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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老奸巨猾


李雪笠暗自苦笑一声,却没想到在这荒野古刹之中的一场凶案,牵连如此之多,自己还无意间卷入各方暗暗角力之中,还好方才未向陆司马等人和盘托出自己所知之事,如若不然,给自己父亲惹下麻烦也未可知,毕竟私自戮尸为朝廷律法所明令禁止。

        想到这里,他暗自庆幸,苏蕙在一旁听得明白,微微转身向后面扫视过去,见得陆颖士和张芬虽然离得较远,眼神也是有意无意间望向这边,似乎在察言观色,她心中不由地起了厌恶之情。

        李雪笠心中念头飞转,若说那陆张二人不是好人,这潘元吉也并非良善,实属老奸巨猾之辈,他这种人说的每句话只怕都暗藏目的,看似处处为他人着想,实则一步步将对方引入彀中,实现自己所图之事。

        更何况,自己方才在潘真珠身上勘验出的诸般伤痕,总不能是那陆颖士和张芬所为罢?潘真珠生前饱受折磨,死后孳生变怪,若是结合了坊间私下议论来看,这其中嫌疑最大的,便是眼前这潘元吉了。

        想到此处,李雪笠稳住心神,微微一笑,说道:“多谢潘员外点醒,不过想来这官场应酬来往之事,也算人之常情,正所谓颜面阿私,自古不免。”

        李雪笠见潘元吉陪笑称是,话锋一转,问道:“方才我便想着,待到明日回城之时,到员外府上探问一次,一来是吊唁潘小姐亡故,二来么,是想和潘员外了解些和案情相关之事。”

        潘元吉脸上笑容不变,说道:“世子有话就问便是了,老朽不敢隐瞒。”

        李雪笠问道:“敢问潘小姐是何时离世?是何病因?”

        潘元吉微微抬头,回想说道:“我儿真珠是六月十六日午时死于厥心痛,她临去之前几个月一直都有心痛之状,连续服用神保丸,可惜也没能救回小女一条性命。”

        李雪笠默默回忆,对方说法和县城差人文卷上记录的并无出入,便继续问道:“厥心痛者,死时多有脸色铁青、指甲发绀、嘴唇颜色变紫之象,可是潘小姐这面容如生,并无这般症状啊?”

        “厥心痛者,若临死之时心绞痛持续时间久,自然面部发黑发紫,嘴唇变色。”潘元吉低沉说道:“若是猝然心梗而亡,面皮上便没有异状,小女便是这般离世的。不过这样也好,省了受那般痛苦折磨。”

        李雪笠微微一怔,没想到这潘元吉竟然也通晓医理,自己竟然驳他不倒,果然是个棘手人物。

        他脑中盘算一番,抛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疑问:“潘员外,令嫒死去已经有七八天的时间,现在时至盛夏,天气酷热,为何潘小姐身躯一直不腐?这未免太有违常理,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之处?”

        潘元吉神色凝重,想了半晌,缓缓说道:“五百年前,有佛太子自大秦国来,卜事灵验,信众云集,众聚数千于杜阳山,后将军石广斩之,佛太子尸身颈无血,十余日面色如生。不知世子是否听闻此事?”

        李雪笠登时为之气结,而后摇头笑道:“潘员外真说笑了,那野史传言,岂能当真?”

        潘元吉双手合十,低声说道:“小女佛法因缘颇深,自幼绝慧,凡佛经三两过,辄无遗忘,巴卧上师都曾对她赞叹不已,动过想收她为弟子的念头,只可惜她年纪轻轻便这般亡故,未能早登善果……但现如今她尸身不腐,难道不正是无边精妙佛法显灵之象吗?”

        李雪笠沉默不语,心中隐隐升起怒气,这老儿说话不慌不忙,却是油滑至极,避重就轻,方才自己在这大殿中剖开女尸,勘验出潘真珠手腕脚腕骨头皆碎,舌头被人割断,头颅内有巫蛊甲虫,头面部遭人殴击,肋骨折断,身躯为烈火所焚烧,心室和脏腑为刀刃所刺,生前之状定然是惨不忍睹,却不知为何人用了异术变成现在这般模样,这潘员外居然还在这里颠倒是非,隐瞒真相,这人到底想意欲何为?

        他咬牙不语,转头望向祭坛上诵经的那一男一女两个番僧,心中冷笑,今夜之事定然和这些人脱不了关系,这些番僧也好,望仙楼崇玄馆也罢,不知道在暗中谋划些什么,藏匿不露,却不知天道忌贰忌巧,心机深险之人,又岂能算得过天意?

        想到此处,他转过头来,望着潘元吉,见对方神情自若,念头一闪,说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惟君图之。”

        潘元吉点头说道:“世子但说无妨。”

        李雪笠说道:“我想看看潘小姐口齿之内,是否有何异常,不知潘员外介意否?”

