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四时（三）

晚间司箜独自坐在窗边，忽然听见敲门声。他看了门的方向片刻，起身将门打开。

        洛拾站在门外。

        他换了一身衣衫，合体的剪裁将宽厚的肩背、劲挺的腰肢与修长有力的双腿都突出的一览无遗，上好的布料削弱了几分疏狂散漫，罗刹首领的威严尽显出来，英俊的就像一日间最盛的骄阳，灼人眼目。

        洛拾抬步迈入房中，“我来看看你，这房间可还习惯？”

        司箜转身回到窗边，“习惯。”

        对他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洛拾跟上来，站在他身旁，“在看什么？”

        司箜道：“月色。”

        窗外银霜如练，铺展连绵远山，静谧而幽远。

        洛拾道：“月色甚美……”转目见身侧人在月光氤氲中的侧颜，又低低一笑，“不过……不及人美。”

        司箜纤长的眼睫低垂，“你刚刚问我是否习惯，那你呢？”

        “我？”洛拾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柔和，“我一回到这里，就有种回家了的轻松之感。”

        “看来这里真的是你的家。”

        洛拾问他：“你的家又在何处？”

        司箜望着窗外深浓的夜，“我没有家。”

        他说这句话时平静淡然，没有丝毫哀伤或强装的坚强。

        洛拾抬手抚摸他的头，司箜皱了皱眉，似乎不适应这种安抚小兽或小孩子的行为，想拽开他的手。

        洛拾却先一步握住他细长的手腕，用指腹摩挲着他腕上那串红宝石手串。

        “如果没有家的话，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你的家在何处，不会真的就是宿渊城吧？

        我没有家。

        哦——那你可介意，待此间事了，跟你的下属回家？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家。

        因为我是你的，我的家自然也是你的家——我的圣祖大人。

        司箜的心颤动着。

        洛拾轻轻吻着他的手腕，薄唇沿着手心磨蹭过玉一样的手指。

        他的双眼充满了诱惑的光辉，一直望着司箜，就在他俯首准备擒获那双润泽的红唇时，司箜突然反手掐住他的脉门，启唇吐出四个字：“皮又痒了？”

        洛拾哭笑不得，他好不容易营造出氛围，奈何美人当真不解风情。

        司箜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

        他自然感觉到了方才暧昧的气氛，但这个人已不是他记忆中的北门，他从他的举动中感受不到半分真心，反而像是陷阱。

        洛拾揉着手腕笑道：“司箜公子见谅，实在是今夜的月色太美，情不自禁……”

        这副被戳破不良居心后依然有恃无恐的模样格外讨打，司箜的脸色愈冷。

        这时有人在门外叫道：“首领——”

        “什么事？”

        “寨主请您过去。”

        “知道了。”

        洛拾回头见司箜只用背影冲着他，心知又把人惹炸毛了。他无奈的笑笑，“我去久河那里看看，你累了一路，早些休息。”

        司箜没有动。

        洛拾打开房门，刚迈出去一步又停下说道：“喂，我刚刚说的是真的。你如果没有地方可去，就把这儿当成家吧。这里是许多人的家。”

        房门再次关上，许久之后司箜绷紧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

        主厅——

        久河微微仰首望着墙上巨大的兽骨，听到身后脚步声他并未回头，而是问道：“还记得这头叱雷兽吗？”

        “我们兄弟三人联手击杀的第一头凶兽。”洛拾眼中有几分怀念之色，“……老三呢？”

        “你想起他了？”

        “如你所说，回住处待了会儿我又想起些人和事。”

        久河转过身来。

        洛拾从他的沉默中觉出一丝不安，不禁皱眉，“老三出什么事了？”

        久河摆了摆手，“别乱猜。他只是失踪了，和你一样三百年音信全无。他的元魂法器之一当初在为我疗伤，并未带走，如今还完好的在我手里，证明他至少还活着。”

        洛拾深思：“三百年……”

        久河道：“他从小就总缠着你要你带他出去游历，所以我一直猜测他是偷偷追你去了。如果你能想起来当初究竟去了何处，或许我们就能找到他。”

        洛拾叹气：“醒来后我时不时就会恢复些零星记忆，但这三百年间的事却始终丝毫也记不起。那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他根本不曾经历过那三百年，那并不是属于他的回忆。

        “久河，你可知道……双魂？”

        “双魂族？”久河莫名其妙，“问他们干什么？”

        洛拾道：“你觉得我会是双魂族吗？”

        “你的母亲不是人族吗，莫非你找到你父亲了，他是双魂族？”

        洛拾冷冷哼笑了声。

        久河蹙眉，“阿洛？”

