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君心难测

鎏金香炉在屋宇一角静静地散发着淡淡的芳香，妙雪端来刚在小厨房熬制好的汤药迈着平稳的步子朝内室小心翼翼走去，生怕自己手脚不利索将药碗打碎。粉色菱纱帐子早已被挂起半边，妙雪刚踏进门口便瞧着苏亦岚若无其事地坐起身子在素白纨扇上绣着什么花样，心里一急赶忙加快步子走上前放下药碗，一把夺过苏亦岚手中的纨扇嗔道，“妙雪才离开一小会，少主就这么不听话，即便是在皇城之中有着妙手回春的太医，也熬不过您这样不懂事的病人。”

        苏亦岚有些愣然地看着那纨扇，抬头望着双手叉腰的妙雪温声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我已无大碍。况且这热暑天就要来了，我得早些做好准备。”瞥一眼莲青色线双面刺在纨扇之上未成形的柳树，再加几针便如风吹摇曳般，苏亦岚清亮的眸子直视着妙雪央求道，“就一会儿，况且我没有你想的那般娇弱。”

        妙雪沿着床沿坐下，端起药碗拿着汤匙舀了一口径直伸在她唇前。苏亦岚状似无意瞥一眼那黑乎乎的药汁，还未喝下便觉着苦到心里去了，不住地心里翻江倒海，柳眉紧锁轻轻推开她的手道，“你瞧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吗？何苦再吃这些极苦的药，再说这伤也是我自己弄的，我有轻重。”

        妙雪黑白冽然的眸子闪过一丝亮色，放下药碗急忙掩住她的口，确定四下无人才细声道，“少主，看来经过昨日一折腾，您倒真是有些糊涂了。平日里时常教导我须小心，说什么祸从口出，今天您自己倒这般没遮没拦的。”

        苏亦岚听毕忍不住笑了几声，妙雪满脸不解问道，“怎么了，为何这样奇怪地看着我？”苏亦岚只是盯着她看了许久，良久才道，“原来你也有如此沉着冷静的一面，大哥怎么就没发现呢！”

        妙雪咬咬唇，别过脸撅着嘴道，“少主额际受了伤，如今倒学会了一味打趣我，真是恼人！”

        “我还未说大哥的名，你倒先害臊起来，果然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苏亦岚唇畔绽着浓郁的笑意，许是笑得有些激烈了，缠着绢白纱布的额际传来隐隐的阵痛，不由得伸手轻抚着伤口。

        妙雪起先还露着甜美羞赧的笑颜，瞅见苏亦岚脸上有些痛苦的神色，连忙起身欲查看她的伤口是否裂开。苏亦岚抬眸望着她，她的眉间紧蹙，不由得心里浮起一股暖意，握紧她的手道，“虽然有了一个伤口，可是我心里是开心的，因为有你如此在意我。三年前她在天牢里对我动用私刑，不少夜里我都曾梦到自己在梦里脖际被什么缠着，喘不过气，挣扎却无济于事。如今一想到袁竹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心里的郁结似乎打开了些。”妙雪静默一瞬沉声道，“可是请少主以后不要再做这样危险的举动，妙雪可不想再受惊了。”

        苏亦岚心中涌起一丝别样的感觉，仿佛雪雁就在自己身边一样，脸上露着清丽皎美的笑靥，晶莹透亮的眸子闪动着细声道，“那可不可以不喝这些黑黑的药汁？”正期待着妙雪的回答，蓦然间却听着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可以！”虽有些决绝却夹着暖意的话，妙雪听着后头传来的声音立马跪在地上道，“奴婢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

        苏亦岚怔了一怔，看着栾承昱穿着一袭深蓝色龙袍朝自己走来，回过神立马掀起衾被拖着稍稍有些虚弱的身子有些吃力地跪在地上道，“臣妾见过皇上。”栾承昱大步上前扶起她道，“你身子还未痊愈，太医说了不可以下床。”话毕径直将她抱起轻轻地放在卧榻之上，掠一眼放在桌上冒着热气的药碗，转过脸看着妙雪肃然道，“娘娘还没吃药吗？”

