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上海，夜幕降临。

        车子接近会场，已经能看到前面的灯火辉煌，夜幕下各路人群顶着劈里啪啦的闪光灯，像一群千载难逢地凑在一起的深海鱼，模样千奇百怪，觅食的姿态也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

        “一会儿你自己走进去，千万别紧张，别躲镜头，注意表情管理啊，表情管理！你今天这造型，管理得好就是queen，管理不好就是鸡，所以一定——”

        “你怎么说话呢！”一旁安静如鸡的羽绒服里“嗖”地冒出一颗精致的脑袋，扑楞着能扎人的假睫毛表示抗议。

        “哼，我巴不得魂穿了替你上！要是今晚再不表现好点，龙哥会先把我宰了泄愤的！”

        作为大学室友，邱珍珠同志看着许鑫露当了四年的怂货，连presentation都是躲在背后做ppt的那个，虽说毕业后走了狗屎运，冒似脱胎换骨了，但还是让人不太放心。这路上后半程她都给自己埋羽绒服里，嘴里得吧得吧不知在念什么经，特像电影《昆池岩》里那些精神病院的鬼。之前出席活动也不这样啊，这是返祖了？

        邱珍珠扶着额头，今天上午那热搜到现在还挂着，龙哥远在北京已经夺命连环call了一百遍，特别交待今晚那位也会出席，多少媒体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俩，千万不能给抓住什么把柄再做文章，哪怕是一个镜头一个表情，以吃瓜网友的尿性就等于是实锤了。最恐怖的还那家的粉丝，不知道现场有多少，她们今晚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小邱摇摇头，强行甩开脑中可怕的画面，一转眼，发现她家绯闻女星换了姿势，跟条花斑蛇似的从大衣里钻出来了，扒在窗子上拼命向外看，那眼神炯炯的，就像在人群里挑选晚餐的妖精——用膝盖想都知道她想看见谁。

        作为没有个人节目，而且很晚才接到邀请——或者说好不容易才蹭上红毯的新人，昨天彩排的时候并没有金露的份儿，她在酒店挖心挠肝的，就差披个麻袋去会场外面蹲点某人了，那没出息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结果今早还被曝出那档子事，经济人又没跟过来，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一个助理，就是小邱本邱，她觉得压力真的好大，一点也没有免票混进这种场合的兴奋了。所以，不管什么兴趣，当它变成了职业，她依旧觉得自己是条打工狗，甚至比以前更狗了。

        “唔！”扒在窗户上的金露忽然捂住了嘴，热泪盈眶：“是我们家的应援！”

        “啊？你什么时候有应援了？”邱珍珠向外看了一眼，脸盘瞬间黑得铁锅一般。路边好大一坨人，好大一坨银蓝色，旗帜鲜明，灯牌招展，口号喊得撕心裂肺，正是封载辰家的粉丝“辰星”们。

        金露看着那片星辰蓝，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辰家的线下应援，是啊……才第二次。这一次，身在人群之外，才看得更清晰，有种不一样的感动。

        车子缓缓移动，而她感觉恍如隔世。

        忽然，她听见一个幽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看见那群人了吗？一会她们把你撕碎的时候，也是这么激情澎湃的。”

        金露：“……”

        车子卡着时间到达正门。金露最后检查了妆发，在助理兼损友的唠叨声中做好了下车的准备。虽然真正的红毯在会场室内，但比起正规媒体的镜头考验，进场这一段路的无数粉丝、代拍、野生媒体和狗仔的镜头才是第一道难关。

        手机已经上交，金露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杂念生生压进了后脑勺里。心里默念：“action”。

        车门打开，十二月的冷风裹夹着白晃晃的闪光迎面扑来。

        网络上，各家女星的红毯图都已经在热搜上battle，拜今天的曝料所赐，金露的照片居然也占到了前排，很多原本不认识她的人都想看看那个“狗血爽文”的女主角长什么样。一看之下，果然是个纯正的妖艳贱货。

        为了接住好不容易蹭来的红毯，团队这一次的包装可以说是很用力了。金露之前出演的两个角色都是凭反派恶女形象出圈的，团队最初的设想是给她打造一个反差萌人设，剧外走温柔白莲路线，准备了几套粉嫩的仙女裙让她试穿，然后配合表演出一副人畜无害，内向害羞，不适应镜头和曝光的素人性格。而且刚出道的小花，常规操作总是要先清纯一阵子，之后再走熟女或御姐路线，要是反过来就变成“茶里茶气”了。

