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食夫（五）

司箜收起玉牌，检查此处地面痕迹，后方忽然传来脚步声。他一脚回扫而去，一只大手稳准截住他的腿，黑暗里响起个戏谑的声音：“公子足下留情，你这脚若是踢中了，在下的腰可就要断了。”

        话虽在示弱，防范的力道却如铜墙铁壁。

        司箜细了细目，收回腿退开两步，然后返身继续往山洞里走。

        洛拾也不在意他的冷漠，悠然的负起手，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跟着。

        一前一后沉默的走了段路，司箜禁不住奇怪的回头。

        这人安静的诡异，事出反常必有妖。

        洛拾谦虚笑道：“我五感未复看不清路，难免走得慢些，公子多担待。啊，不用在意我，我慢慢走，有情况麻烦你先对付着。”

        司箜：“……”

        一簇小火苗在黑暗中亮起。

        洛拾三两步上前，真诚称赞：“公子真是关爱弱小的典范！”

        司箜忍住撕了他那张嘴的冲动。

        某人给点阳光就灿烂，“我重伤初愈，头晕目眩，腿脚也不方便，公子要不扶我一下？”

        “好啊。”司箜挑了挑眉。

        洛拾唇角含笑。

        司箜将手放在他的腰侧，揪住一块结实的肌肉用力一拧！

        洛拾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司箜：“现在能走了吗？”

        洛拾喘息着苦笑：“这醒神强身的法子……效果当真拔群。”

        “哼。”

        “据那些孩子说长聿素来谨慎，不会在陌生之处独自乱跑。”

        司箜没搭理他，洛拾也不着急，好整以暇的等着。

        过了会儿果然听见司箜等不到下文忍不住主动开口：“他的房间没有任何术法残留的痕迹。”

        洛拾一笑，“所以他不是被人劫持，也不是主动离开。”

        “何意？”

        “比如——”洛拾指了下自己的脑袋，“这里被什么操控了？”

        司箜目光一动，“他昨日……”

        “我向其他人确认过了，”洛拾颌首，“长聿是昨日在雾里产生幻觉的其中一人。”

        司箜轻声自语：“原来抓出幼虫还不够。”

        “若他当真被什么操控，大概就是那时识海被趁虚而入。”

        “与隐翳村是否有关？”

        洛拾摇头，“暂时还不能确定。”

        司箜寻思：“这么说那种飞虫遮蔽五感制造幻觉，并不全是为了雾中捕猎。”

        洛拾耸了下肩，“谁知道呢。又或者跟什么东西相互依附合作也未可知。”

        那飞虫的捕猎方式说白了就是硬等，攻击性必然不强，而在这个世间，弱者想要生存下去唯有依附强者这一条道路。

        某些无法捕食的植类选择寄生在兽类身上，为其御敌，同时汲取活下去的养分；小部族为大部族做冲锋陷阵的敢死部队获取一丝喘息空间……这些事，遍地都是。

        长长的山洞终于抵达尽头。

        “没路了？”洛拾细细探查完坚硬的山壁，摇头，“真的没了。难道只是个普通山洞？”

        司箜也未发现异样。他想了想，试着暗暗催动身上那枚玉牌，突然一股气息从山壁后响应而来。

        洛拾也感觉到了，“这是……”

        司箜抬手凌空划出一道赤光，只见山壁前的空气像水波层层推开，一道丈于宽的裂缝斜亘在了空气中！

        洛拾道：“后面有个空间。”

        司箜二话不说就撑开那裂口钻了进去。

        空间内与一路行来乌漆嘛黑的山洞截然相反，入眼尽是白雾蒙蒙。

        从天顶到地面结满了破烂的茧，还有不知名的透明黏腻液体在其中纵横交错挂得到处都是，滴滴答答往地上滴，十分的恶心。

        洛拾踢了脚最近的茧壳，“装个人进去完全富余。呵，这里莫不是那些虫子的储备粮仓？”

        司箜道：“茧壳里面还有蛹壳，为何不能是虫子羽化的地方？”

        洛拾失笑，“最好不是。否则那些虫子得有人那么大。”

        两人将所有的茧都检查了一遍。

        “没有其他发现，先回去吧。”洛拾提议。

        司箜微微蹙眉环视四下。

        所有的茧和蛹都已经破壳了，可以清楚看见里面全是空的，并没有长聿的影子。但那枚玉牌为何会有反应呢？难道因为长聿来过这里，有气息残留吗……

        “司箜！”洛拾突然叫道。

        司箜心神一震。他已经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袭来，也完全可以毫发无伤的躲开。但再次听到这熟悉的醇厚音色喊出自己的名字，他恍惚又回到了与北门朝夕相处的岁月。

