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书房之行

苏亦岚静静地坐在肩舆上，看着坐在右侧的栾承昱双眼一直合上，亦不知他是睡了还是醒着。这些天他不曾召见自己，却是经常出入春风阁，今日怎么竟想起了自己？微微向前倾着身子，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凝视着栾承昱，忍不住伸手欲试探一下。玉手轻轻在他额前挥动几下，没有纹丝动静，苏亦岚垂眸心底松了口气。

        撩起绣帘一角往外看去，苏亦岚不由得心中一颤，这条路自己极少走过。近日国事繁忙，尤其是匈奴大军蠢蠢欲动，听闻栾承昱已经召唤了一批又一批大臣前去建华宫的书房商讨事宜。萧子攸一恢复职位，朝中不少他的人都上表请求栾承昱任命他为大元帅，虽说他军功卓著，但不知为何大元帅的人选却一直没有笃定。前几日妙雪传信，字字仿佛皆在眼前，大元帅绝对不可以是萧子攸，否则天下必将大乱矣！

        可是自己亦不过一介女流，若是平白无故参与朝政，只怕会遭人非议。况且自己也没有这个机会，在外人眼里自己是栾承昱最宠爱的妃子，可是除了那些没有止尽的赏赐，自己却从未踏足过建华宫，更不用说那个密不透风的书房了。他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是怎样，她也有些摸不清楚了。

        只是因为觉着她长得像尹灵素才如此对待自己吗？可是小李子说过栾承昱的心底永远忘不了七年前那个曾经救他一命的梦，还多次派人前往弁国寻找梦，但是无疾而终才打消了念头。那尹灵素又算什么？种种想法萦绕在苏亦岚的心头，像一团乱麻纠葛在一起不能消停下来，勾起了千般滋味。静下心深思，苏亦岚蓦地心中掠过一丝冷笑。自己在干什么，在嫉妒七年前的自己吗？该死，她绝不能有这种想法，雪雁尸骨未寒，娘亲抱憾终身的愁怨未解，自己怎么能产生这样无知的念头。

        如今坐在自己身旁的男子，即便他待自己如何温存，他终究是倪太后的亲生儿子，夺了娘亲幸福的仇人之子。不，她的棱角绝不能轻易就被磨掉。

        倏尔，苏亦岚感觉肩舆内的氛围有些异样，抬起清澈的眸子，不想正撞上栾承昱墨黑的眼瞳，心中一滞，渐渐将头靠着他的肩膀声音极是轻柔道，“皇上，这是去哪里？若是赏花，臣妾已经看过了。”

        嗅着他身上那淡淡的龙涎香，她竟有那么一刻觉着很好闻，不知不觉陷入其中。栾承昱右臂搭在她身上轻轻抚着，淡淡说道，“建华宫。”

        苏亦岚紧锁的黛眉微微舒展，眸中闪露诧异之色，仰头不解问道，“建华宫是皇上与群臣议论朝政的地方，臣妾不宜同去。”栾承昱松开她的身子，径直攥紧她的双手道，“方才听雨轩中的话，你就忘了吗？朕说过要和你在一起，无论哪里。”

        苏亦岚心中一震，浅笑道，“皇上对臣妾如此厚爱，亦岚不敢有其他奢想。惟愿君恩长流，如此足矣。”

        忽然间肩舆停了下来，栾承昱撩起龙袍一角潇洒走下，旋即朝她伸出右手。苏亦岚陷入思忖，却被他一把抱下了肩舆。

        栾承昱一脸笑意，声音清澈若流水，“朕只想有你在身边，所以爱妃也无须多想旁的。若是有人敢有异议，朕决不轻饶。”听着“爱妃”这两个字，他曾这样唤过萧妍秋，如今又将这个称谓加在自己身上，心里某个地方总觉着不舒坦。

        栾承昱看出了她有些不痛快，停下脚步淡然问道，“怎么了？朕又说错话了？”苏亦岚神色一凝，环在他脖际的手有些使不上力气，压低嗓音道，“皇上是万人之上，怎么会说错话呢，要错也是臣妾。”

        栾承昱仔细打量着她，白皙的脸庞上夹着些微红，在阳光下更是好看。思索一番后，凑在她耳畔笑了笑道，“你若不喜欢爱妃这个称呼，朕以后不说便是了。岚儿，可好？”

        苏亦岚淡若轻烟的一笑，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建华宫中，水晶绣帘被一旁的小太监掀起，穿过雕花木门，径直来到了书房。

        顷刻在书房内等候许久的栾承昊终于按捺不住，勾唇笑了笑，“微臣一直询问一旁的奴才，皇上为什么还未出现，难道是忘了今日召见微臣？如今才知道，原来是伊人在侧。”

