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海岸记古董店坐落在小镇最边远的位置。

        之所以坐落在那里，是为了方便每个月到卡罗莱纳港口去与停泊的船只进行交易和补货。

        而仅仅相差两个路口，就能通往隔壁县城最著名的混乱区域。

        这也注定，来到店里的客人就不会只是西里镇子最普通的市民。

        店里的客人一般有三种：有时候会是刚下船前来挖掘好物的异国贵客，

        有时候是试图从店内物品中谋利的古董商人，

        而有的时候，则是既不能多看一眼也不能多问来历的“海上船员”。

        “海上船员”，巴克如是跟着约翰神父这样称呼他们，

        即便他们都是冷血残暴的海盗。

        约翰神父特意叮嘱过，他们要讲价，就能无限通融。

        因为即使不让，他们把枪-支掏出来之后结局仍是一样，倒不如在所有不愉快发生之前，做个聪明圆滑的人。

        “这个镇子还是隶属于女王的领地的，他们不会太过猖狂。”约翰神父这么说道。

        巴克和阿米莉亚之所以能在约翰神父的古董店里工作，是因为神父认识他的父亲。

        但巴克的父亲真的就只是一名普通的船工，不幸死在了海上而已。

        至于他的母亲，他打从出生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约翰神父让他们住在古董店里，给了他们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教诲他们一些道理。

        他总是说，他阐述的圣经道理和故事，也许会让他们在心中感到轻蔑和不屑，但他还是要说。

        “因为不能眼睁睁看着主的孩子误入歧途。”他说。

        但他知道，如果真的有一天，他和阿米莉亚当中有其中一人做错事了，那他至少是尽了全力的。

        巴克谨记神父的教诲：他会善良，认真且谦逊地待人。

        “你以后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真正完整的家庭，巴克。”约翰神父总是努力抚慰他破碎的童年。

        可神父总是会时常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叹气，他知道，那是因为他见到了阿米莉亚。

        他不知道阿米莉亚会不会成为神父口中说的恶人，但如果还不是，那也差不多了。

        阿米莉亚总是管不住她的嘴巴。

        “恶人将被他的恶言所困，义人却能够逃脱麻烦。”

        巴克尝试和她说过，特别是当她不了解或认识一个人的时候，任何批判和编排都是不可取的。

        而尝试与她辩驳的下场，就是准备睡前在自己的棉被上发现一坨牛粪。

        没有错，她不会在乎一张棉被需要花下他挣了多久的工钱再去添购。

        他及时清洗也许还能补救。

        但如果不是事先再遭到她恶意将所有秽物抹开，确保牛粪在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和他的棉被融为一块不可分割的干臭固体。

        神父总是头疼不已，阿米莉亚真的是你的亲姐姐吗？为什么她的心肠可以如此歹毒？

        阿米莉亚确实不是。

        她的父亲也是一名普通船工，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命运。

        他们只是一对同样被遗弃在船工仓库里的悲惨遗孤，因为雷同的命运相识然后互相牵绊罢了。

        只是巴克永远不会忘记，十岁的他蜷缩在仓库饥寒交迫的时候，是阿米莉亚将一块从另一个孤儿手里抢来面包分享给他的。

        他因为那一口粮食而活过了那一个晚上。

        “吃吧，”阿米莉亚那时候站在他面前，将面包块掰开递给他，

        “吃了，就等同于是我们一起抢的，那孩子肯定会饿死街头。”

