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喂养那只吸血鬼19

卫烬也看到了希尔。

        空茫到要灼伤人眼的一片白色中，忽然出现了一抹格格不入的黑，远远地朝他奔来。随着这抹人影的出现，周围的世界也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迅速恢复，像是坍圮的城市重新构建，他空无一物的眼睛里，终于不再是失了焦的茫然，被填充得满满当当。

        本该是松口气的时候，卫烬心里却一直憋着股气，不上不下，徘徊不去，比上回来得还要凶猛。

        上回只是突然被吓了一下，时间短没什么大碍。这回却是实打实的气怒，冷静到极点，也怒到极点。

        天知道他在那白色世界里待了多久，一个活物也没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完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整个世界只有脚下的土地是实物，待久了让人浑身发冷，疑心自己是不是永远也出不去。这次的空白时间比上次要长的多，经历过刚说完话的镇民活生生在眼前消失的慌乱后，卫烬也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索对策。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是主角始终不回来，他难道还要在这里站上一辈子？

        于是思量过后，卫烬开始琢磨着挪动。万幸世界虽然空白，但在他周围还留有一小点真实，可以随着他的脚步挪动慢慢变换。

        卫烬不知道在他眼里世界变白后，此方世界的原住民会不会受影响，消失不见或是只有他被屏蔽，卫烬也不确定。但只要脑子里一作出自己在这跟个傻逼似的缓慢挪动，世界原住民还能看见自己举动、在一旁指指点点的设想，他就又气又恼忍不住咬紧了牙。

        顺风顺水骄傲了二十几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哪怕这是梦境世界的限制，卫烬也控制不住地把火气撒到了罪魁祸首主角头上。

        帮他买东西？

        他看就是故意找借口偷溜吧！

        和教廷头子接头然后商量着怎么朝他下手！

        卫烬缓缓磨着牙，浑身散发着冷气。此刻他早已把完成主角心愿尽早离开的任务抛到了脑后，怒气裹挟了他的大脑，在空白世界里一直绷着的理智与冷静在见到希尔身影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尽数消失，如雾气般蒸腾而散。

        唯有骨子里的冷，像是数九寒天里被雪封住的山脉，不加掩饰。

        卫烬冷着张脸默不作声地看希尔一步步上前，蔚蓝色的眸子在正午的太阳底下蓝的惊人，浮冰碎雪般透不进一丝阳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挡在外似的，冷白的皮肤在光照下泛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光，整个人仿若一块剔透的冷玉。

        眼见着希尔到了跟前，卫烬丝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掐住对方下巴扯到跟前，力道大的指尖下的皮肤都泛起了弯月形的白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近到卫烬可以看清对方泛白的嘴唇，他紧盯着眼前的黑袍少年，语句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谁叫你乱跑的？”

        “我有说过要你帮我吗？”

        “谁给你的胆子自作主张？”

        卫烬的语气一声比一声冷，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

        明显是在拿对方离开后的嘱咐做文章。

        他脾气不好他知道，骨子里本来就是极冷淡的，遇到不顺心的事心情更加恶劣，平日里的那些温和至少有一半都是装的，覆着张假面方便做事罢了。然而就算如此，他也极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气到深处心里隐隐浮着不知名的委屈，令人极度恼火。

        他讨厌这样失控的情绪。

        卫烬眼眶不知何时泛起了一抹颜色很浅的红，不注意看压根发现不了，然而被眼尾旁那粒殷红的小痣一衬，就明显了起来，连带着冷淡到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容，都秾艳了几分。

        希尔不在意下巴被掐住的刺痛，他注视着眼前伯爵为他而生动的表情，感受着为他而起的情绪，一半欢愉一半心疼，矛盾得几乎站不住脚。

        在找来并看见对方第一眼起，他就料到了后续的发展，伯爵必然震怒。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不同于他所设想的对他视而不见，他的伯爵竟然如此的在意他，甚至肯亲自出手教训。

        这如何不让他心潮澎湃？

        心头炽热，喉结就耐不住地滚了滚，渴意一直上升到喉间。希尔眸光滚烫，像是在看此生最为热爱的人，待对方发泄完情绪才低低叹息一声，伸出手将尚在平复错乱呼吸的卫烬摁到怀里，用紧密暖热的怀抱用力告诉对方。

