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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世 暗狱幽兰


何令儿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这是多久以来,她已经数不清,一次又一次地在昏迷与清醒之间徘徊。
  每一次的醒来,都像是一场新的旅程,充满了无尽的惊异谜团与未知变幻。这个世界,早已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一步步惊变荒腔走板,无稽诡谲。
  命运的车轮滚滚向前,将她推到了一个又一个的漩涡之中。曾经,她对生活的理解是那么简单,平安、圆满,如同清泉在石头上起伏。然而,那一切都在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宰辅府邸中,随着岁月的流逝,化为了灰烬。
  命运之颠沛流离,前世却懵然不觉。
  她摸摸头后,有块隆起带着沉闷的痛,指尖清凉黏腻,伸到眼前一看,却不是血,鼻中有淡淡的辛辣药香。
  她心思如枯水鱼儿般挣动,浮上来又沉下去,抓不住一丝坚信,找不到一处安释。
  渐渐清醒,脑中各种信息纷至沓来,早已接连爆炸了成百上千次,几乎要炸成了碎屑,按说再没什么能激起她的惊异,然而她这次醒来,看清周围,仍是大出意外,“咦”地一声。
  她没有死,没有重生,也不再身处锦绣后颠覆荒芜的宰辅府邸。
  她没有再回到那张引动一切故事岁月都混乱起来的熟悉绣榻上,而是身处一个幽暗狭小的陌生空间内,身下是张坚硬,硌得人生疼的木板床。
  这里她从未来过,甚至她前世今生,从来未曾见过类似的所在,陌生得刺骨。
  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世界,一个陌生而诡异的世界。
  这里似乎没有其他人,四际寂寂。
  一般人无论身在何处,总会多少有些声音,街市上有呼喝叫卖,府邸中有来往如织,纵然是一处民房,一岭郊野,总也多少有些鸟鸣流水之声,可这里却全然消失,四周的墙壁无声压迫过来,遥远处只有巨大的空洞沉默,仿佛是割裂开的一个世界。
  昏暗中,何令儿努力在微光中辨认周遭环境。
  这个屋子不过十尺见方,十分狭小,墙面颜色比普通屋子暗沉许多,也无任何窗户,一眼看去似乎到处都透着不同寻常的诡异。
  屋内仅有她身下这张木板床,床上有套粗布被褥,再无其他家什。地面上黑黝黝的,却非土非石,入鼻气息中有尘土与清水的混浊交融,隐隐混杂一丝血腥臭气,看来此处不久前清洗过。
  屋内唯有一线微光,是从一扇铁门上的狭缝中渗透进来,铁门看上去笨重简陋,坚不可摧,只在距地面约摸一尺的低处开了一条狭缝,里面凸出一块平台,现下上面正放着个木头托盘,里面似乎是些饭菜。
  这是哪里……这是监牢么?
