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诊断

天边响起第一声炸雷的瞬间，村医步履蹒跚地走进苏家，晚饭他的确是喝了，不光小脸红扑扑的，舌头也有些僵硬，乌鲁乌鲁地吐字不很清晰。

        袁君昌进门便报怨，说是赵家的一口水还没喝呢，二亮他爸的二胡才拉了个调门，《赛马》的骑手刚刚撒开欢儿，就叫二表叔连拉带拽地扯了来。

        苏向东两口子急着让他给玉秀看病，恨道他没出息，咋渴成这样？啥曲子那么动听？给你表妹看完病，家里有好茶可劲喝，再叫二亮拉一宿，他的二胡拉得比他爸还要出彩。

        “老舅、老舅们，表妹啥情况？几点吃的药？呕吐没，腹泻没，测过温没？”袁君昌不紧不慢地询问着，酷似坐堂的老中医，一付泰然处之胸有成竹的架势。

        玉秀妈把病情一一说啦，“发烧，恶心，吐了一地，怕见光……”村医每重复一个词，在语气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加重，由平淡随意，信似闲庭信步，到掷地有声，比伽利略从斜塔上抛下的那两个铁球子，还要震撼人心。

        袁君昌的手开始抖个不停，不待主人请他进屋，已经三步并做两步，跌跌撞撞地闯了进去，村医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灯绳，“老舅！灯绳呢？开灯啊。”

        见他这般六神无主的样子，病人的父母也预感到事态的严峻，两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君昌啊，咋地啦？玉秀不会有事吧？”他们异口同声地急切问道。村医的颤抖像是有传染性，苏向东也跟着抖了起来，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拉亮了棚顶的电灯。

        袁君昌并没有立马上手查看，而是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四个口罩，分给屋里人让立马戴上。

        他弯下腰检查病情，大家都感到他全身一震，这回他的双腿也跟着抖了起来，似从心里往外地发冷，控制不住打起了摆子，“这，这是，”原来是舌头僵硬，如今连声带都硬啦。

        “君昌，咋地啦？玉秀得的是啥病？”老舅们的心啊，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啦。

        “不好，老舅们，不好啊，依我看是脑膜炎，老舅、老舅们，你们白着急。眼目前还不道是病毒性的，还是细菌性的？病毒性的还好些，要是细菌性的就危险了。我没办法确定，得到大医院抽脑积液做化验，从这里扎进去抽骨髓。”村医用手往腰眼上示意着，当看到两个长辈脸色煞白，接下去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细菌的咋样？”赵明急着想知道后果。

        袁君昌心神不定地看着他，眼神游移，“要是细菌性的就悬了，有可能几个小时人就没命啦。”

        “就像老孙家的小伟那样啊？”

        “没等到医院就没啦！”

        苏家两口子同时想起了病亡的邻居，可怕的后果已有前车之鉴，残酷的现实冷冰冰地让人毛骨悚然。

        “君昌啊，那姆们赶紧上医院吧！去该里镇医院。”迫不及待的沈桂芬立刻张罗着拿衣服。

        袁君昌赞同这一决定，因为谁也不晓得玉秀的病是啥类型的。“我们得去市里，我怕该里看不潦，反而耽误时间。”

        “那可有五十里路呢，咋去？”苏向东提醒道。

        “咋去？爬去！你赶快去找车呀，没车靠两条腿可不成，眼瞅着天又要下雨啦。”女人听到从野地里传来一下接着一下的闷雷声。

        男人嗯呢一声，跑出去四处找车啦。一袋烟的工夫儿，他两手空空地返回来，垂头丧气地语无伦次，说是找遍了村里，是一辆车子也不在家。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乡亲也证实着，各家都去了，仅有的几部农用车都派去护堤了，唯一一台小汽车，也就是片长家的本田雅阁也不在。赵子才去过他家，听片长媳妇讲被开到堤上去啦。

        “这事儿整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平时都在家里窝着，要使唤它吧，却都开出去了。外面都掉雨点子啦，又是风又是雨的，难道冒着雨用担架抬去呀？”胖姐儿得到信儿，跟着婆婆也来啦。

