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凌采禾死了后，才知道自己活在一本真假千金年代文里。

        她本是豪门陆家的小女儿，出生不久却被恶毒保姆换走。

        从此，保姆的女儿取代她成为陆家千金，被千娇万宠，还一早成为童星，星途顺畅。

        而她被保姆送往老家，丢给哥嫂抚养，说是不知道父亲是谁，所以跟凌家姓。

        凌家虽然是城市户口，但只是北山城这座重工业城市的底层，一家子住在发动机工厂的家属楼里。舅妈早早下岗，全家就靠着舅舅那点死工资过活。

        凌家有个弟弟叫凌有，小凌采禾一岁。两个孩子读书要花钱，长身子要花钱，凌采禾初中毕业后读的是艺校，家里过得紧巴巴的。

        这样的日子在凌采禾十八岁时突然改变，狸猫换太子的戏码败露，陆家找上门来。

        凌采禾被接回陆家，假千金陆曦然却没有被赶走。陆家上下都更爱优雅甜美的陆曦然，瞧不上凌采禾一身的市井气。

        那时陆曦然已是家喻户晓的明星，而那样的荣光本该是凌采禾的。凌采禾心里渐渐扭曲，也要进入娱乐圈。

        陆家自是不赞同，但另一个豪门潘家却向她伸出援助之手。比凌采禾大两岁的潘家二公子潘美书中意于她的美貌，发誓要将她打造成比陆曦然更火的明星。

        那时潘美书是认真的，不管是追求凌采禾，还是推动凌采禾的事业，他都用了全力。

        凌采禾起初并不喜欢潘美书，但多年的扶持和帮助到底让她动了心。就在她二十八岁拿下影后的那天，她接受了潘美书的求婚。

        此后数年，两人婚姻甜蜜，一度被誉为圈中模范。

        然而当凌采禾年华不再，潘美书爱上了更年轻的美人。凌采禾得知丈夫出轨，立即要求离婚。

        若是就这么离了，潘美书，乃至潘家的声誉都会受到极大影响。

        潘美书早年帮凌采禾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闯荡娱乐圈，全世界掌握凌采禾最多“黑料”的就是他——即便这些“黑料”并不都是真的。

        潘美书清楚凌采禾因为陆曦然和陆家渐行渐远，陆家也不喜欢这个真千金，他爆出“黑料”，陆家只会选择视而不见。

        事实确实如此，不久，凌采禾的“黑料”满天飞，一时间她被打上了恶毒、家暴、pua、白眼狼、出轨的标签，商务解约、作品追责将她逼到了绝路。

        她多次在社交平台上澄清，但没有人相信她。她向陆家求助，陆家关上大门，只有她痛恨的陆曦然旁敲侧击地为她说了句话。

        潘美书的目的达到了，清清白白离婚，罪过全是凌采禾的。失去所有的凌采禾郁郁寡欢，最终因为神志不清，在一起车祸中身亡。

        死后本该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却觉醒了自我意识，发现自己是书中惨淡收场的愚蠢炮灰，女主是假千金陆曦然。

        她看见白发苍苍的舅舅赶来带走了她的骨灰，将她安葬在青山绿水中。也只有舅舅，为她落下眼泪。

        明明已经是阿飘了，但深刻的悲痛居然将她的心脏撕扯得发麻。

        作孽的是保姆，那个叫凌月花的歹毒女人，舅舅一家全不知情，就算穷，也不曾亏待过她。后来身世揭晓，她恨屋及乌，断了与凌家的往来。

        死了才知道，舅舅一家在她被找回后过得十分凄惨。

        越是小的地方，人言就越是可畏，人们指责舅舅是帮凶，辱骂舅妈心肠歹毒，弟弟凌有在学校也被欺负。

        舅舅丢了工作，凌有也退学了。几年后，凌有卷入社会上的纠纷，被人打死，舅妈因此一病不起。

        这个给了她这辈子最多欢声笑语的家庭就这么毁了。

        在她被潘美书陷害，被网民口诛笔伐时，年迈的舅舅竟然学会了上网，费力地在网上维护她，也被骂得狗血淋头。

        只是活着的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

        凌采禾跟着舅舅回到冷清潦倒的乡间土房，一边流泪一边想——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绝对不会回到冷漠的陆家，绝对不会掉进潘美书的温柔乡，绝对不会伤害真心待她的舅舅一家。