        苏亦岚听着他的揶揄，竟不觉着生气，只是笑着。望着眼前穿着深蓝色交领云纹长袍的栾承昊，他的脸容依旧清秀，只是更多些稳重，眸中也多了些深邃。想起他几度为自己求情而被太后厉声呵斥发配天牢，心中的愧疚不断地升腾起。

        栾承昱径直拉着栾承昊与自己倚着楠木桌而坐下，示意苏亦岚坐在正对面的炕上。虽只是三米之遥，但她的耳力却是极好的，一字一句都不落下记在心里。她薄唇紧抿，脸上露着梨涡，状似无意地提起放置矮木桌上的紫砂壶，小心地朝紫纱茶杯中倒上沏好的茶水。看着杯中随着滚烫的茶水浮浮沉沉的茶叶，墨绿的细叶缓缓舒展开来，渐渐浓郁的茶香漂浮在空气中。苏亦岚将茶杯握在手中，细细品茗着，心却随着栾承昱的一字一句而沉浮。

        原来栾承昱也不是个昏庸之辈，早已暗中派人调查萧子攸的底细。之所以对他一忍再忍，却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看来自己果真小觑了他，苏亦岚朝着茶杯轻轻吹了口气，会心地饮着茶水。

        突然听着一句刺耳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任侍卫求见”。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深青衫男子走了进来，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镶着玉玦的宝剑。忽地冰冷的眸子快速地掠一眼坐在一旁的苏亦岚，挂在唇畔的话立马打住，冷峻的眉凝住。

        苏亦岚望着眼前这个全身散发着幽幽寒意的男子，他的眼神足以让人凝住。她怎可能忘了，就在自己夜闯萧府被萧子攸暗算之计，就是这个人暗中帮了自己一把。瞧他看自己的模样，难道认出了自己，可是自己带着人皮面具。转瞬心思全无，萧子攸那样的人都认出了自己，眼前这个功夫了得的人又怎会认不出自己。

        苏亦岚强忍着挤出笑颜，却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笔直站立着。栾承昱抬眸看着有些错愕的苏亦岚道，“岚儿，站在你眼前之人乃是任萧尘，朕身边的贴身侍卫。他虽看上去一脸冷漠，办事却极是利索。”

        任萧尘闻言，躬身作揖道，“微臣任萧尘见过苏妃娘娘。”栾承昊立马插话道，“苏妃不要见怪，萧尘从来都是这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苏亦岚颔首点头道，“久仰大名，皇上身边有这样的人才真是幸事。”任萧尘锐利的眸子扫一眼她后，声音低沉道，“谢娘娘夸奖，微臣不敢担当。只是建华宫素来极少女眷出入，故而微臣方才见到娘娘时有些惊愕。”

        栾承昊走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这话本王可不爱听，苏妃现在可是皇兄的心头肉，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往后你们见面的机会多了起来，可不要再绷着个脸了，莫要吓坏了她。”

        栾承昱仰头哈哈大笑，走上前拉着苏亦岚的手道，“朕身边有可与朕分担政事的八弟，还有事事细心的萧尘，如今又多了一个你，朕不会再觉着孤独一人。”

        苏亦岚仰头直视那张俊美无暇的脸，心中觉着温馨。蓦地感觉到背后一双冷冷的眸子正注视着自己，她的心一沉，难道他真的发现了自己的身份？若真是如此，那么自己倒要会一会他。矮身作揖转向栾承昱会心道，“臣妾还有要事，这便先行告退了。”

        得到应允之后，苏亦岚细步退出。走在路上不时地回想着夜闯萧府的一幕幕，就在自己被萧子攸发现了是女子的身份后，一个银镖从暗处直直飞向萧子攸要害处却被他夺过了。也正是因为那一个空当，自己才得以乘机逃脱，但是她不会忘了那黑暗夜色之中潜伏在高大槐树间的黑色身影，如今日一般。

        她以为他不过是个看不惯萧府行为的男子，却没想到他竟然是栾承昱的贴身侍卫。瞧他的模样，定是认出了自己。至于他有没有告诉栾承昱，这倒真是有些疑惑。

        良久，青衫男子终于从容走出大殿。守在宫门一角许久的苏亦岚迎面走上前去，正想矮身道个万福。却听见他冷若冰霜的嗓音，“皇上还在书房内，娘娘可以进去了。”

        苏亦岚静心敛目，绕着他走了一圈道，“本宫恭候多时了，大人就这么不想见到本宫吗？”任萧尘双手抱在胸前，眉宇之间很是淡然，低声道，“微臣与娘娘不过一面之缘，无甚交情，却要劳烦娘娘等候，真是不该。”

        苏亦岚听毕嫣然一笑，黛眉轻挑道，“大人真是会说话，本宫这就去看皇上。”话毕缓缓朝前走着，却不时地转身看着那个冷清的身影。他显然已经认出了自己，却不点破，虽不知为什么，但至少可以肯定他不曾将那件事告知栾承昱，苏亦岚脸上露着笑意徐徐走在四合红墙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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