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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厘央和蒋树一路走回十三巷,蒋树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厘央在说他在听,但沿路遇到低洼不平的地方,他都会出声提醒厘央。
走过拐角,迎面遇到一位中年男人。
男人穿着一件深色夹克服,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支烟,眉眼深邃,嘴角拉直,眉角眼梢都有岁月留下的痕迹,看起来有些严肃。
蒋树停住脚步,拧了拧眉。
厘央茫然地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蒋树,直觉告诉她,他们是认识的。
周围的气氛莫名有些严肃低沉,她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蒋树身上穿的裙子,眉心拧紧,面色猛地一沉。
男人上前一步,盯着蒋树看了一会儿,眉眼深沉。
蒋树吊儿郎当的插着兜,扭过头去,伸出手臂。
厘央疑惑地看着他们无声的互动。
男人拽住蒋树的手腕,不耐烦地把他的衣袖往上撸了一下,露出手腕。
厘央眼睛猛的瞪大,蒋树手臂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疤痕,都是烟头烫伤后留下的痕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厘央很快知道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因为男人沉默抬手,把燃着的烟头按在蒋树的手腕里侧。
蒋树手指微微抽动一下,却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转头看男人一眼,眉心只是很浅的蹙了一下。
两个人仿佛都是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一样,神色淡漠,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
厘央全身一震,那一瞬间她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烟头烧伤皮肉的滋啦声,她脑袋里的那根弦啪的一下断了。
她冲上前一把推开男人,像一只被激怒小兽一样挡在蒋树的面前,厉声质问:“你做什么!”
她低头看向蒋树被灼伤的手腕,伤口冒着血丝,圆圆的一圈,中间是鲜红的嫩肉。
厘央掏出手机,手指颤抖,“我要报警。”
蒋树拦住厘央,情绪很淡,看向男人的眼神带着几分讥讽,“他是我爸。”
厘央目光一顿,诧异抬头。
男人脸色难看,看了一眼旁边的厘央,隐忍着怒火没有发作。
他扯过蒋树手里装裙子的袋子,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沉默地走远,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厘央攥紧手心,她算是知道蒋树为什么要经常打工买裙子了。
难怪蒋树第一天带她来这里的时候要躲躲闪闪,难怪钱霜霜说蒋树的裙子穿不了几次,分明是蒋树他爸看到一条就扔一条!
蒋树垂目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新伤,嘴角扯出一丝弧度,似在自嘲,又似在嘲笑他父亲,笑容却没什么温度,眼中只有一片冰冷。
他把袖子撸下来,遮住伤口,抬头看向厘央,声音温和,“对不起啊,你帮我选的裙子就这么浪费了。”
厘央看着他嘴角弯起的弧度,心里难受,“他为什么要这样?就算他是你父亲也不能虐待你呀,这是家暴的一种,你得反抗!”
“听过疼痛刺激吗?”蒋树眼神平静,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厘央愣了一下。
“心理治疗的一种。”蒋树眼皮半耷拉着,声音没有起伏,语调也不含什么情绪,“在出现异性装扮行为的时候,给予明显的疼痛刺激,让我心里对这种行为产生抗拒,最好留下痕迹反复提醒,起到心理暗示的作用,据说这样可以控制和消除异装的欲望,直到根除。”
厘央震惊地张大眼睛,“难道没有人阻止他么,你的亲戚呢?”
蒋树摇了摇头,“没有,因为我这样是不正常的,而他给我‘治病’才是正常的。”
……
厘央失魂落魄地回到孙奶奶家,推开院门,孙奶奶正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看到她含笑招了招手。
厘央走过去,在孙奶奶旁边蹲下,神色恹恹,微微垂着眸子。
她总觉得蒋树父亲的行为,就算是为了蒋树好,也太过分了,分明就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做着‘让我自己舒坦’的事。
孙奶奶慈祥的看着她,“央央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厘央沉默了一会儿,软声问:“孙奶奶,您认识蒋树的爸爸么?”
