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亏待

苏云岚猛睁开眼，鼻腔、喉腔仍沉浸海水吞噬地痛楚中，身子莫名冷颤，仿若坠入深海。可当视线清晰后，她有些傻眼了，周围纯白一片，这是哪？她不是溺海了吗？

        看向身后，竟有一台绣花机，即刻起身走去，这型号正是自己新买的。绣台上还有她试绣出的成品，丝巾。绣花机旁有三组玻璃对开门柜，里头全都是最名贵上等的绣线。

        可当她伸出手拉柜门把手时，柜门一动不动，瞧玻璃里面也没有上锁啊，此时玻璃上显示了几个小字：绣成一物，解锁一柜。

        这意思是，用绣花机绣个东西出来，柜门就能开？

        苏云岚想着，就听见敲门声，眼前瞬间消失，入目白纱床幔，樱红雕檐、床柱上刻有瑰丽花饰，她躺在一张古色古香的床上，挣扎着坐起来，身上的蚕丝被上搭着那副丝巾，同时，一个香囊掉落在地滚了几圈，躺在樱红地板上。

        再往上瞧，圆桌雕刻精细图腾，四张圆凳环绕，金辉漫过窗棱，落下格状。这是古代女子闺房。

        吱呀。

        杏色长裙古衫女子推门踏入，见她喜道：“小姐醒了。”

        小丫头十多岁，说着红了眼，手捧托盘落床边，拿起碗用勺轻搅褪去烫意，清雾渺渺。

        苏云岚正想问个究竟，众多画面如皮影戏一般在眼前快转，最终汇成一个事实——她穿越了。

        原主苏云岚是“锦玉布庄”的长女，父母早亡，而女主年纪尚小，布庄被叔伯夺去掌管。

        此外原主自小和“霍氏绣庄”独子霍源定婚约，两家多年合作，也算亲密无间，然一切在霍源高中状元后，婚礼前一日被打破。

        婚礼当日，霍源迟迟未来接亲，日落遣人送来口信要取消婚礼。打听缘由得知，霍源被高仪郡主相中。

        此事传出，原主沦为京城笑柄。不甘受辱的原主投河自缢，不想苏云岚穿来，她哀叹原主傻，为这么个男人，赔了小命，当真不值。

        杏儿执勺喂她汤药，她接过碗仰头一口一口喝尽。

        “小姐，姑爷来请罪了，人在厅里候着呢。”门外婢女传话。

        苏云岚微蹙眉，她不信霍源真为请罪而来，过了几日就反常必有妖。

        “他算哪门子姑爷？毁了我们小姐清誉，还有脸来？”杏儿愤愤不平，门外婢女禁了声。

        古代婚嫁讲究六礼，成婚那日礼成只差最后一步，婚礼当日被毁婚对女子名声大坏，否则原主也不至于投湖自尽了。

        将碗搁置一旁，苏云岚唤杏儿为自己更衣，她倒想瞧瞧，霍源打什么主意。

        正厅内，叔伯各自端坐左右主位，婶婶和伯母端坐左侧，霍源在右侧。

        苏云岚远远瞧众人脸色含笑，心中狐疑，抬脚进了厅，叔伯、婶婶和伯母敛了笑意，故作出不虞面色。

        霍源脸色即刻赔起愧容。

        “阿岚，是我对不住你，索性你无碍，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是好啊……”他手拭泪状，声色涕零，哀伤满满。

        可苏云岚瞧不出半点儿伤心悔悟，却听出满腹算计。

        状元郎毁婚，原主投湖自缢，京城人人皆知，此事传出去，霍源落不到好名声，且影响仕途。

        想明白这点，就说明主动权反在她手上了。

        “无碍。”

        简单两字，风轻云淡笑笑，众人一愣，几乎觉得自己幻听。婢女杏儿瞪了瞪眼，大概觉得苏云岚是不是脑子进了水。

        “阿岚，郡主身份尊贵，我不可得罪，唯有委屈你了。”

        霍源见她仍和从前那般软弱好诹，伤怀神色来不及装，继续道：“我和父亲商议，抬你为贵妾，和郡主一同入门，你放心我绝不亏待你，可好？”

