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魘魁[1]

第四层、第五层、第六层，一直到第八层，除了几具少年的尸体，什么都没有。

        修扯下挂在墙上的帐幔，盖在那几个少年的身上，他们还没有来得及长大，就已经凋萎了。

        通往第九层的楼梯还有最后一阶，木门上刻着古老繁复的花纹，那是一种流传了几百年的咒语，专门用来禁锢封印魔的魔力。

        门上的咒语，不知什么原因，已经失去了效用。修的手按在门上，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推开门，会看到什么？

        是一间布满灰尘的空屋子，还是如炼狱一般的修罗场？

        推开门，是另一个世界。

        “小修，回来啦，妈煮了你最爱吃的菜。”

        温柔慈蔼的妇人微笑的看着他，桌子上摆着家常的饭菜，普普通通，没有山珍海味，却都是他爱吃的东西。

        “弟，快来啦，我都要饿死了。”

        戒坐在桌子的旁边，一脸不耐烦的看着他，眼睛里却漾着温暖的笑意。

        “小修，发什么呆？快来吃饭了，一会儿菜都凉了。”

        修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爸、妈、哥哥，他们都在。这里是他的家，是他六岁以前的家。

        “小修，快过来吃饭，哎呀，先去洗手啦。”

        妈妈推着他进了卫生间，打开了水龙头，将他的手放到水龙头下，微笑着对他说。

        “小修乖，妈去给你盛饭，你要自己洗手哦。”

        哗啦啦的冲水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关了水龙头，把手举到眼前，稚嫩的胖呼呼的小手，手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他抬起头从半掩着的门里看向客厅，爸在看着一张报纸，妈盛好的米饭放到他的位置上，哥坐在凳子上，手里的叉子一会儿拿起来，一会儿放在桌子上，一切都很正常，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可是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到底是什么地方却又想不出来。

        端着热气腾腾的米饭，上面是妈妈夹给他的菜，哥在他身旁直嚷着妈妈偏心只给小修夹菜，却把最大的鸡腿夹到了脩的碗里。

        “好啦，我们小戒最乖了，来来来，爸爸给你夹菜。”

        “爸，我不喜欢吃虾子啦。”

        戒把虾子又夹回爸的碗里，妈妈在一旁看着闹起来的两父子，轻轻的笑着。

        修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景，嘴角也带出了一抹笑意，好久没有看到哥这么轻松了。

        修的笑容僵在脸上，好久没有看到哥这么轻松了，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哥不是一直这个样子吗，爱笑爱闹嘴上总说着嫉妒自己的话，却总是宠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哥的眼睛里开始有了沉重？

        “小修，怎么不吃东西，是不是不舒服？”

        关切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修转过头看着一脸担心的妈妈，她脸上的关心是那么的真切，可修的心里却没有一点亲切的感觉，他的脸色却有些发白，为什么原本应该是最熟悉的妈妈此刻却是这么的陌生？陌生的好像从未见过。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遵从你内心的选择。”

        为什么会想到这句话，这是谁说过的？

        修闭上眼睛，从有记忆开始一直到现在，所有的记忆都涌入脑海。

        很正常，并没有什么错误的地方，可是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那是一种感觉，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感觉，人的记忆会出现偏差，但是感觉不会出错。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生活，应该是最正常的，可是太正常了，正常到让他觉得别扭，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很陌生。

        对，就是这种奇怪的，陌生的感觉。

        感觉和记忆出现了偏差，那么记忆或许不再真实。

        修猛的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退到了门边上，戒备的看着眼前的家人。

        “小修，你怎么了？”

        爸爸放下了报纸，一脸担心的看着他，戒手里的筷子还夹着菜，有些不知所措，妈妈想要过来拉他的手。

        “你们别过来！”

        “修，你怎么了？”

        戒扔下饭碗，茫然无措的看着他。修盯着戒的脸，想要在他的脸上看到熟悉的神情，没有，什么都没有，依然是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是幻境吧，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中的招，但我想这一切所谓的真实都是虚假的吧。”

        “啧啧，为什么要拆穿呢，这一切不就是你最想要的生活吗？”

        慈蔼的妈妈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手轻轻一挥，织就的幻境，瞬间破碎，温馨的家变成了古旧的佛塔，爸爸和哥哥化成一道青烟，消散在尘烟之中。

        “我很好奇，这个幻境已经做到了天衣无缝，我甚至编织了一段虚假的记忆，你是怎么看出破绽的？”

        妇人褪去了伪装，棱角分明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高挑的身形，穿着剪裁合体的燕尾服。左手端着的高脚杯里，鲜红色的液体微漾，他坐到虚化出来的沙发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修。

        修的后背抵着墙，手按在别在腰间匕首上。

        这个魔的魔力指数远远高于他的异能指数，楼下的那个魍魉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他应该已经到了魘魁的级别，根本就不能硬拼，可是就算是智取，他也不是他的对手。