        苏亦岚立马抓紧他的手，温润似水的清眸直直地看着他轻声道，“不关她的事，臣妾觉着药汁苦涩难以下腹，故而几度推托不想吃药。”栾承昱听毕淡淡笑着，袖手轻轻一挥，妙雪见状便碎步退下。

        栾承昱端起青花药碗，细细吹着气，拿起汤匙搅动着略有些滚烫的药汁淡然道，“朕只想好好呵护你，却不曾想朕对你的爱却也成了一种伤害，让那些人对你心生恨意。朕向你保证，往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苏亦岚心中一震，若是他知晓了昨日之事是自己陷害袁竹汐，他断断不会说出这番舒心的话。

        只是袁成熹收受贿赂之事人尽皆知，皇上主政七年多极是不能容忍这样的罪行，故而袁成熹入狱是迟早的事。可惜那袁竹汐被亲情蒙了双眼，认定了是自己在皇上面前嚼舌头根子才害得她爹锒铛下狱。她本不愿，无奈那袁竹汐处处不饶人。又想着是袁竹汐在太后面前进言要将雪雁赐予赵毅枫为妾室，苏亦岚实在恼怒不已才会发生昨日的事。昨日之后只怕她再想替她爹求情，皇上也不会给她面子，袁家一倒，只怕她这个皇后也是个虚晃，这样一来，那倪太后也少了个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苏亦岚不由得心中一喜，留下这个伤口还是值得的。

        栾承昱尝了一口药汁笑道，“不烫了，你可以喝下了。”见苏亦岚柳眉紧蹙，索性自己喝下半碗黑乎乎的药汁然后将剩下的递与她跟前。

        苏亦岚睁大明亮的眼眸看着他，不发一言。栾承昱目光极是温和，爽朗笑道，“朕说过往后的日子会陪着你，不管甘苦。如今朕喝了半碗，剩下的该你了。”苏亦岚被他这样一说，心中一滞，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接过那双大手中的药碗咕噜喝下苦涩的药汁。许是喝得太急了，有些呛住，忍不住咳嗽几声。

        栾承昱见状撩起衣袍一角沿着卧榻坐下，将她揽在怀中轻拍着自责道，“都怪朕，可是你若不吃药，这伤口只怕难以愈合。”苏亦岚浅浅一笑，靠着那个熟悉宽厚的肩膀，心里却是一阵从未有过的踏实。蓦地心中一冷，定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待自己是如此的好，她竟有些不忍心伤害他了。可是命运使然，往后的日子，她有些不敢去想了。

        娘亲一辈子哀怨凄凉的等待就这样被倪太后摧残，雪雁无辜因自己而枉死，尹家一百二十口人命也因自己的身份而遭屠杀，斯褀如今依旧疯癫忘了从前的所有。苏亦岚眸中露着一股恨意，白皙的手紧紧握着被指甲掐得泛红也没知觉。这些仇恨早在二十年前就埋下了种子，不容她拒绝，既然命运使然，他注定不该爱上自己这样一个人！若是真爱上了，也只能是一个未结的果！

        栾承昱唇角微勾，搂紧怀中的苏亦岚，只觉馨香满怀，淡声道，“朕已经下了口谕，没有朕的命令皇后不可擅自离宫，你觉着可妥当？”苏亦岚抽开身子，眼波盈盈一绕，若春风拂过，走下床跪在地上磕头道，“臣妾能够得到皇上的怜爱已是心存感激，不敢心存奢想。镇南侯关在天牢，而臣妾昨日听雨轩中失口说了不该说的话，皇后娘娘昨日情急之下才会失手拿起一旁的花瓶砸向臣妾的头部。皇后一片拳拳之心，臣妾看在眼里，所以臣妾斗胆恳请皇上，饶了娘娘。”

        水晶帘幕窸窣漾起，袅袅升腾的香烟缭绕。栾承昱黑曜石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会心而笑扶起跪在地上的苏亦岚，正撞上她晶莹剔透的眸子，只觉风乍起惊起层层涟漪，令人心生爱意。俯下身子凑在她耳畔低声道，“待你身子好了，朕带你去个地方。如今你只管养好身子，朕心中也踏实些。”

