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迈的袁五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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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昌!你快来!”看着脸色变成深红色的袁五爷,此刻两眼发直,一只手紧捂住前胸,像似突然发病了一般。王富贵着实有些慌了,他惊恐万分地站起身子,什么股票投资都抛到爪洼国去啦。只想着四下找人寻求帮助,当瞅见快步走来的村医,便大呼小叫地喊起来。
“二麻子,你好闲啊,不给你媳粉看卖店啊?”村医并没看到老爷子的异常表情,不知道发生了情况,还在与店主逗着闷子。
小卖店老板此刻可是急了,“先别跟我扯那用不着的,老娘们还能哈住我,她去世友家打麻将了,一宿都没着家,我让我妈看卖店呢。你麻溜滴,瞅瞅五爷他咋啦?”
他说的世友,姓陈,跟陈世美差一个字,却没人家好命,已经离了两次婚了,第二个老婆给他生了个小子,小名叫豆儿,今年六岁了,他整天聚了一拨人打麻将,哪有心思去管儿子,便美其名曰说是散养好活。他脾气不好,是说打就落的主儿,整天神神叨叨的,讲歪理,很是难缠,左邻右舍都不愿招惹他。
袁君昌这才意识到出事了,他赶忙跑到大树下,抓起老人的左手,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捏住他的腕子,一句话不说细细把脉。村医不仅懂得西医,中医也专研了不少,虽说没有达到如火纯青的地步,到紧要关头也能派上用场。
“他怎么样?”王富贵焦急地询问着。
村医皱着眉头没说话,放下老人的左手,去抢他右手里的烟袋杆,想要再摸他的右手。这一抢不要紧,呆呆的老人猛得回过神来,“你个臭小子!也不抽烟,夺我的烟袋干啥?”同时用力抓紧了不撒手。
“缓过来了,没大事儿,五爷年岁大了,这是短暂性脑供血不足。”袁君昌给下了结论,然后露出笑脸对长辈说,“五爷,你老咋到村口来了呢?这里风大,容易吹着,树荫底下发殷,石头上拔凉,还潮得乎的,您老当心会作病呀。”
老人家已经完全恢复了,他瞅着晚辈埋怨道:“小子,不是你让我多出来活动活动、晒晒太阳吗?说是补钙。我可信你了,每天晌午头坐在墙跟晒太阳。这不嘛,下了好几天雨,好不容易放晴了,看外面天气挺不错的,就想出来溜达溜达,走累了,腰酸背痛的,就坐在这石墩子上歇歇脚。”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抚摸着石头,“君昌啊,这块石头可有说道嘞,它是石狮子的须弥座呀。沧州狮子,应州塔,正定的菩萨,赵州的桥。我一点儿也不攋玄,这个石狮子是我们袁家从沧州带来的呢,那是顺治年间的事啦。老祖宗进入柳条边,起先在大龙湾边上搭的窝棚,后来民人多了,才来二龙湾建民屯。这座石狮子可不像大石狮子村的那个,那个是发大水冲来的,就像向东他媳妇,老天赏的。今天我能坐在上面,还多亏徐会计呢。知识青年刚来到村子里,是他领头给砸碎的,一镐头下去就两瓣儿啦,塞也不敢拦着呀。那时你们还小,不记得了吧?”
袁君昌听姥姥活着的时候说过,大石头狮子是百年前柳河发大水冲来的,小石狮子是老辈传下来的,在这里又由五爷爷证实了一把,至于是谁砸坏的,还真是头回听说。
“徐会计就那样啊,主意正,胆子肥,出手狠,天不怕,地不怕,瞅到机会敢下笊篱。咱们村除了片长家财和君昌他老舅,就数他有这份钢啦。”王二麻子相信老人说的是真的,“爷们,您刚才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您中风了呢。”
“是呀,君昌啊,刚才我猛得头昏耳鸣的,还看到了死人又活了。最近不道是咋啦?总梦到过世的人,昨天晚上还梦见我三哥耀先了呢,他穿着西装,披着风衣,好神气呦。我是不是有病啦?小子,你给五爷号号脉,看是阴虚,还是阳虚呀?”袁五爷又向村子南面望着,好像梦境真会变成现实似的。
村路在远处的铁丝网前拐了个弯,一路往西与乡道交汇到一起。路两旁是一趟开满黄色小花的国槐与高高低低的农作物,耕田一片连着一片,偶尔飞起几只偷嘴的麻雀,应该是受到了稻草人的惊吓吧?