        有他一起承担罪孽，就不会下地狱了吗？

        只是他没有办法憎恨阿米莉亚，因为原则上，她的确算是救了他一命。

        他们流浪到教堂外头，见到了约翰神父。

        巴克认识他，因为他曾与自己的父亲说过话。

        神父显然也认出了他，一并也将援手伸给了跟他一起流浪的阿米莉亚。

        他们的流离失所终于换到了上帝的垂怜。

        在一次亲眼目睹阿米莉亚顺走店里一位贵妇的围巾后，巴克再不会对她日后做出的任何事情感到惊讶了。

        他只是会在后来替店里的客人留意随身携带的行李和物品，以防阿米莉亚再次下手。

        “你的行径会为店里的声誉带来不好的影响，阿米莉亚。”约翰神父头疼地教训她。

        阿米莉亚诺诺应下，但她从来都不惧怕他。

        当然了，他是衣食父母，阿米莉亚怎么可能敢得罪他。

        她也只敢在夜里神父所提供的温暖被窝里，暗自诅咒这位糟老头，赶快去死吧。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告诉神父的。

        并且他很快就会在当晚看见自己得罪她的下场。

        神父后来再问巴克为什么又买棉被了？显然他都不想再编造任何的理由了。

        在一次晚餐里，神父向他们讲述未来要如何为自己创造一个幸福圆满的生活。

        “即使过去是破碎和凄苦的，但你们从来都没有丧失获得幸福的权力。”神父告诉他们。

        未来的生活吗？巴克不由去想。

        也许平淡无波澜的日子，对他来说就是最幸福的。

        也许他会结婚生子，但他不会重蹈自己父母的步伐，他知道一个孩子的童年对他日后的成长有多么重要。

        他会让孩子们成为一个善良的人。也许未来某一天，他会遇上一个拥有相同契合且温驯的灵魂。

        即使命运苦不堪言，他们仍在风雨中前行。

        但巴克没有在餐桌上将这些理想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一定会遭到阿米莉亚的嗤笑。

        但是他很好奇，阿米莉亚这样的人，会向往一个圆满的家庭吗？

        她倒是不介怀说出来。

        毕竟，她都能够坦然承认是自己将巴克两张棉被都毁坏的，她能有什么介怀？

        阿米莉亚梦想有一位客人，最好这位客人是从一座优越的城镇里来。

        他会坐着上好的马车，上面会有精致的丝绸坐垫和坠饰，会在马车前头标示着他位高权重的名号。

        他会来到这间店里，寻找一件价格不菲的宝物。

        然后当他走到了柜台前，见到美丽的阿米莉亚，会发现她比自己想要寻找的宝物还要让他感到兴奋和垂涎。

        她会跟他一起离开，离开这个枯燥乏味的生活。

        她可是受够了与木头一样愚蠢的巴克和总是喋喋不休的糟老头一起生活！

        她的生活本该是无与伦比的。

        她会穿上用最好的材料制作的衣服。晚餐里不再是千篇一律的野菜和萝卜。

        她再也不用窝在这一方边远的小角落里重复着日常无趣的工作！

        她的命运最终是遇上一位权势高重的男人，她会将身心都交付于他，与他日夜相缠，好让他知道，自己拥有了世界上最美好无比的女人。

        我还要和他生好多好多孩子，阿米莉亚说道。

        巴克默默祈祷着他们不要像她一样有着这样的品格。

        因为他深刻地知道，阿米莉亚的善妒和恶语会腐蚀她的心灵，而这会成为她实现以上梦寐以求家庭的最大阻碍。

        夜已经深了，门上的风铃再次作响，一般晚上来的客人都容易让人提高警惕。

        “欢迎光临，海岸记。”

        巴克几乎是第一眼见到这个人，就知道，他会是古董店客人里的最后一种。

        ‘海上船员’。

        “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这句充满妩媚热情的话不来自巴克，而是来自柜台后的阿米莉亚。