        金露本人对此方案也是一万个赞同，开会时发言道：“这次红毯对我来说也是意义重大，无比地重大！”一旁的邱珍珠看见她双手合十，激动得开始变调，立刻警觉起来，果然，她下一句就是：“我一定要投其所好……”

        “咳咳！！”邱珍珠发出一声巨咳，惊吓了一桌的人。邱珍珠刚到公司半年，还是个小助理，因为和金露是多年的老同学，才被允许参加这个小会，讨论金露的造型和人设问题。

        “呃……小邱有什么建议么？”老板尴尬而不失礼貌地问道。

        邱珍珠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我是觉得金姐的年纪不小了，性格也挺，那啥，落落大方的，小白路线会不会不太适合她……”

        金露坐直身体：“你是在怀疑我的演技吗？”

        邱珍珠斜了她一眼，用眼神说：“小样，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为了去见你家载载吗？”

        金露一脸正直，目光炯炯地看着对面：“老板，就选那件浅蓝色的长裙吧！”

        “……选，选，你别激动……”

        金露：啊——！！我的辰星魂！

        穿上那件礼服试拍的时候，邱珍珠仿佛都能听见她心底的咆哮……

        摄影师看着镜头里的金露，举止轻柔，姿态优雅，狡猾的自然妆软化了脸部的轮廓，一头微卷的栗色长发落在浅蓝色星空裙上，营造出甜而不腻的少女感，但就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总觉得从那个方向传来了一股强烈的气场，像是他在拍摄杂志猛男的时候感觉到的那种……

        摄影师退后一步，用裸眼看向金露，她结束了一个姿势，撩开头发的瞬间，眼里仿佛射出一股精光，成功地将摄影师和旁边的造型师震了一下。

        “等等，要不……试试那件？”

        几分钟后。

        “哦，买，嗄！这个feel是对的！来，把她的妆再化浓一点！”

        “prefect！太对了！眼神，眼神拿出来……对！非常好！”

        金露瞪着摄像头，瞳孔震惊地放大。

        所有人都在喊“perfect”，“惊艳”，连邱珍珠都激动得鼓掌，只有她一脸懵逼，顶着大浓妆，瞪着大黑眼，就差没把鼻孔都放大了。

        她扭身看向镜中的自己，身上换成了一条闪瞎眼的玫瑰金露背流苏小礼裙，因为匆忙换装头发还有些凌乱，再加上那临时补画的烟熏妆，整个一地下从业者刚睡醒被抓去收容的样子，面前再加几条铁栅栏那才是真的perfect！

        “太棒了，没想到效果这么炸……”

        “好在没把这条裙子还回去……”

        金露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将一切听在耳中，看着被扔在一边的那条蓝色仙女裙，内心咆哮道：炸你咩啊！这是对家的应援色！

        不，重点不是这个……这裙子是良家闺女穿的吗！这上身的气质是怎么回事！

        然而，专业造型说好，就是好。

        经济团队在看见这身“流金玫瑰裙”造型之后，果断放弃了让她当小白花的念头，决定火上浇油，雪上加霜，让她的心机恶女形象在大众心目中更上一层楼，争取成为内娱独家，婊出高度，婊出水平，最好还能婊出国际！

        从那两条热搜的舆论上看，他们的目标好像已经实现一半了……

        团队公关把牙咬死，决定不改当晚的造型，以毒攻毒，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于是晚宴当天，金露同志哭咧咧地穿着这身工作服爬上了车，在心中想象的八十种绝美相遇场景上全部打上了叉。

        行吧，只要别正面碰上就好……反正封载辰肯定不会看热搜的，就算刷到她的词条也会视而不见。

        “为什么？”邱珍珠好奇问道。

        金露忽然戏精上身，翘起兰花指，摆了个深宫怨妃的姿势，啜泣道：“因为，他已经厌弃了我……”

        要不是造型都已经做好了，邱珍珠真的很想揍她一顿再说。网络上传得天花乱缀狗血满天，其实人家弟弟和她压根就不熟，估计见到都想不起脸来。避嫌澄清都来不及，她还作，再作骨头都要给人粉丝抽了当通屎棍了！

        然而，不管在这种场合能面对面碰上的概率有多少，以及一个初出茅庐的单身直男从一堆盘丝洞妖精里把她认出来的概率有多少，金露还是为自己的形象忧心忡忡，一路纠结。

        “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就是最美的！”下车前，邱珍珠给她打气道。

        “我不是，”金露绝望地说，“我是最骚的。”

        “很好！”邱珍珠一拍她的肩膀，“有这个自信就对了！去吧，皮卡丘！”

        金露：“……”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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