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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受之有愧。◎

        “小侯爷说吧,到底选谁?”

        周珏在一旁出建议道:“若是没有挑中的,不若送给陈七姑娘。”

        戚戎懒洋洋地拿着花,没做声。

        陈徴却是皱眉道:“你可别乱说。”

        他怎么可能让戚戎当众给自己亲妹妹簪花。

        “我谁都不选,这花我自己收了。”戚戎示意护卫简溪上来,将这一朵牡丹花带走。

        周珏见状傻眼了:“这花可是送美人的。”

        陈徴无言以对,他想捂额头,后来又想到,这样的结果也算……还好?

        楚家公子默默道:“……水榭里有美人,咱们这也有。”

        他也只敢把话说到这了,其他的不敢多说。

        水榭中的一众贵女知道了牡丹花的归属,一个个的虽然失望,却也觉得这样结果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虽然没什么好戏看,但是大家也不用吵了,小侯爷他啊,他谁都没选。

        其中最失望的莫过于李家的姑娘。

        好好的一场戏看不成了。

        没劲。

        宴会散了,陈徴让一众人都在屋里好好休息,明日便要骑马入深山狩猎,大家一同共享游猎之乐,公子们一个个都兴高采烈,贵女们一个个也是期待不已。

        她们这些个闺阁小姐的,能外出游玩的机会着实不多,更别提是能同这么多人一起骑马射箭狩猎。

        到了夜间,陈徴来到陈柔的房里,问她白日里宴会的事。

        陈徴含蓄地问:“今日有没有哪位公子令小七你另眼相待?”

        陈柔一听之下,终于明白原来这次出行的事情,竟是为了给自己选夫。

        她装作不懂道:“兄长,我只顾着跟贵女们说话,没怎么注意那些个公子哥的,想来他们也并无太多寻常之处。”

        陈徴心中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遗憾,他庆幸自家小七并未瞧上哪位公子,却又遗憾这一场出行,似乎……不太可能达成原本的目的。

        “今日的比试呢?你觉得如何?”

        “哥哥,我今日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就见小侯爷拿了头筹。”

        陈徴:“……”

        也罢。

        就当这次出行是为了让小七在外面散散心。

        “那你好好准备明日狩猎的事,兄长要与他们比试谁的猎物多,一时之间顾不到你,我会让戚戎照顾你。”

        陈柔问道:“为何让他……?”

        “戚戎他那一身骑射功夫,被大家伙一起踢出了比试。”

        陈柔:“……”

        原来如此。

        等到兄长陈徴走后,大丫鬟锦画捧来了一个妆奁,陈柔接过妆奁,独自坐在房间里,打开锁,里面正放着一朵粉红牡丹花。

        那花被呵护地极好,现下仍是花瓣娇嫩,美艳无双,花瓣中含着水露。

        旁边留着一卷白纸,纸上字迹分明:

        ——“我要你那次勾引我的证据。”

        陈柔定定地看着桌上的牡丹花,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

        她忍不住的,又想起了昨天夜里想过的事情。

        晴光大好,陈柔与陈静都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骑装,陈静更是兴致勃勃给自己挑了一匹黑色的骏马,边上其他的贵女们,也有不少换了一身适合骑马的装束,有的是胡服,有的是束袖装。

        也有的仍然穿一身华贵的淑女衣裙,更有穿曳地裙的,这些个今日自然不骑马,只是在篝火边上看个热闹,看那些个年轻的公子哥们骑马打猎比试。

        陈静骑着马走了,陈柔则钻进了帐篷里,没有与她一起行动,不多一会儿,锦画来叫她,陈柔却反叫住了锦画的名字。

        “锦画,你跟在我身边有多少年了?”

        锦画愣了一瞬,回道:“七姑娘,有八年了。”

        “是啊,有八年了,那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你另一个主子的。”

        锦画呼吸一顿,她跪在地上,好半天之后才抬起头,道:“我听姑娘的。”

        “好,那你就去跟他这么说。”

        陈柔与锦画耳语了几句,锦画纠结再三,终是同意了。

        “姑娘说她今儿早上起来身体不适,想要在帐中休息……”

        “要紧么?”