        没错，当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所谓的智慧不过是强者面前的跳梁小丑。智斗，往往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才可能发生，只要一方的力量超过另一方太多，实力悬殊，就不可能存在这种情况。而现在的状况正是如此，在他的面前，脩实在是太弱了，弱小的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可他偏偏就对这样一个弱小的生物有了兴趣。

        不管是动物、麻瓜、异能行者、还是魔，只要是有智慧的生物，就会有欲望，亲情、爱情、权利、金钱、名声、生死等等，只要有他有思考的能力，那么就一定会有欲望。

        一个八九岁失去双亲的孩子，他会有什么样的欲望？

        毫无意外，亲情和家庭，有一个温暖和睦的家庭，有来自父母双亲的关怀。

        于是他设下了这个幻境，为了让这个孩子不会怀疑幻境的真实性，他特意选择了他六岁时候的那段记忆来做模板，除了一些特殊的事情，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模糊，一些生活上的琐碎，会埋藏在记忆的深处，或许一生都不会再挖掘出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甚至修改了他的记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孩子居然走出了他精心设置的幻境。他很好奇，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竟然让他看出了破绽。

        “你最遗憾的，最想要的，这里都有，为什么还要离开这个幻境？”

        没错，幻境里什么都有，那些他渴望却再也没有办法拥有的东西。修一度想要放弃挣扎，就那样沉沦在虚假的幸福之中。可是他知道没有资格那样做，他不能忘记和他相依为命的哥哥，他更不能忘记，为了他，戒被迫着学会本就不是这个年纪该承受的一切。

        “记忆可以被篡改，甚至不会有人察觉，可是感觉不会变，那样的笑容，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这些年来我们一起走过的路和那些沉重的记忆，不是温暖的错觉就可以磨灭的。幻境的确很美好，可美好的事物往往是最致命的，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我不能再让我哥承受失去唯一亲人的痛苦。”

        修的目光紧随着他的动作，片刻都不敢放松，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他甚至有想，这一次，或许就真的交代在这里了吧。不过说实话，他有一点怕，并不是畏惧死亡，而是怕如果他不在了，他哥会有多难过，他明明答应过哥，他会回去的。

        “兄弟情深，相依为命，呵呵呵呵呵，居然忘了这一点，真是失策啊。”

        他摇了摇手中的高脚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有些陶醉的看着酒杯中的液体，慢慢的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看着空了的酒杯，他松开了手，杯子落在地上，成了碎片，再次转向修的目光，多了一丝嘲讽。

        “就算走出了幻境，又如何呢，不过是死的更痛苦一点罢了。”

        没有给修一点反抗的机会。魔力凝聚的光束直接从他手上打出，击中了修的后腰，将他整个人击飞了出去。看着倒在地上的脩，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那也未必。”

        修一只手撑着地板强忍着剧烈的疼痛，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另一只手捂着腰，血，染红了白t恤，从指缝里慢慢渗出。他擦掉了嘴角上的血迹，目光中带着让人胆寒的坚定。

        “摄心术，呜拉巴哈，禁止。”

        前进的脚步似乎遇到了什么阻碍，那似乎是心理上的阻碍，所有的动作都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他被迫停下了脚步，有些诧异的看着脩，这个孩子竟然有这么高的天赋。

        “呼延觉罗家的摄心术，可惜，如果是呼延觉罗家的长老，对我可能还有点用，你，还太嫩了。”

        又是一道光束打在修身上，迫得他连退了好几步，直到身体倚着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他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扶着墙壁，大口的吐着血，在鲜血的映衬下，他的脸色愈加苍白。这一口血吐了出来，胸口的郁结减轻了许多，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深切的疼痛。肋骨大概已经断了，可能还伤到了内脏，冷汗一重接着一重，几乎湿透了他身上的t恤，扶在墙壁上的手快要抠进了砖缝中，可那一双眼睛却仍然带着那种让人心惊胆寒的坚定，仿佛只要给他一丝机会，无论是多么不可能的事，他都可以做到。

        他突然觉得有点厌烦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事物渐渐脱离控制的感觉，这个孩子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他不得不承认，他居然对他有了畏惧，他在害怕，害怕一个只有八九岁的孩子，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他堂堂一个魔力指数25000点，快要达到魔王级别的魘魁，居然会怕一个异能指数还不到一万点的孩子。这太可笑了，他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决定结束这个游戏。

        魔力在他的手上凝聚成光球，他狞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不堪一击的孩子。

        “游戏结束了，再见吧，小朋友。”

        这回就真的结束了吧，修闭上了眼睛，眼角的泪痣鲜艳夺目，泪，从紧闭着的眼中流出。

        “对不起，哥。”

        耀眼的光芒席卷而来，地上的松木地板被一片片的掀开，炙热的温度灼烧着他的皮肤。

        “就快要死了吧，果然要比在幻境里痛苦百倍，这次要食言了，哥你会不会生我的气？哥，我回不去了。”

