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26

十一假期祝青云打算回趟老家，她妈的情况时好时坏，疑神疑鬼的。双相这个病抑郁和狂躁并存，所以很难控制。小张阿姨要不是看在这笔照看费用的面子上可能早就不干了，毕竟对于小县城的人来说，这种阴晴不定的状态说好听了叫难伺候，说的难听点就是精神病。

        正经工资拿了也就两个月，到手不过14w，房租和日常生活开支占了1/2，她妈的药费加上照料费用占了1/2，别说存款了，她连方严的生日礼物都买不起。

        高铁上信号不太好，祝青云插着耳机在做一些行业研究，做vc这一行学习曲线很陡峭，刚开始她主要还是以了解工作为主，对每个项目的创始人，公司产品，商业模式，上下游都有一定的基础认知，在此期间也穿插着跟别人看项目，大部分都是他们聊自己记memo，现在看项目也会自己主动发问，逐步形成自己的风格。

        自己的风格是需要积累的，在独自面对创业者的时候不能露怯，问一些需要创始人给你扫盲的知识点，所以空余时间多学习是很正常的。

        后排的小孩在不停的哭闹，声音巨大无比，她一向是很恐惧小孩子的，在听到家长和熊孩子连续battle长达半小时的时候，祝青云长叹口气，关上电脑随便看看手机。

        也许是刚才路过某个站点的时候信号突然好了那么一瞬间，进来了五六条微信，方严和几个朋友约了去毛里求斯休假，拍了个冲浪的视频发了过来，说是晚点包了个船去追海豚，问她喜不喜欢海豚，回头可以带她再来一次。

        她低头看着那片蔚蓝。

        小时候她也是有机会去看海的，大概也就是学前班的时候，有一天她爸爸兴致勃勃的回家说单位福利可以去海南，也可以带家属，家属费用自理就行，他拿回家一个小册子。

        祝青云现在都记得那个册子长什么样，是来自旅行社印刷的一本薄薄的，印制简陋的宣传单，海南的天涯海角，还有a4纸打印的全程攻略。

        她爸爸抱着她说：“小囡，爸爸带你去看海咯。”记忆中的片段混在一起，然后就是她妈看了一眼单子，讲酒店廉价行程也不合理，说不去。

        话题又绕回了没出息，让他们过不上好日子。时至今日，爸爸的面孔已经模糊了，但祝老师总挂在嘴边的，尖利的女人责骂声总是挥之不去，什么才叫好日子呢？

        祝青云想问问她妈，你觉得现在自己日子过的好吗？把自己的生活和情感背负在女儿身上，声称如果祝青云的日子过不好，她这辈子都毁了。

        后座的小孩又开始哭嚎，家长似乎也没了耐心，祝青云回过头，看见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一脸疲惫。

        她看着那个母亲，从北京开往故乡的列车，她终究没有办法做到不背负。“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或许在某个平行时空，此时此刻的另一个青云，在毛里求斯碧蓝的海岸边，和方严一起坐着船，追逐海豚吧。

        回到家以后她先是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子里干干净净，小张阿姨给她倒了凉白开，小声说：“祝老师说要喝什么净化水，我看了一眼网上那种自来水净化的机器都是一体的，挺贵的，还想和你商量一下。”

        “行，您看着弄吧，她不在家吵就行，合理范围内我都能接受。”正说着话正主就从屋里出来了，上一次祝青云见到她妈几乎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了。

        祝老师还是清瘦斯文的，她就站在卧室门口看着祝青云，以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的女儿，沉默了好一会说：“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家？”然后突然小步上前推了她一把，“你说，你是不是嫌弃我这个妈了，你出息了是吧，是不是，祝青云你说啊！”

        一不留神拉扯之下，手指在祝青云的脸颊上划出一道红印。小张阿姨赶忙上前拉她，祝老师甩开她，进屋摔上了门。

        祝青云怔怔的，看着她妈。小张阿姨看她这个样子流露出一丝同情，“最近你妈脾气不太好，有时候脾气急就这样。”

        “她和你也这样吗？”

        “那倒是没有，和我就是挑剔了一些，倒没有动过手。”小张整理着沙发，看着祝青云，心里由衷的同情，这姑娘长这么水灵，当年考上大学县城一中还挂了横幅，谁知道爹是个贪污犯，妈又这样。说不好听那就是脑子坏了，在家骂死去的男人，骂完了又骂北京的女儿，要么就不说话，还要盯着她定点吃药。

