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山间老僧

最近几天，长阳阴雨绵绵，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潮湿沁得人从内到外都是软嗒嗒的。

        细密的烟雨中，一人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穿行在满是泥水的山间小路上，雨水打湿了他深蓝色的衣衫，他丝毫不在意。

        长阳这边算得上是穷山恶水，比不得烟柳画桥的水镇，一路上看到的树没有几棵是有生机的，更别提争芳斗妍的各类花束了，荒寂寒凉，诡异凄迷，是长阳最大的特点。

        撑伞的男子停下了脚步，微微抬眼，纤长如羽的睫毛细密乌黑，带着些许慵懒的潮意，一泓清泉般祥和安宁的眸子里映出远方山路尽头的旗杆，黄色的旗幡被雨水打湿，像是被绑在旗杆上的狼狈囚徒。

        男子的神色并不是那么轻松，但坚定的步履不停，如同赴一场百年之约。

        “师父，有人来了。”

        一个小小的沙弥疾步走进庄严的正堂，向敲着木鱼诵经的白眉老和尚回禀。

        木鱼声停，老和尚略一侧头，声若洪钟般说道：“阿弥陀佛，请那位施主禅室相见。”

        “是。”

        小沙弥走后，白眉老和尚对着圣洁庄严的大佛合掌念叨：“该来的，总会来……”

        白眉老和尚来到禅室看到的第一眼就是男子挺拔如松的背影，被雨水打湿的蓝衫还没有干，却并没有增添他的狼狈，反而融进他那清朗的气质，平添了他遮掩不住的风流。

        察觉到身后有人，男子随即转身，看到老和尚在门口，笑着弯腰施礼：“大师，晚辈念一山庄楚夏风有礼了。”

        老和尚看到楚夏风正脸的时候愣了一下，嘴角抽搐着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楚夏风的问好瞬间让他冷静，他若无其事地颔首，不停地转着念珠，面无表情地示意楚夏风对面落座。

        小沙弥很快就端了两盏茶，老和尚端起一盏茶，借着喝茶的空隙观察着楚夏风。

        老和尚的掩饰性的动作颖悟绝伦的楚夏风岂会不知，既然对方暂时没有恶意，他也就不好多问什么，放下茶盏，楚夏风回味地说道：“上好的铁观音，喝起来满口生香，余味无穷，没想到在长阳还能喝到这么好的茶。”

        楚夏风的眼睛亮晶晶的，一举一动尽显教养风雅，老和尚的眼睛像一口深不可测的老井，盯着人看的时候，总给人一种他想要把人吞了的错觉。

        “过奖了，小地方的粗茶淡水，比不得念一山庄的君山银针。”

        老和尚淡淡地开口。

        楚夏风心底暗暗发笑，念一山庄根本没有人喝君山银针，这老师傅是在考他。

        “大师说笑了，许多年来，念一山庄好茶不少，可就是没有君山银针，想来是它太过珍稀罕有，不能为常人所得，大师说的君山银针，恐怕是晚辈福薄，出生的晚了些，没有赶上难得一品的机会，若有机会，晚辈还真要向大师讨教一二品鉴君山银针的不二法门。”

        老和尚手中的念珠不转了，稳稳挂在他的苍老的手腕。

        “你师父师娘他们还好吧？”

        “劳您记挂，师父师娘二老身康体健，无病无灾。”

        “嗯。你们兄妹几个呢？”

        “晚辈们……都好。”

        “你师父，把你教的不错。”

        “大师谬赞。”

        “你来的时候你师父怎么跟你说的”

        “师父说，长阳情况复杂，要找到罗刹宋伯海肯定会被暗处一些蠢蠢欲动的人发现，所以让晚辈一路上低调行事，到长阳后来成安寺找一个白眉老僧，他会帮助我，师父他还特意说，那个老和尚一定会请我喝铁观音茶，喝完还会跟我说比不上念一山庄的君山银针，师父还说，你不用怕他，他要是为难你，你就跟他说……”

        楚夏风隐隐发笑，犹豫着要不要说出下面的话。

        老和尚听得脑门的青筋一抽一抽的，椅子的扶手都被他握的死死的，他那双古井般的眼睛瞪着楚夏风，嗓子里破出一个字：“说!”

