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遗忘

午后的江湖茶馆依旧没什么人，只有知了在门口的大树上嗡嗡地叫着。

        明朝和子今正坐在茶馆门口的茶几上下棋。瞧见宫灵如风一般刮了进来，便开口打趣儿道：“姑娘，还没到晚上十点，我家先生这会儿正在睡午觉。”

        “我有要事找他。”宫灵未作停留，打过招呼便直奔后院。

        明朝和子今四目相对，不觉笑出声来。

        “我觉的咱们快要有老板娘了。”子今说道，不忘用他的炮去打明朝的兵。

        “这个嘛，还要看先生的意思。”明朝唇角带笑，直接将军。

        “又是我输了……”子今惨叫道。

        后院，茶馆老板的房门关着，宫灵到门口，脚步停顿，朝一旁开着的轩窗走去。手一撑，人已翻身进屋。

        刚站稳身形，一只手臂便横亘在她脖子上，纤长有力的两根手指掐住她的喉咙，身后贴近一个胸膛。

        宫灵一动未动。

        “是你？”那人认出宫灵，松开手，自顾地走回床边。他还是昨晚那一身睡衣，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的。

        宫灵来时分明已经放缓了脚步，竟然还是被他察觉到，足以说明他的警惕性很高。

        “抱歉，事出紧急。已经有姑娘失踪了，我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地方。”宫灵站立在床纱另一侧，与男子隔着一道透明的屏障。

        “你怀疑是影？”

        “是。”宫灵肯定道，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准备去救人？”男子的语气颇为意外。

        人当然是要救的，不过外婆那件事的线索和报仇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宫灵并没有回话，好一会儿，男子又说：“劝你不要不自量力，影的实力不可小觑，你可能自身难保。”

        “不试试怎么知道？”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她从不会先否定自己，这是她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那么，你的秘密呢？”男子屈服于宫灵的执着。

        是了，她想起今天早晨答应男子的话。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自然也没有凭空而来的消息，没有故事，就用秘密来交换。

        她的秘密很多，而真正称得上秘密的只有一个。

        宫灵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有一种可以预见未来的能力。”

        其实，宫灵只是效仿黎时亦的方式随口胡诌而已，她并不确定自己真的拥有预见的能力，就算有，对于如何驱使这种能力也一无所知。

        外婆曾说过，预见是天生的，强求不得。

        男子侧坐在床上，并无惊讶。

        透过薄薄的纱帐，宫灵能看得到他在看她，却看不清他的眼神。

        五秒，还是十秒？那男子方收回目光说道：“闻人家族的人拥有预见能力并不算什么秘密。”

        “你是谁？”宫灵震惊，毫无疑问他知道她的身份。除此之外他还知晓影组织，甚至于影内部的秘密消息，这样的人，绝不仅仅是一个茶馆老板那么简单。

        “我是谁……”男子低眸，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是谁？这世上还有不知自己是谁的人么？宫灵不解，男子分明知道很多很多的事，却困惑于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好生奇怪。

        那人保持侧卧的姿势一直没动，宫灵却站的有些不耐烦了，她越急，他越不急。

        宫灵伸手，欲拨开眼前的床纱，就在这时，男子终于换了个姿势，从侧卧坐直身子，随后起身，朝宫灵所在的位置走来，直到床纱之前才停下，二人之间仅隔一个薄薄的白纱帐，看彼此时就如同在看梦中的幻影。

        “下一个。”男子开口道，由于距离的靠近，声音也格外真切。

        下一个，下一个秘密么？

        可是……宫灵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场景，她倏地抓住眼前的纱幔，胸口的空气犹如被什么东西抽空，她不得不深吸几口气来抵抗那种窒息的感觉。

        “三年前，一个雨夜，我被人侵犯了。”宫灵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说。

        只要她不去想，不要想那件事，她完全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置身事外，这是她为了摆脱噩梦做的自我催眠。

        男子的身子一愣，目光透过纱幔看向她，宫灵的嘴角挂起一抹自嘲的笑。他大概没有想到会有她这么脸皮厚的姑娘，毕竟这种事，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