        唉，谁家日子都不好过，要是她有这样的闺女，闭着眼睛都能笑醒，祝青云每个月给她妈花的钱可真不少。

        不过转念一想，祝老师要不是这样哪里轮的着她来照顾，每个月5000块的薪资，吃的住的都不错，上哪找这样的工资去，县城里一个公务员也就赚个四五千块钱。这钱她可要攒着，供她女儿去北京上学，她现在这么尽心尽力的伺候祝老师，青云以后看在这个面子上也能照看一下自己姑娘，这姑娘重情义，买卖不亏。

        晚上躺在床上，祝青云看苏南发的微信：你回家了啊，本来还想说约你上杭州去待几天，别人说灵隐寺特灵，要不找个周末去算了。

        她开学了以后看起来也不太忙，和祝青云聊起天来能说个不停，苏南自我修复能力就像是开了挂。就在那些碎碎念的吐槽里，她进入了梦乡。

        在家陪了她妈几天，祝老师有时候心情挺好，甚至让祝青云把自己的毕业证书复印了一版，然后拿框子裱了起来，挂在墙上，紧挨着的是当年高考完报纸的电子版，那时候还是会有所谓的“高考状元”这个称呼的，考完以后地方的报纸甚至还给她做了个专版采访。

        祝青云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简直不能理解，她憋着无语问：“妈，我们家一年到头来不了几个客人，你把这东西挂墙上给谁看呀。”

        她妈扬着嘴角，语调有些梦幻，“给我自己看啊。青云，妈妈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培养出了你。这可是全中国最好的学校，你在我们这儿是个名人，我培养出来的。”

        说这话的语气好像她养的不是个女儿，而是流水线上制作精美的产品，祝青云甚至还有心情揶揄一下自己，她妈要是个产品经理，一定能把对接的程序员逼疯。

        还有个事儿就是详细的把她妈最新的病例复印了一版，打算回北京再去让医生调整一下用药。原则上患者最好是去当面复查一下，但是这有点难，她妈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去当地的医院都费劲，更别提去北京看病了，再说了，去北京住哪儿啊，住她几平米的卧室？那恐怕不是去看病，是去受刺激的。

        就让北京留在她梦里吧，全是熠熠发光的摩天大楼，是方严那样的生活。

        在家待了四天，五号的时候祝青云起了个大早去墓园，可能因为她爸爸过世的早，当时还没有全民骨灰盒，所以拥有了一块墓地，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她用毛巾擦干净上面的灰，还找看园子的人借了把笤帚把周围的土也都扫扫干净，收拾完之后点上香，墓碑上是张黑白照片，他笑的灿烂，有种不谙世事的样子。

        即使他做那些事情的本心是为了老婆孩子过更好的生活，但更好的生活究竟是什么？你只问了老婆，没问孩子呀。就连你的姓，我也没法保留下来。

        她用指腹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年轻男人的脸，他叫蒋明德，明德是光明之德，可惜这个名字以后越来越少人会记住了。

        他是自己的爸爸。祝青云不恨他，哪怕“贪污犯的女儿”这个名字，几乎陪伴了她整个青春期。

        祝青云磕了个头，爸爸，如果你能听到的话，我不希望你保佑什么，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我想要的一切，都会靠自己的努力得到。

        然后她面色沉沉的站起身，向着墓园出口走去，身后是故人，身前是远方。

        她回到家安顿好了祝老师，又叮嘱了小张阿姨换药以后联系她，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随时给她电话，就拉着箱子往外走。

        走到小区门口等车的时候有人犹豫的在身后叫她，“你是，祝青云？”对方是个年轻女生，穿着件宝蓝色的连衣裙，烫着大卷发，祝青云点点头，就看到她热情笑，“哎呀我是你同学张繁，咱俩初中同班。”

        祝青云想起来了，她是初中的文艺委员，就是那个“上海牌”手表的主人。

        张繁一通寒暄，说自己从省城大学毕业以后就回家工作了，现在在人社局上班。“青云呀，我跟你说，每次同学聚会大家都说起你，你初中的时候就又漂亮又聪明，当时你考上状元的时候我还和我同学说呢，咱俩以前关系还挺好的一起表演过节目呢。”

        祝青云扯出一抹笑意，她从来没有和张繁一起表演过节目，那是一个被老师宠爱的女生小团体，她们的节目和自己无关，可是谁又记得呢？

        半真半假的寒暄完，张繁说：“祝老师现在还住在这边小区吧，都是同学，回头有事儿你随时找我。来我们加个微信，把你拉进同学群里，以后有机会一起聚聚，搞不好我去北京还要找你吃饭呢。”

        她的笑里全是老同学久别重逢的喜庆意味，祝青云有些被刺痛，她保持着客气的微笑说：“好呀你扫我。”

        直到上高铁，那个好友申请还是停留在列表里，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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