        楚夏风算是清楚了一些，他师父和这个老和尚年轻的时候关系肯定很好，而且他师父还是经常占上风的那一个，把眼前这个白眉老和尚拿捏的死死的。

        他略微清了一下嗓子，说：“他要是为难你，你就跟他说……说……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老不羞的，充什么……大尾巴狼，敢为难我徒弟，我亲自带两箱君山银针……灌死你，进你的棺材里自己哭去吧……孤寡鬼没人埋你!”

        这话，是楚夏风琢磨删减之后说的，他最初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是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师父，对待故友竟是如此小孩子气。

        老和尚恨不得透过楚夏风狠狠教训刘俊侯一顿，他的后槽牙咬的嘎嘎响，平复了好一会儿，灌了一口茶，头也不回地走了，根本不顾及自己现在身为一个师父的形象。

        楚夏风拦之不及，一头雾水，垂着眼睛站在门口反思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隐隐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有那么一些故意，这倒是不由自主的，想来，念一山庄的人大概都有鲜为人知的另一面吧。

        不过好在小沙弥很快就进屋，对着楚夏风施过一礼之后奶声奶气道：“施主，师父说了，罗刹宋伯海已经许久不在长阳了，灭巴旺儿和张五满门的是姜戎凤唳殿九刃手下的人，他们得到消息，认为罗刹宋伯海是王宫暗卫首领顼疆，前段时间，身在外地的宋伯海派人辗转给师父送了一件东西，请看。”

        小沙弥说完掀开盖在托盘上的布，乌木托盘上静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的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红色的东西，侧边是四条不同颜色形态各异的龙，龙的眼睛尤其逼真，龙眼中摄人心魄的寒光让人脊背生寒。

        楚夏风拿起那东西仔细端详，触感和唐山令完全不同，唐山令是寒凉的，给人沁入骨髓的冷，这个东西却是温暖的，如同春日的暖阳。

        “小师父，这是……”

        “师父说，这就是你师父让你来找宋伯海要的东西，四节符，这只是一半，另外一半，在左耳三痣手里，这东西至关重要，施主好好保管才是。”

        “小师父留步，你刚才说的左耳三痣是什么意思？”

        “施主，把东西交给你师父自有分晓。”

        小沙弥走了，留下楚夏风一个人摩挲着四节符若有所思。

        王宫暗卫首领顼疆四节符左耳三痣难道那些人要找宋伯海也是为了要四节符左耳……三痣是代号还是左耳真的有三颗痣九刃的人是怎么得到长阳这边的消息的师妹说过，她在山下见过九刃的手下，那些人要动念一山庄世代守护的龙脉，现在九刃的人来到了这边，难道宋伯海和龙脉有什么关系

        楚夏风想不明白，一切都太乱了。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些，隔着雨帘，对楼上的老和尚看着禅室皱着眉沉思的楚夏风，手里的念珠还在一直转动。

        “师父，我们要不要收拾东西”

        小沙弥熟练的像个大人一样说着就开始动手。

        老和尚听着雨打屋檐的的声音，每一声，都激的他心起波澜。

        “阿三。”

        突如其来的一句称呼听的小沙弥愣住了，他收敛起幼稚的神情和奶声奶气的声音，换了一个人一样回道：“主子。”

        沧桑的大叔的声音回荡在静静的空间，又逐渐被雨声吞噬。

        “宋伯海把四节符给我们，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我是老大，自然义不容辞，首当其冲，南山那边的担子太重了，我们可得好好帮他，阿三啊，你，你现在去把他的旧伞换下来，给我，把……把柜子里那把伞给他，回来后，把我们的东西都准备好，不知道哪一天，我们就要突然离开这里了。”

        “遵命。”

        楚夏风撑着一把新的油纸伞回望一眼这偏僻的小寺，那被雨打湿的囚徒般黄色的旗幡如今已被山间的风吹得飒飒作响，似乎诉说着自己的挣扎，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苍老的身影站在寺庙的最高处一直目送着他，直到他消失不见，雨很大，不管不顾地打湿了老和尚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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