        言罢，厅内静谧针落可闻。

        叔伯、婶婶和伯母神色自若，且竖耳朵等苏云岚答复，心中了然，这些人在她来前就已暗通气了。

        演戏的如此敬业，看戏的也得装一装，她杏眸尾扬了扬，唇瓣弯起，似笑非笑看向霍源，气若幽兰问：“你当真，不想亏待我？”

        “只要我做得到，都可满足。”霍源不假思索。

        得勒，要的就是这句话。苏云岚敛了笑意：“既如此，便解除婚聘书。”她言语清晰，咬字有力。

        昨日还投湖，今日竟变化这般大，叫众人措手不及，霍源和叔伯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岚儿，莫要使性子。”

        劝说的是顾大伯，原主父母过世后，大伯掌管布装销售，话语权算高，他不徐不疾，如从前那般不怒自威。

        “贵妾可比普通妾室强多了，孩儿能膝下承欢，源儿为你算费了心思，除了霍家你也没更好的去处！”

        顾三叔掌管布装财务，他性子急，说话快而直且冲，话外音她不嫁霍家，没人会要，还有几分得了便宜赶紧收的警告。

        换做早年的霍氏，怎样都不会用“贵妾”折辱原主。

        可自从苏家被叔伯掌柜后，经营是一年不如一年，不少生意还是霍氏介绍的，如今人成了状元郎，有了功名，苏家更不想丢掉这颗大树，巴结都来不及，哪在乎她嫁过去的名分？兴许在他们心里，给状元郎做妾，还是她高攀了。

        苏云岚敛了脸眸，藏起眼底恶嫌，假笑了笑：“叔伯的顾虑和好意，岚儿心领了，最差不过终身不嫁便是。”

        言语轻松随意，在众人惊讶的不知如何接话时，她面向霍源浅笑逼道：“解除婚聘于你而言，定然是做的到。”

        不知为何，霍源被她的笑烦了心弦，气堵得哪儿都不顺。

        从前苏云岚不敢笑，总藏着躲着，扭捏不登大堂。可今日苏云岚就像变了人，一颦一笑勾人心神，他从未见过。

        难得一见这般姿美画面，说的竟是无情的话，做状元郎的贵妾，她还不满足？可到底是自己之前思虑不周，忍着耐心。

        “我知你气我，可……”

        “呵呵——”

        顾楠茵抬手虚掩唇，竹铃般笑声罄人心脾，她杏眸挑了挑：“我从未气你，反之谢你不及，不用嫁你，实乃万幸呢。”

        这是大实话，嫁给渣男有什么好？自己当家作主不香？

        霍源紧抿唇，双手握了握拳，额间青筋凸凸微跳。

        这话果然触怒他，可碍于理亏不得已忍下，只丢下一句：“你既如此说，便听你的。”

        颇有几分：别后悔的言外之意，她忍着想捧腹大笑的冲动，克制的点头。

        霍源不顾苏氏叔伯急切的叫唤，甩袖离去。

        气走了状元郎，苏云岚免不了挨批，叔伯、婶婶和伯母轮番上阵黑白红脸一起唱。

        左右来回都是那几句，小家子气、小不忍乱大业、失了状元郎有她后悔的……

        这身体初愈未全，她也懒得和这帮攀附权贵的亲戚理论，径直坐到右侧椅上吃水果，将他们当空气似的，支言片语都不回。

        许是瞧她油盐不进，苏大伯怒意盎然起身下令。

        “明儿我亲自送你入霍府，这桩婚事，你不嫁也得嫁！”

        什么？

        还想搞旧社会那套强嫁？苏云岚咬牙翻个白眼，正要怼时，管家心慌错乱跑进来。

        “不好了，售出布匹不知为何都被退回！还有供奉军马的戎布也被退了。”

        叔伯、婶婶和伯母面面相觑，而后视线齐刷刷看向苏云岚，不用猜也知，定是霍源的杰作。

        早年这些生意，都是呈的霍家的光。这霍源离府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开始报复了。明明自己错了，还这般心胸狭窄，索性她坚持退了婚。

