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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二世 天降救星


何令儿循声看去,是旁边一户卖油炸鬼儿的。
  她生长相府,但倒也见过,知道油炸鬼是京都街头常见的面食小吃。
  她兴高采烈,站起来看热闹,看见摆摊的是一对中年夫妇,衣着平常朴素,支了个摊子在当街里。
  “你说,是不是你偷的?你拿这许多铜子儿去干什么!”
  那妇人挺着壮硕圆滚滚的身子,立着眉眼对那畏缩汉子发问。
  “天杀的,赚钱的本事没有,偷鸡摸狗的事情我看你倒做得出来!”
  “你这婆娘,你亲眼见我拿了么?惯会冤枉人!”
  那男子生得相反,一副瘦小枯干模样,面色蜡黄,两腮凸出,此时正梗了梗脖子顶嘴。
  何令儿从未见过这等寻常夫妻争执吵闹,不禁起身好奇凑上前去。
  那妇人软了几分,兀自不信:“真的不是你?”
  男子身子挺直,大声怒道:“咱家每日起早贪黑,赚些辛苦钱,全被你这不会持家的婆娘丢了去,你不说自己看管不严,怎么冤枉我偷,这话是你该说的么!”
  何令儿兴致浓浓,又替男子冤屈,又替妇人着急,凑到了油炸鬼摊位前,伸长了脖子看,若不是心知自己声音娇嫩,多说上几句容易露馅,几乎忍不住开口劝架。
  男子愈说愈气壮,伸手去指那妇人,却不想手一伸,恰好打飞了油炸锅内的大匙。
  大匙带着一勺热油,攻击范围虽不大,针对杀伤却极强,不偏不倚正向着何令儿眼前飞来。
  何令儿傻在当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眼前一滩金黄光芒越来越强,越来越近。
  这,这是为什么啊?
  说好的重生为人,天选之女呢?
  重生难不成就为了站在汴京夜市中被一勺热油浇了头,毁了容?
  一瞬间何令儿也不知自己脑子是怎生长的,突然一片空白,唯有一个毫不相干的画面异常清晰。一条新鲜西湖六月中起的鲈鱼,花刀斩露白肉,葱姜黄绿增香,刚从冒着热腾腾雾气的蒸笼中取出,厨子取一勺热油从头至尾淋过去,滋滋啦啦爆脆声中,香气如点燃般绽放开来……
  一声惊呼出口,千钧一发的关键一刻,何令儿预想中的烧灼感却没有出现。
  她看向前方一个白衣身影,长身玉立,宛若天神,袍袖轻卷,滚油无声无息转了向,泼在周遭土地上,冒起腾腾烟尘。
  那人回身瞥她一眼,懒懒道:“没事罢?”
  何令儿看见那人面容,愣了一下。
  这男子容貌俊美无俦,神态闲适潇洒,眉眼间波光潋滟,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可何令儿看他,映在逐渐西沉尤留温暖的金色夕光下,却竟仿佛看到了万丈雪山上的孤峰,秋日里寒光内敛的池水,隐隐感到一丝冷意,却又像雪花般转瞬即逝。
  这人约摸廿岁出头,可京内公子王孙,贵胄子弟,何令儿却从未结识听过这一号人物。她心念闪动,随即惊觉自己失态,自己现下正扮个男子,如此盯着一个男人的脸看这许久,万一被人误会,可就不好了。
  她学着来拜谒父亲的那些门生做派,拱手为礼:“多谢这位公子相救。”
  那人眼光玩味,打量过她的四方绾髻,布巾濮头,青衫宽袍与薄底布靴,最终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短短一瞬又转开去,并不答话,只拂一下袖便想离开。
  何令儿心中一急,踏出两步:“兄台相救之恩,还请赐留姓名,改日必当报答。”
  她此时看清,对方身上一件白色锦袍天水云纹,乌发束白玉莲花冠,如丝缎柔顺披于身后,看起来是个风流公子的打扮,或许是哪个官宦家新来京的子侄。
  那公子淡淡笑了一下:“挡开些微小物,不过举手之劳,倒也不必说什么报答,就此别过。”
  身为未来的陈留王妃,故事的开端与结局已注定,这萍水相逢的公子,本应激不起一丝涟漪,但或许是京都渐次点亮的灯火星点,苍穹远端遥遥的一抹落日辉光,让何令儿有了恍如身在梦端的游离感,她本就正在重生的兴奋劲头上,又是假扮的容貌身份,说话也就不再拘谨。
  “你说是小事,对我却是天大的事。”
  何令儿叉起了腰,义正辞严:“人生重在情义二字,有恩当偿,有怨则散,兄台口中虽是小事,于我却是实实在在的相助,我必要报答。”
  那人显是没想到,竟然能听到如此理直气壮又天真热忱的说话,他愣了一怔,忍不住粲然一笑,黯淡的街上好似突然烟花璀璨绽放,亮了一亮。
  “有道理,那你准备如何报答?”
  何令儿的手都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明珠上,随即反应过来,暗骂自己初次乔装,竟然露了这天大的破绽,但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将明珠解下递过去道:“区区薄礼,不足报救命重恩,但今日出门却未曾带别的,你先拿着。”
  俊美公子熙然一笑,伸手接了,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随即又改了主意,悠然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小书生,该是姓杜吧?”

  咦?何令儿暗想,难道杜衡给她备的衣服是他的,绣了名字。她随即低头去看,寻了许久,却没见任何痕迹,她疑惑抬头,却撞进他玩味的目光里。
  她不好说是,也不否认,反守为攻:“你为何这样问?”
  公子面色正经:“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有种鸟儿善于鱼目混珠,甚至常将自家的蛋,生在其他鸟儿巢中,以为得计。其实那种鸟儿的蛋体型巨大,色泽明亮,与其他鸟儿大不相同。有些鸟儿愚蠢,便替他们孵蛋,养育幼鸟,其实这种伪装,明眼人一望即知,就跟和尚头上的虱子一样清清楚楚。”
  何令儿还没反应过来,公子伸手指道:“你看,那边天上正有一只杜宇鸟儿。”
  何令儿转头去看,城墙上一抹残阳如血,她被那强烈的热火耀目刺痛了眼睛,寻不到鸟儿,想想似乎不对,再回头:“你说……”
  却发现那公子竟和他出现一样,神秘消失不见,踪影全无。
  何令儿心思通明,回想随即反应过来,气得在地上跺了几脚,怒叫:“你回来,你这人怎么……”骂不出来,咽不回去,气鼓鼓在街上站了一刻,又转而摇头苦笑。
  她从小金尊玉贵,哪有人会拿她顽笑?想到中了这讨厌公子的道儿,何令儿心内羞愤欲死,乔装新手第一天的耻辱,她铭记于心。再在夜市上看了几个铺子,就觉得心中刺痒,无心再逛。
  何令儿自绵延青砖长墙下走过,寻到一处小门,在砖墙下摸索了一会,拿出一枚金色小小槌头,又数到左手与头同高第三块砖,轻轻敲击二下,再等一等,又击了三声短音,再等一炷香时分,那门便无声无息地开了。
  探出一个头来,正是杜衡,递过一件从头至脚的披风。
  “你回来了,今日可顺利么?”
  何令儿随着杜衡进去,她心情有莫名雀跃,说着今日街上见闻。
  中间夹杂着‘哼,我一定要勤学苦练,下次让他认不出来,好好羞辱他一番’,‘算了,也不知会不会见到’,‘杜叔你说,我乔装得真有这么差劲么?’
  种种絮叨,杜衡默默听着,手中持一盏风灯为她引路,将她送回清漪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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