多吗？”王春暖看着天花板想了想，“也不是很多吧，就有事没事看一本罢了。”

        梁敏笑着道：“我上次去语文老师办公室，听见她在跟几个老师说你的作文写的好，还说你思想有深度。”

        王春暖额了一声，猫耳朵的香味在口中弥漫：“……我就是把别人的文章东拼西凑一下罢了。”梁敏觉得王春暖很厉害，要王春暖教她怎么写作文。

        王春暖只好把几个可以照搬的办法教给她，正好夏冰又来发数学试卷，她走到王春暖身边道：“那是语文老师让她看的，你别怪她。”夏冰走远了王春暖才反应过来，她是在给余峦解释。

        夏冰的高马尾一晃一晃的，红色的蝴蝶结发带看上去像洋娃娃一样。到教室后三排她就不一个个发了，一叠卷子直接塞到就近一个男生手里。反正他们并不在乎考了多少分，这些试卷不一会儿就会变成纸飞机。

        王春暖看了看江豪的座位，他又旷课了。

        隔了好几天，王春暖才知道江豪旷课的原因。夏冰带着几个人画板报，她的画画得很好看，王春暖后来知道，她从小学二年级起就开始学画画了。王春暖今天打扫卫生，到累了时就停下来，站在讲台前面看夏冰站在课桌上，几个女生围在下首给她递粉笔和板擦。

        “……高二收保护费的几个都被打了，打人的那个一挑七，现在在医院养伤……就是咱们班的江豪。”

        王春暖闻言差点把垃圾倒出桶外，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血液瞬间翻滚了一下，胸口长出了一口恶气。

        一挑七啊……她试图想象那个画面——

        傍晚，日暮昏暗。东西巷的巷口，灯下黑，几个高大的男生将背单肩包的江豪围住，江豪站住脚，挑眉：“干什么？”

        文秘面无表情地说：“给钱。”

        江豪连语气都不变：“凭什么？”

        文秘斜着嘴角看江豪：“新来的？不懂规矩？”

        “什么新来的。”皮肤白皙的男生扔掉香烟，烟头火光在冰冷的地上苟延残喘，他走到江豪的面前，身量跟他差不多，冷笑道，“这是一年级的江豪，不知道吗？”他把左手的纸卷抵在江豪肩头，“初中部那个很能打的。”他抬起眉毛，很挑衅。

        江豪淡淡地问：“你也想被打吗？”

        男生闻言竟然有些哭笑不得，他回头看看几个站起身的兄弟，七个人高高低低将他围在中心，转回头来看他，故作疑惑：“你说什么？”

        为首的那个皱了皱眉，他本来还想问江豪，要不要加入他们。可惜话还没出口，就看见江豪一拳挥了下去，白皙男惯性跌出去，撞在巷口一边的墙上。

        谈不拢了。几个人同时冲了上去，江豪反手从书包里取出一根长棍……

        打架的具体场面，真的很难想象。

        王春暖对着小台灯，手底下乱涂乱写，想象里是快意江湖，心胸澎湃。卧室门突然开了，王春暖眼疾手快地把英语书挡在桌上，转头看去，是妈妈给她端来一碗面。

        “这几天妈妈有事回不来，柜子里有挂面，面盆里有菜，你自己稍微做点吃。”王妈妈表情很歉疚，看着王春暖在小台灯旁乖乖吃面，用手摸了摸她柴草般的头发，“要是不想吃挂面，桌上还给你留了点钱，你就去外面买点东西吃。”

        王春暖边吃边点头：“嗯嗯，我知道了。”心不在焉，王春暖对妈妈的歉疚并无感觉。

        王春暖吃东西狼吞虎咽，王妈妈不停地叮嘱她吃慢点。吃完后打个饱嗝，用纸巾抹抹嘴，王妈妈拿着碗去厨房，王春暖突然问：“妈，这次在这里能待多久啊？”

        王妈妈转回头，温柔地一笑：“这回你就安心上学吧。”

        王春暖咧嘴，回过身来，看了眼英语书下的纸，上面的字句错落凌乱，但还是依稀勾勒出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

        搞什么啊！王春暖对自己很无语，胡思乱想也要有个限度。随手把那张纸撕的七零八碎，怎么也拼不成原样的那种，要瞒过妈妈的眼睛。

        夏冰听后却冷笑着说：“不务正业的人，才跑去打架。”

        王春暖觉得自己对夏冰的厌恶更增加了许多，或许女生之间天然就是嫉妒的？是因为她诋毁了江豪？还是因为正常的男生都喜欢她？王春暖在这天拒绝照镜子梳头发，所以发型又丑出了一个档次。

        偏偏这天江豪回来上课了，他确实是挨了揍的模样，但是雄赳赳气昂昂，淡然不屑的眼神，单肩包斜背，校服敞开，里面是黑色t恤，印着简单的白色粗线矩形图案。

        他显然喜欢简约风格的衣服，这点跟王春暖一样。

        流言蜚语也随着江豪的出现而破除了，没有什么所谓的一挑七，而是高二的那群收了江豪哥们的保护费，还把人打了一顿。江豪就逮着一个傍晚，趁着收保护费的头儿落单，上去就是一顿暴打，直接把人送到了医院。

        于是事情就由两个人扩展为了两群人，再进一步，由两群人扩展为了两个年级。就是王春暖拿着妈妈给的钱，买了一堆书的那个周末。在城郊发生了一场大型学生斗殴事件，最后甚至惊动了警察。虽然最后没出大乱子，但一干人等都被停学一个月。学校不喜欢这种事情疯传，反而闹出了一挑七和植物人的谣言。

        王春暖趁着课间的空隙转回身去看江豪，他的额角还有纱布，闲闲地靠在椅背上，嘴角若有似无地扬着，跟人说话时眼睛里带着一抹笑。男生都围在他身边，有人碰了他的肩膀一下，江豪皱起眉头佯装要打他，一群男生不知说了什么，嘻嘻哈哈地又笑开了。

        王春暖实在是很糟糕的盯梢者，这样远距离的打量，也会被当事人发现。王春暖怀疑他是不是身上装着雷达，他转回头来，王春暖被抓个正着，她只好低下头，佯装什么都没发生。

        可梁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给出的评价却是：“乌合之众。”

        王春暖心头一刺，醍醐灌顶，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中邪了。是啊，喜欢谁不行，偏偏挑个不良少年。可是下课绕出教学楼，操场上江豪打球的身姿还是萦绕心头，那条流畅的抛物线洒脱而恣肆。

        这太可怕了，王春暖决定给自己定个规矩，最近一段时间还是不要去关注他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学校生活平淡无味，但对夏冰一定不是这样。王春暖早读后拿着水瓶去接水，广播里夏冰的声音抑扬顿挫。

        王春暖恍惚记得学校有什么文艺汇演的活动，但她一概拒绝参加。每当不受控制地想去关注，就更加强行地控制自己不去关注。

        她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学习中，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四遍。

        这种刻苦连她自己也觉得吃惊。但是在某一个深夜时分，她从书本中抬起头，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这种平静伴随着熟悉的孤独，令人心情大好。

        期中考试，王春暖以高出第二名20分的总分，夺得了年级第一的宝座。霎时间，她一翻身成为了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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