        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有人说会看到自己的灵魂离开身体，也有人说会在那一刻看到前世今生。不过，没有真正的经历过，永远也不可能体会到那种感觉，至少修现在是感受不到了，就在那道卷着大量魔力的光球打来的时候，修的身前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撑起了防护罩勉强挡住了这一击。

        “哥！”

        挡在身前的少年，身形微微晃了晃，他控制的很好，可还是叫修看了出来，刚刚那一击，虽然有防护罩的阻挡，抵消了大部分的魔力，却还是叫他受了伤，异能凝聚成的防护罩瞬间溃散。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不受控制的向心脏涌去，他背对着修拭去了唇边渗出的血迹，回过头时，虽然脸色有着苍白，却仍带着让人安心的笑。

        “弟，别怕，哥在。”

        看着眼前硬撑着的人，修还是很担心，不过他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有些东西，他不说，戒也会明白。修默默地走到戒的身边，手抵在他的背上，将异能注入他的身体，戒的异能指数瞬间飚高，再一次撑起了防护罩，将他和修罩在里面。

        “好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看的我都感动了，真是不怕死啊，也好，也省的我再麻烦，就送你们兄弟俩一起上路，黄泉路上好作伴！”

        深紫色的迷雾从他手上的光球中涌出，四散，弥漫。一股奇异的香味在这一层佛塔里萦绕，似檀非檀，似麝非麝。

        魘魁看着眼前拼死抵抗着的兄弟俩，轻蔑、不屑，像是看着碾在脚下的蝼蚁，很快就会滑进死亡的深渊，万劫不复。

        那些紫色的雾侵蚀着防护罩，那一层金色的光芒渐渐的暗淡，魘魁玩味的看着他们，唇边笑意渐浓，他抬起右手，慢慢的伸出来，像是在享受着猫与鼠的游戏。

        防护罩中的兄弟俩，目光牢牢地盯着他的手，汗水洇湿了鬓角的碎发，修死死的咬着嘴唇，腰上的伤口已经麻木了，胸口的疼痛却愈演愈烈，可他不能分心，绝对不能。

        挟着电流的魔力击出，发在防护罩上，原本就微弱的金芒，更加微弱了。脩按住戒的肩膀，将全部的异能涓滴不剩的注入他的身体，戒的异能瞬间飚到最高，防护罩的力量增强，一时间光芒大盛。

        而另一边的魔力也忽然爆发，两股力量撞击着，空气中时不时的响起火花的爆裂声。

        【传音入密……】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两个现在的异能加起来不足15000点，他是要耗光我们的异能。

        【传音入密……】修，那我们该怎么办。

        【传音入密……】我有办法，哥，我已经找到了他的弱点，我现在要撤出一部分异能，去控制空气的流动，用你给我的神风鎞克，制造神风音频，再利用微弱的气流带动神风音频去攻击他的弱点。

        【传音入密……】那我要做什么？

        【传音入密……】哥，我需要你在防护罩上打开一个缺口。

        【传音入密……】难度很大，我试试。

        戒的异能在防护罩上流动着，在一个点上，却忽然停住了，一条不易察觉的裂纹悄悄地出现，修的指尖凝聚了微弱的异能，戴在脖子上的神风鎞克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

        细小的气流划过，卷起魘魁额边的碎发。

        “这是……风……？”

        细碎的嗡嗡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震动，不，不止耳边的空气在震动，似乎他的大脑，他身体里的内脏都在跟着一起震动。

        “不好！”

        他的瞳孔突然放大，一种由内而外的青色映现在他的脸上，与兄弟俩对峙着的魔力收了回来，就在这一瞬之间，戒和修同时撤了撑起防护罩的异能，戒的异能向他轰去，就在他阻挡之时，修的凝结术也抛了过去。

        “伏瑞斯→呜拉巴哈！”

        脩和戒的异能指数加起来才17000点，即便全盛时期，也未必能打得过魔力指数25000点，更何况他们还受了伤，修的凝结术，只能定住魘魁几秒，他们必须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逃出去，否则就只有死在这里，没有任何时间思考，几乎是本能的选择，在修使出凝结术的同时，戒已经拉住了已经摇摇欲坠的修将他抗在肩上，在魘魁被定住的那一刹那，他们已经瞬移到了楼下。

        身后的威压逼近，戒拼了命的向着下一层瞬移，很快他们就瞬移到了最底层。

        “快把门打开！”

        巨大魔力越来越近，魘魁魅惑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

        “你们逃不掉的……”

        “快开门！”

        戒急得红了眼睛，五秒，四秒……魘魁马上就要到这一层了！三秒，两秒，他已经听到了魘魁呼吸的声音！一秒，时间到，就在戒想要破门而出的那一刻，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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