“五爷,我号完脉了,您这不是阴虚,不是阳虚,也不是阴阳两虚,更不是气血虚。依我看,病根是肝阳上亢。”经过诊断后村医给出了结论。
闻听此言,何老爷子顿时勃然大怒了,“混蛋玩扔!你胡说啥?你五爷我一大把年纪了,黄土都埋到脑瓜顶上的人啦,能干哪事儿?甘阳的爹妈管我叫大哥,她在我袁耀祖的眼里就是个孩子。是哪个缺大德的在背后造谣嚼舌头?让我知道喽,非扯烂他的嘴。”
“不是,五爷,你误会啦。”袁君昌赶忙解释。
却被人家当即阻止了,示意村医不要说下去,老头子大声向远处招呼着,“杏儿!你干啥来啦?高考考得咋样啊?好像这几天录取通知书要下来了吧?爷爷我最近浑身不得劲,也没得空看看你们去。”别看他年事已高,腿脚不利索,可耳目还挺灵光的,世面上的事儿全都知晓。
另外两个男人举目去看,村路上一扭一扭地走来个小姑娘,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蛮可爱的,长得圆圆乎乎的,苹果脸,大眼睛,双眼爆皮的,锦缎般乌黑发亮的头发梳成长长的辫子。
显然女孩子也看到了大树下的三个人,对袁耀祖恭恭敬敬地称呼着爷爷,可听到老爷子的问话,脸腾得一下子红了,“考的不好,上不了大学啦,甘姨让我跟她学裁剪。”她举起手里拎着的包袱,“我给娟子姐送新裙子来了。”
村医和小卖店老板都认得她,这丫头是川心沟宋老二的女儿,大名叫做宋雅丽,小名叫杏儿。在镇上高中念书,刚刚高考完。
“考的不理想?这帮老师呀,说他们啥好呢?这么聪明的孩子没教出来,都是干嘛吃的?听爷爷的,考的不好不打紧,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跟你姨学做衣裳,也不赖,做衣服正经是门手艺呢。”老人家怕孩子上火,好言好语地安慰她,“杏儿,我记得咱们村苏向东的姑娘、老赵家的小子二亮跟你是一个学校的,也是今年考大学吧,他们考得咋样啊?”
姑娘听他问及自己的同学,一扫考场失意的阴霾,颇为兴奋地回答道:“爷,你说的是苏玉秀吧,她考上了市师范,高考的分数比录取线高出二十分呢,师范类是提前批,通知书早下来了,毕业出来就当老师。二亮是谁?小石头村我就两个同学,玉秀和赵明呀。”
王二麻子抢先说明是谁,“二亮就是赵明,二亮是他的小名,他哥叫大亮,他弟叫三亮,他叫二亮,他考的咋样呢?”
“哦,阿甘小名叫二亮啊,嘻嘻,我是头回听说。”姑娘窃喜地笑弯了眼睛,“他没考好,物理才得了二十多分,其他的分数还行,你要知道,他平时可是我们班前五名呀,没发挥好,恐怕中专都上不潦,可惜了。”她露出十分痛惜的表情。
村医为同村邻居的落榜感叹不已,“是呗,二亮那孩子平时学习不孬,这是临场发挥失常啦,心理素质不好,物理才考了那么点儿分,大军那年物理还考了四十多分呢,他偏科瘸腿呀,可惜潦的啦。”
“嗨,他爸平常老吹,说二亮最次也能和老张家大小子春立一样,能考上省城里的电校,这下不吹了吧?”王富贵得意地叼着烟卷,露出幸灾乐祸的讥笑,“这算完犊子了,书都白念啦,回来沤粪耪大地吧。”
“孩子,你去吧。”老爷子心情低落地摆摆手,让孩子去送衣裳。望着杏儿一扭一扭地走了,他自言自语道,“这都是命啊,不信命可不成。”
小卖店老板看有旁人在,也不好再施展自己的伶牙俐齿了,说了声有事要办,便跨上电动车骑进村子里去了。这车子速度好快,转眼便窜出几十米远,袁君昌只瞅见富贵右手一弹,那截未燃烬的烟头画了道弧线飞上了半空里。
“五爷啊,我说的肝阳上亢是病,跟睡的炕不是一码事儿,您多心啦。”晚辈见没人又想解释清楚。
老头子斜愣着眼睛瞅着他,没好气的恨道说:“一边拉去,你小子就不是好饼,我不管你是哪个炕,说甘阳就不行,她和宋老二的这门亲事还是我撮合的呢。”
看来不能再提了,五爷是认准了肝阳上亢与甘裁缝有关系,做孙子的换了个话题,“五爷,我上回去沈阳给您捎的纳豆吃了吗?”
“吃啦!可没吃几粒就扔一边喇了,一股臭脚丫子味,讷心。”
“别不吃呀,那可是好东西,日本人可爱吃它了,常吃延年益寿。”
听说是日本货,老头子又来气了,吹胡子瞪眼睛激动地嚷着,“啥?小日本的东西,那我更不吃啦。拿烂豆子冒充灵丹妙药啊,他们可没少唬弄我们,回去我就把剩下的扔茅坑里。”
孙子赶紧阻拦道:“那可不是日本人发明的,据说是唐朝鉴真和尚东渡日本时传过去的,是我们中国的好东西。”
“啥?是中国传过去的呀,那还成。那个和尚也真是的,把好东西传给谁不好,传给那群白眼狼。”看来袁耀祖是不知道鉴真大师的事迹呀。
“您老歇会儿就回家吧,这雨没下透,别淋着喽,我去表姑家给她看哮喘病。”还有患者在等着他呢,村医于是向长辈告辞。
“中潦,雨是得下,我这老寒腿还疼着呢。”老爷子望着村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惠生媳粉的老病又犯啦,进城去住多好,在这儿活受罪,受窝囊气呢。”
拐入土道时,袁君昌忽然想起个事儿来,回头向老人建议道,“五爷,姆们村的这条道该修修了,一下雨像烂泥塘。”
老爷子颇有同感地点着头,“是呗,我挑干地方走,还踩了一脚稀泥呢,是得修修了。可钱从啥地方出啊?”
“您老跟片长说说,看看村里有余富钱没?不行,大伙集资凑凑呗。”提议者出着主意。
“他!哪是干正事的人吗?净干面子活。指望着他给你修路,你昨儿个夜里是梦到啥了吧?比富贵炒股还不靠谱。”五爷嗤之以鼻,原来刚才王二麻子的一番鼓动全白费了,老爷子还是有些信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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