  何令儿从没见过刑狱牢房是什么样子,回想自己所听闻的,似乎有些不同,但也不敢确认。
  她挣扎试图起身,刚勉强站起来,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双膝砰地一声,直接跪到地上。
  何令儿伸手去摸自己的腿,发现已被人换过了包扎复位,似乎腿上断骨已好得多,原来……她想起来,自己大病初愈又遭遇巨变,晕去前在相府已病了多日水米未进,晕去后被送来此处,又不知几日夜,自己一直未曾进食,自然全身无力。
  她只好扶着墙壁爬起来,踉跄着,挣扎着,向铁门一步一步挪过去。
  也不知花了多久功夫,她才靠近了那扇铁门,已经可以看清托盘中的木碗饭菜。
  约莫离门一尺处,她头晕昏昏地,再撑不住,身子一软,整个人向前摔了出去,砸到铁门上,铁门发出沉重闷响,嗡嗡不息。
  她也分不清,这嗡嗡声是真有其声,还只是回荡在自己的脑子里。
  她无力站起……可人的求生意志却在逆境中格外强。
  她不想死,无论如何,何令儿想,我绝不想死。
  我必须知道,到底何府遭遇了什么。
  终于,她爬到了铁门前,伸手抓住了托盘。然而,她的力气已经用尽,手一滑,托盘砸在了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响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回荡着,仿佛是命运的嘲笑。
  何令儿勉强坐起,看着托盘,出乎意料,盘中饭菜居然看起来并不难吃,一碗素炒干菜,一碗风干腌鸡,一碗蘑菇炖蛋,再一大碗焖的热热的粳米饭,旁边一大碗清水。
  这虽比起相府中的精美菜肴大为不如,但出现在此时此地,却是十分稀奇。
  何令儿心想,听说监狱中饭菜都是馊臭的,个把月都见不上半点荤腥,相比之下,自己这待遇可算是好得多,简直可以说是优待,难道……这里不是普通监牢。
  那些将自己抓来这里的人还供着自己干净吃喝,帮自己换药医治,看样子至少并不想马上要自己的命。
  脑中想着这些复杂的来龙去脉,手上不敢耽误,她嗅了饭菜没有异味,先谨慎尝了尝,居然并不难吃,她再也不加抑制,赶紧塞入口中咀嚼吞咽,顾不得官家小姐的体面。
  顷刻间风卷残云,几碗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等她发觉碗已见底,不余几粒米时才反应过来,自嘲一笑,自己这是几日夜饿得狠了,竟一顿吃了平日里三日的饭。

  她拿起广口木碗,小心啜饮碗中清水,感受着冰凉流过咽喉带来的松弛舒适。
  尽管家园已逝,但何令儿内心的聪慧与敏锐并未因此消磨。在无数的变故中,她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她清楚,自己必须揭开这个地方的真相,弄清楚为何会来到这里。只有这样,她才能解开所有的谜团,找回属于自己的世界。
  在记忆的深渊里,她开始回想那些在昏迷前见到的面孔。他们来得蹊跷,口中叫嚷着自己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但京城内院,天子脚下,哪里来这么一群明晃晃的强盗呢?自己从未听说城内治安有这么乱。再者说,这一群强盗能轻轻易易就将几个禁军放倒,显而易见都是身上功夫不弱的练家子,加之进退有度,部署精密,恐怕……不是寻常盗贼。
  如果说他们是来救自己的,她实在想不出自己何时结交了这样的朋友。如果说他们是父亲的故交,但现在何家上下都背负着死罪,哪里还有故交敢来相救?更何况,如果真是来救自己的,为何现在又将自己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沉痛,激愤,迷惑,彷徨,何令儿的思绪在心中翻涌,她想到了家中的每一个人,那些熟悉的面孔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旋转。每个人都亲切可爱,与她的血肉相连。她的眼泪不禁滚滚而下,难道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吗?
  她的父亲和母亲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像那人所说,已经被关入大理寺的死牢,等待着问斩?
  何晟布衣取仕,一路走到宰辅之位,族内虽不算鼎盛,也是人数众多,林家更是京中枝枝蔓蔓,多有亲眷,他们怎么禁得起这抄家灭族的灭顶之灾?
  然而,她却在这场灾难中活了下来,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整件事情充满了诡异,完全不合常理。
  何令儿回想起上元节后第二天的清晨,当时她迷迷糊糊地回到家中,看到父亲和母亲匆匆赶来的身影。他们焦灼的询问,关怀的抚慰,让她感到温暖。那一刻,她身上融融暖意,深信自己已经安全回家,父亲的宽厚脊背和坚实肩膀是她的依靠。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最安全的地方。
  谁知一切如春融檐雪,溪上冰消,不过顷刻之间,便是天地反复。
  在迷惘中,何令儿不知道流了多久的眼泪。最终,疲惫和绝望让她的意识跌入昏沉暗幽中,颓然睡去。
  昏昏沉沉中,时间仿佛停滞了。突然间,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吱呀声,打破了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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