        潘元吉神情微微一僵,眼神闪烁数下,低声说道:“事到如今,世子还在惦记幽枉屈伸之机括,老朽钦佩,又哪里有介意之处?”

        说罢,他回身招手,旁边管家模样之人急趋而至,潘元吉吩咐几句之后,那管家转身取来一柄银汤匙,交到潘元吉手上,他俯下身来,跪在棺椁旁边,低声说道:“儿啊,勿怪为父鲁莽之举。”说着,用汤匙撬开棺中人的上下齿,小心翼翼取出女尸口中玉贝,递交给旁边的管家,他身体肥胖,一番折腾下来,头上已经隐隐冒出细汗。

        潘元吉昂头朝李雪笠说道:“世子如要勘验小女口齿之内的情况,那便来看罢。”

        李雪笠俯身蹲下,苏蕙在一旁举了一根如臂蜡炬,为众人照亮,李雪笠一手捏住女尸下颌,一手用汤匙撑开她口中牙关,满心希望找到方才舌根部位的缝合金线,却不想查验再三,却毫无那金线的踪迹,潘真珠颚部舌头宛如不曾断过一般。

        李雪笠心中一沉,苏蕙在旁边也面露惊疑之色,潘元吉半跪在地,望着两人举动神情,眼神波澜不惊,旁边的管家也是沉默无语。

        李雪笠心有不甘,他抽出汤匙,放在一旁,伸手再探入棺内,依次捏拿女尸的手腕和脚踝之处,方才勘验时,那女尸手足关节皆为人打碎,甫一触手便能摸到她的碎骨,但现在抚触之下,潘真珠尸身关节完好无损,根本没有断裂之象。

        李雪笠手指僵在潘真珠脚踝之处,心中一片失望之情,本欲用女尸身上骇异伤痕逼迫潘元吉吐露真相,这般想法,现如今怕是要化作泡影了。

        正当此时,潘元吉低声说道:“世子是想探寻案情真相,这般心情老朽理解,但死者为大,男女有别,有些事情也该适可而止,否则招来物议,也有碍于世子的清誉。”

        李雪笠微微一怔,自己握住陌生女子足部,的确不合礼数,他讪讪收回右手,站起身来,望着被管家搀扶而起的潘元吉,一字一句低声说道:“在下并非炼气术士,看不出这庙宇内外是否妖气缭绕,但对生死大事,不敢萌一毫轻慢之心,否则死者虚被涝漉,在下也良心难安。潘员外,我不知道你请了何方神圣,用了何等手段,能将这尸身真相掩盖过去,但我敢断言,令嫒之死,绝非看上去这般简单。”

        潘元吉犹豫了一阵,说道:“当初小女猝死,仵作查验,初、覆验官的文书案卷都有册记录,小女的确因病而亡,并无遮盖可疑之处。世子若是这般说法,便是怀疑老朽了,可这所告既无旁人口词,也无要紧物证,要知人命关天之事,须要尸、伤、病、物、踪五件事全,方可推问得去。”

        李雪笠一时无言,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苏蕙见状,想起方才檐下衙役闲谈之事,问道:“听说前些日子,潘小姐为家人用铁链锁在府上,她还日日饮鲜血、食生肉,情形骇人,可有此事?”

        潘元吉眯起眼睛,和旁边管家对视一眼,似乎隐有怒意,他叹气说道:“潘某治家无方,让下人乱嚼舌根!自那丑事之后,我怕小女和那吕生私奔,便将她软禁在房中,她心焦如焚,肝火旺盛,足部竟然出了丹毒之症。我是去寻了良医药方,用公鸡血给她热饮内服,去肝火解丹毒,怎么就以讹传讹,变成了铁链加身、生吃血肉了?”

        苏蕙见他对答如流,将诘问尽数挡下,转头望向李雪笠,两人眼中都有无奈失望之色,看来从这老儿嘴里撬不出任何东西了。

        李雪笠后退一步,转身欲走,苏蕙开口说道:“世人皆以为机械能深,弥缝能巧,则种种惟所欲为,可以终身不败露,岂不知地狱非诬,冥王果有,终有悔而自悲之日。”

        潘元吉苦笑说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果之相偿也,冤愆纠结,生于荣华富贵、地位权势者居多,世人皆由无奈之处,潘某也有自己苦衷,实难以向外人道也。”

        李雪笠冷笑道:“话已至此,那便希望潘员外能求仁得仁,如愿以偿罢!”

        潘元吉躬身合十说道:“那多谢世子,小老儿唯愿今夜头七营斋追荐之事,能顺利完成,小女在天魂魄能得以安息,也就别无他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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