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咸蛋黄春卷

厂里的高级技师考核就要开始了，凌树军所在的钳工车间又接了一批军工急活，每天都要半夜了才回来，还忍不住看看凌采禾给买的《大全》。

        如果能评上高级技师，凌家的未来又会不一样，所以凌采禾说什么都不让舅舅早上送了。

        黄巧也一改柔弱，俨然谁要找凌采禾麻烦，就从她身上踏过去的架势。

        两个能顶半边天的女人，凑一块儿就顶起了整片天。

        一早，崭新的春卷摊支了起来。另外几家继续打着价格战，凌采禾却悄然摆出了写满新菜品的硬纸壳。

        工人们成群经过，大部分走向便宜的摊子，但到底有人停下来。

        “咸蛋黄糯米春卷？火腿肠肉松糯米春卷？这还有什么……炝青椒肉沫？”

        “咸蛋黄还能炸着吃吗？我不信？”

        “哎，尝尝呗，每天都是肉条，早吃腻了。禾子，黄嬢，给我来个咸蛋黄！”

        只要有了第一个客人，就不愁第二个第三个。

        凌采禾面前排了七八个搪瓷碗，都比以前装肉条的小一些，里面分别放着咸蛋黄、呛青椒肉沫、腊肉条、香肠粒、蘑菇肉酱等等，客人要什么，她就现包什么。

        “给，陈哥，咸蛋黄糯米春卷拿好！”

        “这是刘姐的呛青椒肉沫，怎么样？好吃吗？”

        围观的工人越来越多，就像当初凌采禾初次摆摊一样。

        陈哥刘姐大呼好吃，观望的工人们纷纷掏钱，生怕吃不着——

        当然怕了，搪瓷碗里的料就那么些，尤其是咸蛋黄，肉眼可见只有不到十个，晚了肯定吃不上。

        黄巧做惯了厨房的事，炸起春卷来比凌采禾更加麻利。用手肘推推凌采禾，凌采禾会意，立即跟大家介绍起这些新品种。

        “我们的每一种春卷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保证口味也保证品质。我们不会降价，更不会偷工减料，我和舅妈保证让大家吃得好，还吃得新鲜！大家有什么想吃的，也尽管跟我们说！”

        人群中响起一阵掌声，一个清亮的女声高呼：“禾子！说得好！”

        凌采禾闻声一看，原来是苏萍萍。

        苏萍萍挤进来，咸蛋黄已经没有了，“禾子，给我一个蘑菇肉酱一个肉条！”

        凌采禾笑道：“不试试新品？”

        “试呢！”苏萍萍什么都想吃，“但你做的肉条我也特别喜欢，两个我都要！”

        这天收摊时，凌采禾的摊子一改前几日的萧条，再次赚满了纸盒子，因为只是试营业，每一种准备得都比较少，不到八点就卖了个精光。

        黄巧特意去其他四个摊子打探一番，李叔又降价了，卖得最多，脸上笑开了花，不愿意再降价的何哥经营惨淡。

        “老李这么搞不行啊，他那个价已经是赔本经营了，坚持不了多久的。”黄巧跟凌采禾说：“等到他不做了，客人就全部又是我们的了。”

        凌采禾摇摇头，“过不了几天，李叔就要偷工减料了。”

        黄巧是老派人，闻言很惊讶，“那怎么成？那不是欺骗吗？”

        这样的欺骗在后世根本算不上欺骗，凌采禾知道，那就是恶性竞争，盲目打价格战的下场。

        但她也不想彻底把竞争者打垮，厂区是最富有生命力的土壤，她能做生意，别人自然也能做生意。

        她开了一个好头，不必去钻营将所有客人全部吃下，今后个体经营会遍地开花，现在的竞争对手说不定是日后的合作伙伴。

        凌采禾踌躇满志，“舅妈，我听说工会下周就要下达下岗指标了？”