        她的秘密已经说完了，她在等他的答案，可是对面的人，迟迟未动。

        隔着帘幕，她无法看到他的目光中究竟透露着怎样的心情。

        “我不需要怜悯。”宫灵打破沉默。

        她讨厌这样的沉默，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在刻意乞求什么。

        “抱歉，我并不是那个意思。”男子回神，拨开纱幔。

        原本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间隔就这样被打通，犹如打通了一道墙壁，而他们靠的很近。

        宫灵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退的如此迅猛，甚至忘记手中还抓着那纱幔，只听嘶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碎了，而她也因这纱幔脚下踉跄一下。

        一只手向她的腰侧伸过来，她下意识地躲避，那只手落空，扯到了衣服的一角，又是嘶的一声，宫灵身上的衬衫被扯掉了一块，从腰侧一直延续到下摆，腰部自然地暴露在空气当中。

        男子的目光所在她的腰上，那里，有一个如纹身般的黑色图案。

        宫灵迅速扯过被撕碎的纱幔将腰部裸露的位置遮挡住。

        “抱歉，我本意是想扶你。”男子的目光从宫灵的腰移到她的脸上。

        “没关系。”宫灵冷淡道。

        虽说是意外，但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意外。

        男子轻咳了一下，说道：“纹身很漂亮。”

        “不是纹身。”

        腰上是一朵变异的兰花图案，像蝴蝶，又像一直自由的鸟，但不是纹身，也不是胎记。图案是从雨夜那件事之后才出现的，当时她并没有在意，发现图案时已是被黎时亦接回家之后。

        “我的秘密你已经知道了，所以，影这次的基地选在哪里？”宫灵为了防止被追问，先发制人。

        “凤尾山。”

        凤尾山！凤尾山就在溯源县城城郊，与闻人家族山寨相邻的另一座深山里。

        “谢谢。”宫灵说完将腰上的纱幔缠绕成束腰，飞快离开他的房间。

        余下的人却再无睡意。

        昨晚自房间让给她之后，他就不曾睡过了，好像突然间忘记睡觉是什么，今日依旧无眠。

        思索未果，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宫灵。下次她再来，一定要让明朝和子今把她拦在外面，不能放她进来了。

        可是复又一想，她会翻墙，他们拦得住她吗？

        茶室门口。

        明朝和子今见宫灵衣衫不整地从门口跑了出去，早已忘了下棋这回事，二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明朝才开口道：“看来先生有些迫不及待。”

        “这还是我们的先生么？”子今目瞪口呆。

        “不像他。”明朝回道。

        “我怎么了？”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二人吓了好大一跳，明朝和子今一个激灵齐齐站起。

        二人欲言又止，平日里先生最讨厌嚼舌根，没想到今日却被他撞了个正着。

        明朝灵机一动接过话茬。

        “先生，您今日不午休了？”

        现在不过中午一点半，往常先生至少要睡到两点的。

        “嗯。”男子闷哼一声，越过门口，站在回廊上仰望。

        明朝与子今对视一眼，二人上前站在男子身后。

        “先生今日似乎有心事。”

        从他们到先生身边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到先生这个样子。

        男子的目光悠悠地望向远方，阳光炙热，院子旁的法国梧桐树上知了在吱吱地鸣叫。

        明朝和子今再次对视，正欲退下去，却听男子问：“我是谁？”

        二人脚步顿住，明朝回道：“您是先生啊。”

        “还有呢？”男子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还是我们江湖茶馆的老板。”子今补充。

        “还有呢？”男子又问。

        明朝与子今交换眼神，先生今日太过反常，怎么问起这么深奥的问题？还问上瘾了。

        “还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博学之人。”明朝继续说。

        这一回，男子终于不问了，他低下头，看向池塘中半开着的莲花。

        “博学么？可我知道的都是别人的事。”男子的语气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明朝和子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吃惊来形容了，他们的先生一定是受了非常大的打击，他们从没有见到过他现在的这幅模样。

        男子是半年前来到这里的，在来这里之前，他曾走过山川湖海，都市荒原，最终选择在这个地方安顿下来。

        他好像不缺任何东西，但总觉得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呢？因为这个原因，当今天宫灵问他是谁的时候，他的心中竟产生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我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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