        洛拾踱步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将“北门”的存在道来。不过他有意略过了与司箜在废墟下的事。

        久河听完便斩钉截铁的狠狠一拍桌面，“那人果然心怀鬼胎，竟编出这等荒唐鬼话！”

        洛拾转着杯子没有说话。

        久河面容冷厉，“他费尽心机跟着你必然意图不轨，最好杀了以绝后患。”

        洛拾立刻抬头，“不行。”

        “不行？”

        洛拾道：“不忙，让我想想。”

        “就算不急着杀，也要抓起来严刑拷打，必要让他招出是什么封印了你三百年的记忆，说不定还能问出老三的下落！”

        “他修为莫测，抓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久河嗤之以鼻，“他就是再强，如今落入我们的地盘，岂有让他逃脱之理。”

        “不急……”洛拾制止他，“我有办法让他开口。”

        久河不太放心，“你真有办法？依我看还是来硬的保险。”

        “我以为这三百年你懂得刚柔并济的道理了，怎还是这般强硬。”洛拾摇头笑了笑，“我与他相识虽时日不多，但早看出他这人吃软不吃硬，所以才任他跟在身边。既然他对我另有所图，我正好将计就计，徐徐图之。”

        久河斜眼瞪他，“你可当心跟他走的太近被他迷惑。”

        “怎么可能。”洛拾不以为意的轻笑。

        时间已不早，两人商议一番后便各自回住处，临走前久河提到明日寨子里将举办盛宴庆祝他的回归。

        洛拾想到自己与天冀不在这三百年，罗刹和四时寨只有久河一人操持，他精力有限，各方扩张的脚步必然要放缓。如今他回来了，是该让暗地里盯着这座山的宵小们知难而退了。

        洛拾带着重重思量踏入自己的小院，忽闻夜风送来若有似无的琴声。

        清脆和缓的音色泠泠叮叮落入宁静的夜，如碎玉滴露沁人心脾，他不禁舒展了眉头，一腔复杂浓郁的心绪都消散在流萤草叶间。

        洛拾唇际不自觉的带上笑意，但想起这琴音的主人，又颇感无奈。

        虽然他在久河面前表现得胸有成竹，但几番试探甚至不惜出卖色相主动诱敌对方都无动于衷。

        如此沉得住气，倒是有些棘手。

        不过……也更加有趣。

        他的心情莫名便愉悦许多。

        伴着那琴曲来到小楼下，洛拾神色忽而一变，“谁在那里？”

        云霓从树盖投落的阴影中走出两步，“阿洛……”她仅着一件纱衣，晚风轻柔的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姿，微黑的肤色在暗红的薄纱下更令人血脉偾张。

        “久河说你受了伤，让我过来。”

        “久河？”

        “我也很担心你，太好了，你平安回来了！”云霓抚上洛拾结实的臂膀，心疼的望着他。

        “云霓，我的伤——”

        “阿洛，让我帮帮你……”

        “——已经无碍了。”洛拾拉开了她的手。

        云霓一怔，“阿洛？”

        洛拾拍了拍她的肩，“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休息，明早起来又要抱怨脸摸着不够嫩了。”

        云霓忙摸上自己的脸，手感一如既往的滑嫩，这才放心。

        她又问：“你真不要我帮你？你的伤……”

        “心领了。回去吧，别着凉了。”洛拾满不在乎的笑笑。

        云霓蹙眉看了他会儿，泄气的拢了把蓬松的发髻，“那算了，我今晚去久河那里。”

        “去吧，顺便告诉他我的伤已无恙，让他别担心。”

        云霓踩着莲步款款离去。

        洛拾转身刚踏上小楼的台阶，忽而意识到，箜篌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他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却又分辨不清是为何，只好抛诸脑后。

        翌日，司箜用早膳时忽然叫住忙里忙外的羚之，“这座山上可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

        羚之殷切道：“山里风景好着呢！除了后山有一片湖是禁地，其他地方都可以去！公子若想去转转、小人、小人可以……”

        “不用了，我自己走走。”司箜放下筷子，打开房门就出去了。

        羚之一脸失落。

        室外日光明媚，风清气爽。

        一只白毛狐狸在碧油油的草地上扑蝴蝶，玩儿得不亦乐乎。

        远处出现个人影，小狐狸没有在意，继续追着自己的大尾巴玩，忽然一只手揪住它命运的后颈肉将它提了起来。

        小狐狸“嗷”的竖起浑身毛。

        林间草木震动，一头凶恶的巨兽狂奔而出，至近前庞大的身躯往司箜脚边一扑，瞬间转化为涎皮赖脸的忠犬。

        向导坐骑都齐了，司箜满意的翻上戾吼的背，往后山禁地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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