        “还有……”管家期期艾艾。

        “还有什么，快说啊！”苏大伯急得跺脚。

        管家垂了垂头，硬着头皮道：“南阳王府的喜布也被退了。”

        苏大伯哑了口，跌坐回椅上。

        苏二叔急得起身转圈踱步。

        婶婶和伯母慌了神。

        唯有苏云岚气定神闲，她忍了忍笑色。

        南阳王嫁女，定了“锦玉布庄”的云锦布，可秀娘却是“霍氏绣庄”的，如今被退了布，摆明要和苏家一刀两断。无疑彻底断了叔伯还想舔狗的退路。

        “看你坏的事，生生断了我们布庄的后路。”苏大伯痛心疾首。

        是财路吧。苏云岚腹诽。

        “大哥，要不你带岚儿去请罪说说？结不成亲家，也不要闹僵才好。供军的绒布是专销，不能售给百姓，且别的军队也不收！这喜布是皇家规格，废了大价钱，再退庄子就不成了。”

        见苏三叔脸色急躁而忧虑，更像是亏心事后的错乱和不安，苏云岚黛眉轻蹙，布庄难道没有风险预留资金吗？

        由于刚穿来，原主从前也不管布庄，便无法知晓布庄现况是否如三叔所言。究竟是危言耸听？还是真的就这么紧凑不能周转了？得找机会，拿回布庄的掌管权才好。

        “秀娘可不止他‘霍氏’才有，我们绣喜服，不但挣更多，还能直接和南阳王府攀交情，何乐不为？”

        她有绣花机，最先进上等的绣线，且她学的是服装设计和形体设计，结合千年后的婚嫁服装，定能打造不一样的喜服，让这的人眼前一亮。

        苏大伯眸色迟凝一瞬，看了眼大伯母摆摆手：“你伯母的绣技不能和“霍氏”相提并论。”

        “我……生疏了，担不起侯府的喜服。”

        大伯母闻言脸色白了白，讪讪笑了笑，抿抿唇垂下头。她是宫中出来的秀娘，可嫁来之后过上了好日子，绣法早丢了。

        知晓苏大伯会错意，苏云岚放下水果，一本正经起来。

        “大伯忘了，岚儿也会刺绣，且得到霍老爷的嘉奖。”

        原主的刺绣谈不上多绝，最多是拿的出手，她这般说无非是让苏大伯安心几分。

        “……你？”

        苏三叔冷哼了哼，嗤之以鼻：“从前要结亲家，遂予你几分薄面。‘霍氏’秀娘出自宫廷，你怎能比？”

        的确，“霍氏”的当家夫人便是宫廷出生，她和霍老爷白手起家，招收宫廷上了年纪的秀娘，一来获得绣技传承教授，二来有宫廷背景得京城权贵认可。

        “马上就是潮天儿了，卖不出的布皮染了潮气就得贱卖，岂不亏大了？”

        婶婶手执仓库钥匙，她瞥了眼苏云岚，阴阳怪气：“不为家里分担就算了，还惹恼状元郎，日后铁定没好日子。”

        这话便是说她白吃白喝苏家还不给钱咯。苏云岚从袖里取出绣花机的成品，让杏儿给叔伯、婶婶和伯母一一呈上细看。

        “婶婶看看，岚儿的绣品能否为布庄分担呢？”

        婶婶看着绣品好半天，再看看自己新做的衣裳，瞬间黯然失色的撅嘴，气恼想不通一时忘了回复。

        伯母是秀娘出生，一眼就看出绣品不但绝佳还惊艳，更奇的是此绣技她从未见过。

        叔伯虽不懂绣技，可到底见过上等的刺绣，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好半天才看向她问：“……你绣的？”

        苏云岚敛眸颔首。

        “可喜袍的绣线皆上乘品，除了皇宫唯有霍氏绣庄才有，你如何取得，我们也不够银子啊……”

        叔伯的焦虑真是一浪接着一浪，苏云岚优哉游哉地吃完水果，净了手后用手帕擦干，对叔伯、伯母和婶婶点头弯唇：“我自会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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