        “不打紧的,姑娘说她想睡一会。”

        陈柔让锦画去回绝了戚戎。

        换上一套别家贵女的装束,设计躲过了暗中看护她的护卫。

        陈柔偷偷牵了一匹马,来到了密林之中,她由着性子,享受着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随心所欲的放纵愉悦。

        在没有外人存在的隐秘地方,她腰悬着马鞭,骑上了高头大马,在林子里纵马奔驰。

        她已经无数次观察过戚戎骑马时候的姿势,也偷偷看过马术相关的书籍,陈柔曾在脑海中遐想过无数次,她不想自己永远只是躲在人的背后,她也想做一个手握缰绳的人。

        哪怕,只有这一刻。

        陈柔骑在马背上,身下的骏马奔驰,四周的树林快速向后退却,身旁的风大,吹得她的长发飘扬,她闻不到自己身上的梅香和那一缕永远在她身上挥之不去的药香。

        鼻子里闻到的是属于林木树叶的味道,是一种格外清新的气味,苦中带着一丝丝微妙的甜,只有在嗅进鼻子时,才能在唇舌喉咙里感受到那一股如同清茶回甘似的林木涩甜。

        平心而论,并不算好闻。

        但她的鼻子,从小到大最是闻惯了药味的,并不介意这样清新的苦涩。

        陈柔驱使着身下的黑马加速,她只想骑得更快一点,却不曾想前方的一片灌木中竟藏有一滩淤泥,四下暗生荆棘,带着艳丽花纹的长条形毒蛇蜿蜒在烂泥中。

        黑马一个跨越,方巧前蹄陷入泥中,它一个趔趄,险些将陈柔甩将出去。

        刺扎入腿中,骏马长嘶一声,如同挨了一道道马鞭,疯狂向前奔驰。

        陈柔险些被那一条陡然跳起的毒蛇吓的魂飞魄散,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身下的黑马已经不听使唤疯狂向前跑去。

        她拉住马的缰绳,竭力呵斥它停下,却都没有丝毫作用。

        逼得陈柔只能俯身,避免被它摔下马。

        “吁!!!!”前方出现一处断坑,黑马前面双蹄高高抬起,它高昂的长叫一声。

        先前是往前甩,现下是高高地倒向其后,陈柔拼命拽住马绳,眼前一片发黑发晕。

        恍惚中,她竟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响。

        “松手!”

        陈柔只觉得腰上一痛,有什么东西卷住了她的腰肢,她的手一松,整个人被那腰上的力量一带,一阵天翻地覆后,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此时戚戎抱着人,吹了声哨子,天上两只大鹰张开翅膀盘旋着叫了一声。

        陈柔缩在他的怀里,戚戎勒住缰绳,抱着她飞身下马,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一幕,戚戎眼睛泛出红意,手背上隆起的青筋都压不住身体里那股勃然的怒火。

        他向前一推,陈柔本就柔软无力的身体彻底摔到在地上。

        长鞭“啪”一声抽打在她的手臂上,陈柔吃痛叫了一声,眼眸中沁出眼泪,火辣辣的刺痛从手臂一路蔓延到全身。

        雪白肌肤上带着血珠的伤痕只叫人看得触目惊心。

        戚戎冷冷看着她,声音冷冽至极:“你怕是真不要命了。”

        “知道你摔下马会是什么下场吗?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连你的小命都要命丧马蹄之下,你有几条猫命让你如此糟践?”

        “真不怕腿断了,毁容了?”

        陈柔捂着手臂,她强撑着站起身,红着眼睛看他:“我真摔下马又怎样?毁容了又怎样?”

        戚戎咬牙切齿:“我真该把你锁在屋子里。”

        “锁在屋子里当你的玩物吗?”