        眼泪模糊了视野，意识坠入混沌。凌采禾以为自己将要消散了，可是耳边却响起嘈杂的声响。

        夏天聒噪的蝉鸣？老电视时不时发出的雪花噪音？舅妈叉腰叫凌有收被子的喊声？

        凌采禾睁开眼，揉了揉又痛又沉的头。

        眼前是挂着吊伞的天花板，身下是又凉又硬的竹签席，稍稍一动，席子就发出嘎吱声。

        即便已经离开这个家二十多年，她对这声音也心有余悸——竹签席每根之间有缝隙，用得久了就容易松，她小时候被夹了无数次，痛得满眼泪水。

        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上艺校后，舅妈给她买了新的竹编席，全家就她一个人的床换了新席子。

        意识越来越清晰，凌采禾猛然坐起来，环顾四周。

        夹人的竹签席，墙上的巴乔海报，筒子楼外参天的黄角树……她这是重生到了十多岁时？

        “晒被子使唤我，收被子也使唤我，姐不是在家吗？”一个有些沙哑的少年声在楼下响起，凌采禾拖鞋都来不及穿，赶紧跑到窗边。

        是凌有，还有舅妈！

        他们都还活着，凌有正经历变声期，声音有些滑稽，舅妈笑着数落他：“你姐送了一上午报纸，赚的钱不还给你买娃娃糕了？让她休息休息。”

        凌有嘴上抱怨，手上却不含糊，抱起晒够的被子就往屋里走，“我也不是白吃啊，我给姐做了糖番茄！”

        “别吃多了，一会儿要吃晚饭。”

        看着舅妈和凌有走进筒子楼，凌采禾抓着窗框的手骨节泛白。

        打工送报纸、凌有的变声期，她想起这是什么时候了——初中毕业后的暑假，一切都还来得及的十六岁。

        离她被陆家找回，陷入万劫不复还有两年！

        这一年的下半年发生了几件大事——

        舅舅凌树军和舅妈黄巧的工厂改革，舅妈下岗，舅舅被从生产线上撤下来，让去跑销售。

        舅舅性子憨厚老实，哪里做得了那种活，凌家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为了让两个孩子少吃些苦，舅舅和舅妈一合计，把两家老人留下的两套房以几万块的低价卖了。

        然而几年后，拆迁潮来袭，那些房子能拿到上百万的拆迁款。

        还是这一年，凌有初三，正是备考的关键时刻。凌有成绩很好，初二时还拿过竞赛奖，认真学习的话，考上一中的理科实验班没有问题。

        但小男子汉知道父母供不起自己，知道姐姐有个明星梦，读艺校要花很多钱，于是随便考了个分数，进入一所劣等高中，一边读书一边打工。

        凌采禾指甲嵌入掌心，既然她回来了，她就不能让这些事再次发生！

        去他妈的明星梦，去他妈的艺校，去他妈的陆潘两家，这辈子她不当明星，她要带着唯一善待她的家人在这遍地黄金的九零年代致富！

        她要凭勤劳和能力站在陆家面前，告诉她的亲生父母，我是你们的亲女儿，但你们不配做我的父母。

        她还要找到失踪的凌月花，让她付出换孩子应有的代价。

        潘美书不是在乎家族颜面吗，等她能够与这些豪门平起平坐，她要撕烂潘美书那张虚伪的脸。

        至于假千金陆曦然。凌采禾想起她曾经为自己发声，罢了，至少现在她并不恨陆曦然。

        挂着廉价戏服的木门被推开，凌有端着搪瓷碗冲进来。

        那戏服是绸子做的，滑得不行，从钩子上掉了下来。凌有连忙捡起，“姐，没给你弄脏啊。”

        看着无忧无虑的弟弟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凌采禾突然红了眼眶。

        凌有吓一跳，把搪瓷碗往她手里一塞，抖开戏服反复查看，“没脏没脏，要不我这就去过个水？天热，马上就干，不耽误你练习。”

        凌采禾深吸一口气，眼里闪着莹莹泪光，“别，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糖番茄，分一半给你。”