        发动机厂过去是全国有名的军工厂，生产枪械、炮弹，人们都说有没有战事啊，看看厂子有没有急件就知道。

        如果车间通宵达旦，工人们轮流加班，那就是前线正在进行战备补充。

        进入和平年代后，军工厂转民用，生产起发动机来，年初开始又相应改制的大流，时不时就传出需要转业一批工人。

        厂区不仅有自己的中小学、医院，还有一所技校，许多少年少女们读完初中就进技校，老师全是从厂里请来的工人，教的全是当一名好工人的技术。

        大家伙儿毕业了就进厂顶父母的班，不用考虑找工作的问题。

        这么几十年下来，工人们端习惯了铁饭碗，一听要转业，都傻了眼，生怕指标落在自己头上。

        三十四岁的人，上有老下有小，真的失去工作了，那可怎么办啊？

        凌家这半年正是因为这事苦恼，黄巧和厂里许多有家庭的女工人一样，一天基本做不了什么工。

        上午八点去车间待俩小时，十点就下班买菜做饭，下午干脆就不去，和街坊打打麻将唠唠嗑，日子就这么过了。

        发动机厂是大厂，黄巧这样的工人少说有几百，改制的风潮一吹来，哪儿还能维持原状？

        上辈子黄巧说什么也不接受，还被一群女工人怂恿着去工会抗议，最后还是下岗了，并且因为闹了那么一回，拿到的买断补偿没有第一批转业的多。

        凌采禾急着拉黄巧做生意，让黄巧体会用双手和头脑赚钱的爽感，就是因为一到秋天，指标就要下来。

        闻言，黄巧神秘地眨眨眼，“我啊，已经和刘主任谈过了。”

        刘主任是黄巧所在车间的主任，凌采禾对他印象深刻，是个干瘦秃顶的中年男人。

        上辈子刘主任来过凌家无数回，苦口婆心劝黄巧，可黄巧只顾着哭和诉苦。

        一看舅妈这表情，凌采禾就知道她完全想通了，问：“谈了什么呀？”

        “不就下岗那事儿吗？”黄巧有点得意，“我们车间第一批要下掉三分之一的人，指标肯定落我头上。现在想想啊，我进厂的时候和你差不多大，那时还没转民用呢，天天搞生产，热火朝天的，我在车间能从八点待到晚上十二点，先是家里老爷子来接我下班，后来换成你舅。”

        黄巧说着，眼里浮出一丝和岁月有关的感慨。

        “但结婚之后，我这心思就不在厂子里了。开始和其他大姐大婶一样，每天就干俩小时，拿着几百钱的死工资。这阵子和你摆摊，我才感觉到，我过去十几年还真是白活了。”

        凌采禾摇头，“舅妈，您别这么说。”

        她和黄巧虽不在一个时代，后世对这个年代赖在岗位上不干活的妇女也评价很低。

        但她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明白黄巧们为家庭所付出的东西。那是青春、梦想，乃至追不回的生命。

        黄巧拍拍凌采禾的手，深吸一口气，眼睛亮了亮，“我一个月工资四百块不到，比你舅少，以前我还觉得挺好的呢，想就这么拿到退休，但现在我不满足了，咱俩出个早摊，一天就能赚三十多呢，今后咱再摆点别的，像五村那叶老板开餐馆，不就发财了吗？有大钱赚，我干啥还守着那四百块不走？”

        “所以我跟刘主任说了，指标我第一个拿！”黄巧豪气冲天，“你没看见他那样子，头顶那几根头发都竖起来了！”

        凌采禾跟着笑，“那买断是多少？”

        黄巧伸出五根指头，“这个数！”

        凌采禾记得，上辈子舅妈只领到了两千。

        “买断按原来的工资算，我不到四百，刘主任给我算的四百，再乘以十二个月，就是四千八。”黄巧美滋滋的，“他夸我识大体顾大局，又给加了两百，凑个整，五千！”

        凌采禾抱住舅妈，“太好了！”

        黄巧又说：“禾子，我和你舅商量过了，这个钱咱不动，给你缴学费吧，你想当演员，这书咱还是得念。”

        凌采禾心里涌起一阵感动，舅妈和舅舅居然还惦记着她上艺校的事。可是这辈子她是真的不想混那劳什子的娱乐圈了，对成为明星没有丝毫兴趣。

        她只想做生意，赚钱，早早和陆家平起平坐，不，她要成为女富豪，陆家根本不够她瞧。

        “舅妈，您再操心我念书的事，我跟您急了啊。”凌采禾将黄巧拉到一旁，从这儿看出去，不远处就是子弟小学和中学共用的操场，她下一步摆摊的地方就在那里。

        “想当明星只是随口说说，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当了。”凌采禾郑重其事，“而且我也不是读书的料，一上课就打瞌睡，我这天赋都点在做生意上了，弟弟的天赋才在念书上。”

        黄巧脸上泛起温和的笑意，凌有成绩好、聪明，是家里学校公认的。

        凌采禾眸光明亮，“这五千块您先存着，等时机到了，咱们去盘个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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