        苏亦岚娇声应允，抬眸看着那颀长的身影消失在眼帘。俄而便听着夺门而入的声音，妙雪杏仁眼睁得极大，讶异地注视苏亦岚良久才从齿间挤出话，“少主，妙雪不懂您已经费了这么大的周折，不让皇上治皇后娘娘欲图谋害之罪，却还要替那个曾经伤害过您的皇后求情，到底是为什么？”

        苏亦岚静若秋水靠着玉枕坐着，悠然笑道，“芜国谁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妙雪眨巴着眼睛，迷糊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少主这不是在说笑吗，当然是皇上，那个糊涂的栾承昱。”

        苏亦岚眸中寒光一闪而过，不以为意地摇头道，“是也非也，你的话一半对一半错。”妙雪心中打了一个激灵，似懂非懂地凝视苏亦岚，摸摸后脑勺道，“妙雪不明白，有什么关系吗？”

        苏亦岚嫣然一笑，“关系可大着呢。虽然芜国朝廷看似平和，暗里却是党派结成党羽现象极为严重。萧子攸虽是功臣之后，恃宠而骄甚至心存异心，始终是皇上的心头大患。因着局势还不稳定，抑或因着萧妍秋的身份，所以他还迟迟未敢公然做出什么举动，而且皇上还需要他来牵制右派，因此皇上表面上也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其实暗地里早已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依附倪太后的赵昌晔，以及那些巴结赵昌晔的右派大臣，总是公然对皇上的种种敷衍了事，但总归还是碍于皇权不敢有矩。”妙雪摇摇头不解道，“妙雪实在听不懂这其中种种，依少主所言，这个栾承昱并非平庸之辈？”

        苏亦岚双手抱膝，颔首点头道，“至少目前看来，他并不是个糊涂的皇上。旁人眼中，我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苏妃，可是总觉着心里某个地方不对劲。”若有所思后眉头紧蹙，“据说七年之前这个太子之位本不属于他，但他现在已然是万人之上，由此亦可看出他绝非寻常之辈，所以咱们得长个心眼。”

        妙雪皱着眉低声道，“伴君如伴虎，这话妙雪知道，可是这和您替皇后求情是两码事。”苏亦岚星眸似水，微微抬头看着妙雪清声道，“不管是萧子攸心里存着狼子野心，还是赵昌晔意图一手遮天，眼下而言他们终究还是不敢做出什么翻江倒海的举动，所以这天下还是栾承昱的天下。他是帝王，帝王心似海深，我既然想顺着他而上，就必须得到他的真心。皇后越是如此待我不薄，我越是要替她求情。只有这样，栾承昱才会另眼相看于我，越发倾心与我。”

        妙雪听毕眸中掠着浮光碎影，愣愣地盯着苏亦岚。苏亦岚觉察到她眼神有些异样，沉声道，“无需这样看着我，从前的我本不是这样，如今时过境迁不得已而为之。”

        忽然传来敲门声，妙雪紧张地望一眼苏亦岚，表情一僵，恁是没说出半个字。苏亦岚神色如常，淡然道，“去开门吧！”

        顷刻只见栾承昊穿着一袭银白云纹交领长袍大步走来，眸中露着笑意却也杂着些无奈之色。妙雪嘴唇翕动，却瞅见苏亦岚招手示意自己离去便不敢多言，只是缓缓退出关上房门。

        栾承昊径直沿着楠木桌而坐，将带来的药膏放在桌上，相视而笑，“许久不曾与你把酒言欢，本王倒有些想念了。”

        苏亦岚索性走下卧榻也坐到他身旁，提起酒壶朝玉杯中斟酒。栾承昊眼眸直视桌上两杯满满的酒，一杯饮完复一杯，旋即抬眸看着有些错愕的苏亦岚道，“本王今日前来，只想知道你可还是本王当年认识的那个人吗？”

        一语既出，室内讶然，唯有升腾的白烟缭绕。

        ~~~~~~~~~~~~~~~~~~~~~~~~~~~~~~~~~~~~~~~~~~~~~~~~~~~~~~~~~~~~~~~~~~~~~~~~~~~~~~~~~~~~~~~~~~~~~~~~~~~~~~~~~~~~女主不愿喝苦涩的药汁，男主果断喝下半碗，三木很是羡慕，各位呢？只是对于皇后此举，女主应该么，各种纠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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