        一般上，在这个时间点，阿米莉亚应该已经躲进房里睡觉了。

        后来巴克回想起这一晚，只觉得恶魔是在夜间出没的。

        否则，怎么会轻易俘虏内心漂浮不定却充满虚荣的脆弱灵魂？

        阿米莉亚不是第一次试图勾引店内的客人。

        但凡遇上器宇不凡，看起来拥有雄厚财富背景的客人，他们都会成为阿米莉亚的目标。

        因为她深信他们很可能会成为将她带离这方忍无可忍境地的救世主。

        她勾引客人的方法层出不穷，巴克再清楚不过了。

        她曾经让一位客人去到自己的房里。

        那是一位海外的商贾，他不知道最终发生了什么，在那紧闭的门后。

        他只是走到了店外的门口，好让自己不会听见那些可耻的动静。

        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将阿米莉亚一并带离那里过。

        他们给了她一笔钱，然后便离开了。

        所有阿米莉亚做过的事情里，唯独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告诉约翰神父。

        他知道，如果他说了，阿米莉亚可不是毁了他的棉被这么简单。

        但也有拒绝过她的客人，比方说对方看出她的意图，明确表达出鄙夷和不屑然后离开的。

        也有比方那位曾到店内买餐盘和笔的精致客人，便是没有将阿米莉亚贪婪如虎的目光放在眼里过。

        阿米莉亚的爱恨转瞬只在一念之间。

        巴克想告诉他，这样的客人怎么可能会看上她？

        她的这些行径，巴克只是希望她不要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就如神父预言的那般。

        “邪恶之人终会滞留在暗黑不见底的深处。”

        但是，只有她才是那个操控自己人生的人。而他，由始至终只能旁观她的堕落。

        她日复一日怀揣着自己的梦想，睁着锐利的眼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只是这样的欲望显然蒙蔽了她的思想，使她无法清晰地知道，有些人，是不能够轻易招惹的，即便他们离她梦想之中的男人那般接近。

        那位身形壮硕的男人走进店里的那一瞬，巴克就知道，这是阿米莉亚绝对不能招惹的人物。

        即使他赌上生命保证，这个无底洞，阿米莉亚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这位客人的颧骨上有一道狰狞的疤，但试问哪一位海上船员没有。

        只是，巴克看向了窗外，这位客人停靠在店外的马车。

        上面有没有精致的丝绸坐垫和坠饰他不知道，但是前头车夫的臂膀上赫然是一片刺青。

        一个带有交叉骨的黑貂旗，一个死人的头，和一个沙漏。

        这个男人昭示着风雨欲来，即使面上是只有一双凌厉的双眸，对所想之事怀有绝对的掌控力和胜算。

        他高大的身影已经来到了柜台前，那里有阿米莉亚故意俯身置放在台子上的前胸。

        巴克一见到阿米莉亚的目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一切都像她脑海里的戏剧那般，她梦寐以求的情人，一步一步来到她的面前。

        即使她不知道前方宛若梦境一般的色泽是地狱投射出的光芒。

        “我在寻找一件宝物。”他看着阿米莉亚，像在看着一件玩物，并且前者甘之如饴。

        只见阿米莉亚将身体俯得更低，眼神勾着他，媚眼如丝，“什么宝物呢？”

        男人喉头里发出了低低的笑，像对眼前这个女人幼稚的把戏了若指掌。

        “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我想，我需要一个能够为我带路的宝物。”

        巴克忽然就想起了约翰神父的话，那是当神父再次教训阿米莉亚，因为她故意害死镇子里一位女孩养的猫。

        你的嫉妒和自私的野心存在的地方，就会有混乱和各种邪恶的行为。但愿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阿米莉亚。

        阿米莉亚当然知道，是她亲自将那位客人的手搭上她的前胸的。

        “我想，你正在寻找的宝物是我。”

        她跟着客人踏上了那辆她梦想之中的马车，巴克不知道它会将她带往何处，唯一他能很肯定的，是绝不会通往幸福的殿堂。

        阿米莉亚搭上了瑞奇·蒙格，他后来才知道这位客人的名号。

        他认得那个刺青上的标志。

        那是拉克姆海盗，这个代表着死亡的名字。

        他们是最黑暗的一方海盗势力，他知道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拉克姆海盗所到之处皆是浪涛汹涌，在遇上其他的海盗势力他们会毫不留情地厮杀和抢夺对方，让海上所有生灵惟能贡献惨叫和嘶吼。

        只是现在，他们终止飘摇开始停泊。

        他们来到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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