        瞬间的失神，危险已逼近！

        忽然间一个宽厚的胸膛将他压倒在地，有力的臂弯垫在后背与凹凸不平的坚硬地面间。

        司箜怔怔望着咫尺间这张无比英俊的脸，心脏鼓动着，几欲爆裂。

        “发什么呆。保护好自己。”洛拾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蛋儿，迅速起身面向后方。

        一只成年男性高的流线型巨虫半弓着生满利刺的两条后腿，亮出刀锋般的前肢，正朝两人发出刺耳的嘶鸣。

        “不幸真被你言中了。”洛拾右手一挥，臂上出现一套造型十分新颖奇特的金木装置，对准巨虫射出一枚灵力炮弹。

        巨虫行动十分敏捷，炮弹打空落在茧群上，立马将一大片白花花的茧壳化的灰都不剩。

        巨虫两只绿幽幽的复眼露出骇意，本能瑟缩了一下，接着后肢一弹，前肢疯狂挥动出密不透风的刀子舞。

        洛拾在那刀锋中被迎面扑倒在地，尖利的口器照着脑门咬下——

        “歘”

        轻描淡写的破空声起，一支弩|箭贯穿巨虫脸部正中，然后化作无形的灵力消散。

        “靠上来可不见得就安全。”

        洛拾推开巨虫死透的身体，利落的一跃起身。

        却闻窸窸窣窣，他身上衣衫也像剥落的果皮零乱落地。

        又晾肉了。

        “……”

        洛拾哭笑不得。那虫子虽没能伤他半分，却把他的衣服砍成了烂布条，这副模样出去怕不是又要被当成伤风败俗暴露成狂的浪荡子。

        这时一身干净衣物丢了过来。

        洛拾冲背对他的司箜勾唇一笑，“多些司箜公子了。”

        司箜没有回应。

        如果洛拾此刻绕到他面前，就会发现他脸上不是冷漠，而是茫然。

        洛拾穿戴妥当走过来时，司箜已经在观察地上的虫子尸体，似乎十分专注。

        他理着袖扣状似不经意的问：“很合身，不是你的吧。”

        司箜虽身姿高挑，却比他低了半头有余，况且这衣服明显宽大许多。

        司箜淡淡嗯了声。

        洛拾：“‘北门’的？”

        司箜垂了垂眼。

        洛拾不知为何丢开了这个探究的机会，也看向地上的虫尸，“这种虫子灵智不高，见我朝它射了一枚灵气弹，便以为我擅远攻，近身即可杀我。”

        司箜的目光静静落在他的右臂，那奇特的金木装置还未消失。

        洛拾抬臂示意，“我叫它‘射日’。幼时流离傀儡族，见其族人十分精通此种机甲术法，当时我就萌生了炼制何种元魂法器的念头。后来游历众族眼界大开，费了不少功夫才终将它铸炼完成。”

        元魂法器，那是混世众生中每个人一生只此一件、魂命相连的法器，独一无二。

        司箜自然认得射日。

        这是一件世间少有的坚不可摧、却又灵活如流动的液体般可自由变换形态的元魂法器。每每谈起这件精巧杰作，北门目中均闪动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与喜爱。

        与眼前一模一样……

        两人又将此处仔细搜查了一遍，没有再发现第二只虫子。以此地规模庞大的茧蛹数量来看，这类虫子应当数不胜数，却不知离开后都去了哪里。

        回村子与夫子一行人会和，少年们急切的围上来询问长聿下落，得知并无收获后，一个个担忧不已。

        “肯定跟这个村子有关系！不然、不然我们把村子里的人都绑起来，逼他们交人！”一名少年愤恨道。

        老者训斥：“不可莽撞。投鼠忌器，万一对方狗急跳墙岂不是对长聿不利，况且尚不能证实是村人作怪。”

        “夫子，这村子一看就有古怪，这么多户全是姑娘，连个男人都没有，连昨晚见过的男子都不见了……”

        洛拾插口：“你们在村子里探查过了？”

        “夫子、夫子让我们挨家挨户敲门，有人开门就借口问路或打听长聿的下落，实则观察村人。我们发现这村子里住的都是跟阿滢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而且全都病怏怏阴沉沉的……”

        “没有男子……”

        洛拾和司箜对视一眼。

        “那、我们要留下参加婚礼吗……”青斛小声问。

        “什么婚礼？”司箜问。

        一名少年解释：“刚才有村人来说今晚有家姑娘出嫁，邀请我们做客。你们当时还没回来，我们就先没说去不去……”

        阴沉不见天日的荒野孤村夜半婚礼，听上去都诡异。

        “昨晚那对男女也是刚刚举行完婚礼……”洛拾摸着下巴，饶有兴味。

        司箜道：“去个人回话，就说我们晚上准时到。”

        “前辈……”

        司箜不再说话。

        洛拾道：“人没找到，路也没问出，不如静观其变，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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