        “当一只温顺的小狸奴,让你无聊的时候来逗弄两下,戚戎,我觉得你从未将我当做一个同等的人来看待。”

        戚戎厉声道:“我从未如此想过。”

        “但你就是这么做的,我知道你和兄长还有父亲都想护着我,你们全都把我关在一个你们觉得对我好的地方,是,我是活得很安逸,但是戚戎,你喜欢我什么?”

        “我并不觉得一个被锁在笼子里,被折了翅膀的鸟雀,它除了能叫唤几声讨人喜欢外,还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

        “戚戎,这几日我想来想去,我想不通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陈七姑娘,她不过是个从小到大的病秧子,你们之间除了有些年少时的情谊外,还有什么呢?更何况那些她都不记得了。”

        “是因为这张还算长得好看的脸?但这就跟昨夜里的牡丹花一样,今日一早醒来就凋残了。”

        “如果你喜欢小狸奴,陈七姑娘可以老老实实窝在你的怀里当一只乖顺的猫儿,但你千万不要对她太好,你不需要护着她,也不需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那不过只是一个掌上的玩物,根本不值得你去护着她。”

        说完这些话时,一股自虐般的痛和麻木在身体里乱钻,像是她自己拿着一把匕首,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都切碎。

        只有碎的更彻底,才能感受到一丝宽慰。

        陈柔自嘲一笑:“那日在奇珍阁中,你让我随意挑选,面对满屋的奇珍异宝,我并不感到高兴,只觉得受之有愧。”

        “我当不起。”

        说着,陈柔从腰间拿出了一块令牌,这是她过去那段日子从不离身的东西,也是她日日夜夜轻柔摩挲过的宝贝。

        “这个,我还是还给你吧。”

        当把它拿出来的时候,陈柔便知道,有些话说出去后,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再也收不回来了。

        心脏疼得厉害,陈柔却又觉得理应如此。

        可能是从前日夜里开始,也可能更早一点,从她在公主府醒来的那天开始,或许……还要更早更早一点,从那天早上,她做了一场二十年的大梦醒来后开始……

        陈柔心想,不值当的。

        你何德何能让他为你如此?

        一个男人,苦心孤诣护了你一辈子,他为你放弃江山,放弃皇位,甚至甘愿放弃性命……

        越是了解戚戎,陈柔越不敢去深究那个梦。

        十七岁的戚戎已经在长安城里拥有自己的势力,他有能力有手腕在陈献的眼皮子底下玩一手暗度陈仓,在她身边安插人手,他这样的心机能力,真的会在三十七岁的时候,被一个不中用的白眼狼小皇帝给坑害了吗?

        她能安安稳稳当十二年太后,靠的不就是他的倾心相护?

        三十七岁的他身在壮年,而她,却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太医说她熬不过那个冬天了,所以小皇帝才会着急动手。

        因为她死后,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她知道,戚戎一定是都安排好了,他会来陪她,暴露自己真面目的小皇帝也不会有好下场。

        但这是好结局吗?

        这一切都怪谁呢?

        只怪陈柔自己。

        怪她年少胆小不经事,怪她一时意气错嫁他人,怪她坚守世俗规矩,怪她轻信小人,怪她害他成了一个……乱臣贼子。

        这样的一个陈柔根本不值得戚戎喜欢。

        如果那梦中算是一世。

        他已经为你付出过一世了,这一世,还要去纠缠他吗?

        陈柔原本以为自己会欢欢喜喜地投入他的怀抱,而当她面对那一份沉甸甸的喜欢时,她无法再欢喜,只觉得受之有愧。

        她无愧于天,无愧于地,唯独有愧于他。

        戚戎他那么好,他应该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那样的结局不需要她的存在。

        话本里写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可是陈柔想,作为一个人,没必要完全沉溺在儿女私情之中。

        男儿志在四方,戚戎当去成就他的帝王将相霸业。

        他该去登上权势的巅峰,站在荣耀的殿堂,他会拥有妻妾无数,膝下儿女子孙怀绕,他会名流千古,永载史册。

        趁着一切还未开始,倒不如就此斩断情丝。

        他说想锁着她。

        何尝不是把自己锁住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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