        凌有本就拿了两把勺子，蹲在床边，凌采禾舀番茄的时候，他就看着凌采禾。

        九零年代的番茄和后来的不同，更沙更软，用白糖一码，清爽酸甜，比吃冰镇西瓜还过瘾。

        凌采禾一口下去，清甜滑入肺腑，似乎将上辈子积蓄的那些浊气都驱散了。

        凌有眨眼，一副等待表扬的模样，“姐，好吃吗？”

        凌采禾笑道：“嗯！”

        凌有这才放心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勺，“哇！好甜！”

        姐弟俩你一勺我一勺，搪瓷碗很快见了底。最后一块凌有留给凌采禾，凌采禾却摇摇头，让他吃。

        凌有这会儿已经站起来，仰着头将剩下的汤汤水水一并倒入口中。

        少年正是抽条长个的时候。凌有穿着背心和篮球裤，长胳膊长腿，个子是高了，肉却没跟上，显得格外单薄。

        因为凌采禾要读艺校，家里捉襟见肘，凌有自作主张，把自己的牛奶给退了，拿回来的钱偷偷放在她书包里。

        想到这，凌采禾心里又酸又温暖，扯扯弟弟的衣角。

        凌有嘴边还沾着番茄汁，“姐，我去给你洗衣服。”

        凌采禾连忙把戏服夺过来，“我不上艺校了，这衣服也用不着了。”

        凌有惊讶，“可你不是想当明星吗？”

        “不想了。”

        “啊？”

        凌采禾将订奶钱拿出来，拍到凌有手里，“去把牛奶订回来。马上初三了，营养跟不上怎么行？”

        凌有疑惑地站了会儿，神色忽然变得严肃，“你不会是担心钱吧？”

        四目相对，凌采禾也认真起来。她这个弟弟是早熟的性子，虽然小时候顽皮了些，现在也是成天在外面打球，一副不着调的样子，但心里特别记挂家人，否则一年后也不会因为她而放弃光明的前程。

        对这样的弟弟，凌采禾不想敷衍糊弄。“不是担心钱，是对将来有了新的规划。想听我说说吗？”

        凌有皱着眉，将信将疑，“嗯。”

        “我想当明星，也不过是希望我们全家能过上好日子。”凌采禾娓娓道来，“但我送了半个月报纸，见到很多为生计奔波的人，今天终于想明白，过上好日子有很多办法，不止是当明星一条路。”

        “况且我去读艺校，会断了你的路，舅舅和舅妈的路。这么一想，我也不是特别想当明星了。”

        凌有摇头，“姐，你别这么想，我们是家人。”

        “正是因为是家人，所以我才不能这样自私。”凌采禾笑了笑，这笑容温柔而坚毅，将决心传达给了倔强的弟弟，“现在我有了别的让咱们家过上好生活的办法了，你呢，就先安心读书。”

        凌采禾不上艺校的事吃晚饭时全家就都知道了。

        桌上一时沉默，好一会儿舅妈才说：“家里最近是有些困难，但是我和你舅舅合计过了，家里还有两套老……”

        “房子不能动！”凌采禾非常坚决，“舅舅，舅妈，你们听我说，咱们这儿是小地方，城市规划还没有开始。新闻里面不是播过了吗，沿海那些大城市，房子一拆就是几百万。”

        舅舅和舅妈相视一眼，无法想象几百万是什么概念。凌采禾也不急着给他们说明白，但要让他们打消卖房子的念头。

        过了会儿，舅舅说：“有件事一直不敢跟你们说，厂子改革，听说下半年就要下岗一批人了，我们都有可能下岗，做了一辈子工人，这一下丢了生计，也就那两套房子能够指望了。”

        “说什么呢舅舅！”凌采禾说：“现在人人都可以做生意，您和舅妈，再加上我，咱们三个大活人，怎么会丢了生计？”

        “这……”舅舅和舅妈从没想过做生意，虽然也听说厂子里谁谁谁卖服装开餐馆买了大哥大、面包车，但那都是他们不敢想象的。

        凌采禾郑重其事，“我长大了，从今往后也会承担起咱们家的责任。舅舅，舅妈，你们信我，我们就先从小吃摊做起，我来张罗，只要路子对了，就不愁赚不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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