她还是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父亲。
“蒋正德呀。”孙奶奶笑了一下,“我们两家住在对面这么多年,当然认识了,他家的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厘央语气闷闷。
她知道按照辈分自己应该叫蒋正德为蒋叔叔,可她想起蒋正德刚才伤害蒋树的样子,就叫不出来,心里讨厌的情绪还没有过去。
孙奶奶眯着眼睛想了想,“挺好的,就是有些严肃,为人很固执,小树他妈刚过世那几年,他整个人都有些消沉,平时很少说话,因为工作忙,跟小树也不是太亲近,不过他自从娶了现在这个媳妇又生了个小儿子之后,已经好多了。”
“小树的妈妈不在了?”厘央惊讶抬眸。
“是啊,小树七岁的时候人就没了。”孙奶奶叹息一声:“哎,也是个可怜人。”
厘央心里酸涩难受,分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原来她那天看到的那个男孩,是蒋树他爸跟后妈生的。
孙奶奶打了个哈欠,靠在摇椅上睡了过去。
厘央找了个毯子盖在孙奶奶身上,心情低沉的上了楼。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盛夏的傍晚越来越热,连晚风都带着燥热感。
厘央洗过澡趴在床上吹风,一口气堵在胸口处,有些憋得慌。
她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迟疑地打开网页,在搜索栏里输入‘异装癖’三个字。
她逐条看过去,神色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她将词条看完,犹豫了一下,又在搜索栏里输入‘跨性别者’几个字,认真看了起来。
厘央仔细看了许久,觉得蒋树并不像‘异装癖’,他既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有怀疑或者厌恶自己的性别,也没有性别认知障碍。
他虽然喜欢穿裙子,却从来都不会化妆,头发也半短不长,好像只是对裙子情有独钟。
他是男孩,一个喜欢穿裙子的男孩。
厘央并不觉得这是错的。
她觉得蒋正德才是错的。
厘央抱着枕头想,蒋树每次任由烟头灼伤他的皮肤、刺痛他的血肉时,该是什么心情呢?
如果是她,她会很难过吧,毕竟伤害他的人,是他的亲人,甚至是世上仅剩的、唯一最亲的人。
孟希从厘央房间门口路过,看到她拿着手机在发呆,走进来敲了一下她的头,“想什么呢?”
厘央抬头看她,声音低落,“姐,你说小树是异装癖或者跨性别者么?”
孟希摇了摇头,语气肯定,“不是。”
厘央愣了一下,“你怎么这么肯定?”
孟希拉着张椅子在旁边坐下,解释道:“我刚认识小树的时候问过他,他告诉我不是。”
“……你怎么问的?”厘央眨了下眼睛,孟希向来直来直去,有问题就直接问,每次她觉得难以开口的事到了孟希那里好像都能迎刃而解。
孟希回忆了一下,“我当时直接问他,‘嘿!你是不是跨性别者’,小树反问我,是不是因为他穿裙子,就觉得他是跨性别者,甚至有性别认知障碍,我说我只是想问清楚,好知道我该把他当成朋友还是姐妹,毕竟是存在这种可能性的,绝对没有任何不尊重他的意思。”
厘央:“……”这两个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坦诚。
“小树当时说……”孟希拿起桌上洗干净的梨,咔嚓咬了一口,学着蒋树的语气道:“我是男人,一个喜欢穿裙子的男人。”
厘央想象着蒋树说这句话的样子,微微有些恍惚。
在过去的人生当中,蒋树可能无数次面对过这样的疑问,那些人不会像孟希这样坦诚和善意,那些人会用质疑和审视的目光看他,把他当成‘怪人’,甚至像蒋正德一样,把这当成是一种‘疾病’。
他虽然性子洒脱,却没有人能真正对这样的目光毫不在意,特别这些尖锐的目光是来自他身边最亲的人。
孟希嚼着脆梨,“仔细想想,其实小树说得对,为什么男人就一定要穿裤子,穿裙子就成女人了,它只是一件衣服不是么?”
厘央趴在床上,第一次意识到蒋树处境的艰难,“这个时代容不下他。”
只是一条裙子而已,如果是她也许早就退怯了,可蒋树仍然在坚持着,不知道为什么而坚持着。
李封鸣开音响店是为了梦想,孟希四处拍照是因为喜欢,蒋树不惧世人眼光,坚持把裙子穿在身上,他们各有各的坚持。
可厘央却没有梦想,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她的一生总是循规蹈矩,父母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她从未像这些人一样,认真地坚持做过什么。
孟希含笑挑眉,“也许是这个时代跟不上他呢?”
厘央抬头,轻轻眨了下眼睛。
孟希笑道:“我们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要对小树有信心,更要对这个时代有信心,总有一天它能跟上小树的脚步的。”
厘央莞尔,情绪一下子散去大半,她特别喜欢孟希这副总是对这个世界信心满满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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