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承恩昭王（1）

夜色如水，树影婆娑摇曳，并没有回应。尹灵素小步往后退去，攥紧手心注视发出声音的地方，这明湖所在的宫苑依山而建荒废已久，白昼也极少有人前往。如今杂草丛生无人打扫，尹灵素心里砰砰乱跳不止，这地方该不会有野兽出没。

        哗哗声越来越近，月光下一个人影影影绰绰照在地面，尹灵素方歇了口气。那人的容貌月下照得分明，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真不相信世上竟有这样比女子还美的男子。

        男子久久未言一语，尹灵素一瞥男子身着浅青色云纹交领长袍，腰际别着一只玉箫，问道，“你到底是谁？”男子步步靠近，尹灵素警觉地往后退喝道，“皇宫戒备森严，你想干什么？”

        只见男子从黑缎方头靴里抽出利刃朝自己刺来，尹灵素立马合上眼，一股冷冽之气挥过。她慢慢睁开眼瞧见地上被劈成几段的青蛇，顿时失声往后退去，不料冬日里石子路上结冰，一个趔趄差点往湖面跌去，男子眼疾手快朝前快跑一把拉住尹灵素。

        尹灵素站稳后才发现自己竟被陌生男子揽着，只觉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憋得慌立马甩开男子的手，“谢谢，夜深了，奴婢还得回去伺候主子呢。”

        男子立在前头目光温和笑道，“你是哪个宫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尹灵素转过身随便胡诌几句便往前走，方走了几步就听得凄清哀婉的箫声。其声呜呜然，如泣如诉，余音渺渺，不绝如缕。萦回百转，绵长悠扬，若芙蓉泣露，忽而做香兰笑，幽幽之音尽显哀婉。这曲子撩的人心里凄冷，尹灵素止步望着这个逆风而立的男子，方才眉宇间那股英气化作愁云。

        一曲罢了，尹灵素紧攥丝巾，任寒风拂过发丝。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尹灵素双目微垂低吟，“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儿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男子听毕将玉箫取下别在腰际，不由微笑道，“你可知在这深宫最忌讳情爱，你不怕。”

        尹灵素莞尔一笑道，“怕什么，大不了一死。此情此景又闻这箫声，怎能不让人伤怀。况且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里还有旁人。”抬头瞧一眼斜挂天际的弯月，“还有明月知晓，难道你堂堂男子汉竟及不上这明月的风范。”

        男子细瞧一眼穿着粉蓝团绣烟霞紫芍药宫装的眼前女子，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后宫中的女子他见多了，大多言语细细生怕惹事端，如今心中更是激赏她的豪爽性情，问道，“你叫什么名？”

        尹灵素仔细端详男子的衣袍，绲边、袖口都没瞧出什么破绽，寻思他该是宫门守卫。满腹才情又懂吹箫，可惜了这么一个男子竟只是个侍卫。“四海之内皆兄弟，相逢便是朋友，何须问那许多，俗气。”

        男子忍不住笑出声，他可是堂堂八王爷栾承昊，玉树临风、潇洒万千翩翩贵公子，如今却被这个女子说俗气，愤然亦夹着笑意，“俗气，我若同你一个弱女子斤斤计较那才叫俗气。不过，你可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

        尹灵素听这话寻思这男子莫非是皇室贵胄，栾承昊瞧见她脸露疑色言语间亦没了方才那份不拘，随即从腰际另一侧抽出牛皮酒囊递给她，瞥见尹灵素微微一愣，栾承昊大笑一声，“原来也不过耍嘴皮子，到了拘不住女子的扭捏。”

        尹灵素心下不悦一把夺过栾承昊正要放到嘴边的酒囊，咕噜咕噜一气喝下肚。喉间霎时涌起一股辛辣，涩涩的刺着舌际，许是喝得太急太多，尹灵素不由得呛了一阵，些许热酒下肚赶走了寒意，倒也让方才的不悦消解了不少。

        栾承昊在旁看着尹灵素的举动，越发钦佩尹灵素的真性情，大喝一声，“佳人如斯，我岂可坏了这兴致。”话音一落便仰头大口饮着酒，一饮而尽方才罢手，“许久没这么痛快喝酒，如今倒遂了愿。”话毕二人相视而笑，泯然一笑都已忘了那不愉快的对话。

        风骤起，树枝摇曳打破了静寂如水。栾承昊竖起玉箫径直吹了起来，淙淙铮铮，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松根之细流。月色如纱，尹灵素闻这细细道来的《水清月现》不觉哼唱起来。

        长忆别时，景疏楼上，明月如水。美酒清歌，留连不住，月随人千里。别来三度，孤光又满，冷落共谁同住？卷珠帘、凄然顾影，共伊到明无寐。

        尹灵素哼到这一句奈不住泪水含眸停下，栾承昊目光温和轻声一问，“想家了？今夜守卫不如往日那般严禁，我带你去城楼，看那万家灯火哪是你魂牵梦萦之处。”尹灵素挥手谢绝，弁国绵延千里之外，如今亦不知凌家怎么样，强忍着拭干泪珠浅笑，“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自弁国远嫁而来芜国的尹灵素。一个不祥之人，你还是离我越远越好。”

        栾承昊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秀靥艳比花娇，皎若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却为何总听旁人闲言弁国公主奇丑无比，栾承昱不忍目视更是被她的容貌吓得从不敢进翠轩阁。转念一思忖皇城之中哪个不是自小就深居宫中，闲来无事多谣传，没几人敢讲真话，自己怎么竟也相信了这些胡诌之事。

        尹灵素见他不言语心底一寒只道，“果然一报我的名字，人人皆避而远之。深宫冷暖无人知，一杯热酒抚人心。也罢，今夜倒是谢谢你的酒。”

        尹灵素躬身行礼后转身走了几步，就听得清和的声音响起，“不才栾承昊，见过皇嫂。”

        倪太后诞下二子，大皇子栾承昱刚毅冷峻颇有她的风范。二皇子栾承昊放荡不羁，三年前拜堂之时撇下新娘独自出游去了，倪太后好说歹说为新娘许下另一桩婚事才不致皇室蒙羞。

        如今倒叫自己碰上这么一位王爷，尹灵素惊愕后抚平思绪，回礼道，“妾身见过八王爷，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栾承昊冷笑低声道，“四年云游在外，见过那么多人和事，才发现皇城的生活不适合自己。有时候倒真想投身于平民之家，粗茶淡饭却不在乎旁人的言语。”

        尹灵素站在一旁注视着眼前这个男子，有着旁人不及的身份，却也有那么多事不能如己意。生在帝王家，是幸事抑或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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