        “用啥抬？卫生室的担架早零碎啦，我知道老杜家有副拐，那是去年杜大牛挖菜窖摔断了腿，请孔木匠给做的。可怜价，看玉秀这难受样儿，站都站不起来了，拐也没啥用啊。”王富贵他妈怜惜地瞅着炕上的病人，小姑娘昏昏欲睡一动不动。

        赵子才猛得灵机一动，眼睛里闪着光芒，“向东，你不是有架子车吗？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把玉秀推去，病可不能耽误。”

        正当苏向东犹豫不定之际，胖姐儿的婆婆给当头浇了一盆凉水，“用架子车推，我家里还有架子车呢，塞没想到啊？可有壮劳力推吗？眼目前村子里除了老人孩子，就剩瘸子瞎子啦，这黑天瞎火的，眼瞅着大风刮的，大雨脚跟脚就来啦，天又黑了，走夜路跟头把式的，这么老远不是说胡儿呢嘛。”她不屑地扫了一眼屋里的人们，除了赵明算是个大小伙子，将就着可以推一气，其他人可真不敢恭维，自己走道都走不利索呢，“咳，姆们家富贵倒是有一膀子力气，可不凑巧啊，刚才二亮打我那儿离开，我叫他上房压两块塑料布，没想到一不留神把脚崴了，脚脖子肿得不敢着地啦。”

        “怎么没人推？不就是五十里路嘛，再多些也不成问题，我上校两个半来回呗。嫂子，赶快往架子车上铺被子，再给我找个手电筒，拿件雨衣，再准备一大块塑料布，以防下雨浇到玉秀。”赵明自告奋勇地承担下来。苏家夫妇像是溺水中抓到了救命稻草，感激不尽地千恩万谢着，赶紧忙乎着准备出发。

        “二亮，我也跟着去。”赵子才帮着抬病人，感到自己多少还有用。

        “大姑爷爷，你就白去啦，你有夜盲症，夜路走起来费劲。老舅、老舅们，你们也用不着跟着，老舅走路吃力，反而得照顾你们，你们都去卖部听电话吧。老舅们，白忘了把玉秀的身份证交给二亮，得用它挂号呢。”村医立刻阻拦道，“我跟着去，还能给二亮叔搭把手，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回卫生室一趟，把药箱子送回去，再取件雨衣。”安排完，他倒腾着小短腿一溜烟地跑啦。

        “君昌啊！家里有雨衣，你不用回去取。”玉秀妈跟着撵出来，为自己家办事，还让人回去取一趟，真有些过意不去啦。

        “桂芬啊，白喊了，让他去取吧。”哏了吧唧的老太婆悄悄站在她身边，“你家的雨衣他穿不潦，能毁他两件啦，后面拖了一大截，再把他绊喽磕掉门牙，以后嘴里没挡头，更方便说些不着调的风凉话啦。”事实证明，嘴损的人可不能得罪呀。

        突然，赵明嘿了一声，转身奔向西屋，“咋把那两个活宝给忘了呢，他们可是现成的壮劳力啊。”随即屋子里响起急迫的拍打吆喝，与心烦意乱的抗议埋怨。

        不多时便平静了，两个睡眼朦胧的小伙子趿拉着鞋，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问：“叔、婶，咋啦？玉秀病啦？”

        “医生说是脑膜炎，很危险，这就要去新民医院呢。”女人带着哭声告之。

        “咋没有机动车呀？用架子车推啊！能行吗？”敦实的邱泉诧异地看着运送工具，当得知村子里只有板车时，他流露出鄙夷的目光。

        正往板车上散着塑料布的赵明拍着他的后背，“泉儿，咋地你嫌累嫌道远啊？还想当倒插门呢，考验你的时候到啦。”

        “塞嫌累啦？玉秀病成这样，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他挺起胸膛表着决心。

        话音未落，一个落地雷在院外的高粱地里炸开，一个火球发出耀眼的强光，紧跟着身后的闫大光大喊大叫起来。这是咋地啦？所有的人都错愕地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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