        “对不起。”

        他在伯爵耳边低低承诺，“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会永远陪着您。”

        不会再离开。

        不会让你再露出难过的表情。

        也决不会让那些人得逞。

        卫烬任由自己发泄完情绪，理智回归，刚想松手的时候就听见被他乖乖当作出气筒的主角突然开口道歉，语气愧疚真诚得令他发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摁到了怀里，额头触上对方肩膀，整张脸几乎埋在对方胸膛上。

        硬梆梆的。

        后脑处还被摸了两把，撸猫似的。

        鼻尖嗅着主角身上味道的卫烬：“？”

        他用力挣了一下，还没挣开，反倒是身体被禁锢，显得动作若有若无的，撒娇一般。

        这家伙看着瘦，没想到力气还挺大。

        卫烬刷新了一把对主角的认知。

        这么被完完全全抱在怀里实在丢脸，卫烬闭了闭眼，觉得才消下去的恼怒又有隐隐浮现的趋势。万幸希尔有自知之明，赶在他第二次发火前及时放开了手，让卫烬得以从过分紧密炙热的怀抱里解脱出来。

        他站直身体，整理衣服，抬眼，触及希尔冷峻下巴上深深浅浅被他捏出来的指痕，和几道弯月形泛白的掐痕后顿了顿，随即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不是说给我买东西去了吗？”

        “东西呢？”

        明知故问。

        希尔丝毫没有被为难的自觉，闻言看向伯爵，黑眸里依旧含着极浓的情绪，化不开。

        “东西放在会馆里了。”

        “我以为您那时已经回去了，就直接带着东西回了会馆，结果发现您不在，才找来的。”话里省略了许多当时的焦急。

        卫烬眼尾睨了他一眼，对此不置可否，但理智回归后冷静也紧跟着就位，态度没那么激进恶劣了。

        他又顿了顿，才骄傲的施舍般开了口：

        “马车在哪？”

        这就是要翻篇了。

        “在那边的拐角。”

        希尔迅速答道。

        和伯爵相处这些天，他也算是对其性情有了个清楚的认知。虽然对方看上去温温和和极好说话的样子，但骨子里却截然相反，骄傲，矜贵，冷淡，脾气不算太好，但也不差，得用心哄着；受了委屈也不行，会露出让人心疼的表情，得加倍哄回来。哄好后就又是一副模样了，若无其事的姿态，可爱到爆炸。

        就很想让人把他捧在掌心里。

        希尔闭了下眼，敛下眸底那些翻腾的东西，率先迈开了脚步。

        卫烬紧跟其后。

        马车的位置不算太远，就停靠在这条路尽头的一侧，和卫烬原先站的位置不过一百米远，属于多走一会就能到达的地步，而且为了方便，马车停靠的地方还极为显眼，埃尔维德家的徽章正对着这边，阳光下金灿灿发着光，基本上一打眼就能瞧见。

        然而此前处于空白世界的卫烬压根就看不到这些。

        世界都没了，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马车呢？

        想起刚才自己在那瞻前顾后、一步一步慢慢挪的场景，卫烬心情就又不怎么好了，越想越觉得那时的自己跟个傻逼没两样，然而火已经发过，气话也说了，希尔下巴上还被他掐出了几道暂时消不掉的指印，他虽有点脾气，但也不是那么无理取闹的人，不至于揪着件事一直不放。

        这么想着，卫烬磨了磨牙，深呼吸了一下。

        这新冒出的火还未彻底成形，便被他自个儿团巴团巴，给塞了回去。

        迎着吹过来的风，卫烬微闭了闭眼，使劲催眠自己：

        没事没事。

        反正没有认识的人。

        就当空白世界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主角离开他随之进入，和原本的梦境世界没关联。

        只要自己不尴尬，就没人会觉得他尴尬。

        他做足了思想准备，才感觉自己好受了点。

        希尔也没问为什么马车就在不远处而伯爵却在离其不远的地方一直站着不过来，直觉告诉他，这不该问。看着伯爵微垂着眼眸走过来的模样，他利落地上了马车，随后朝伯爵伸出一只手，一如既往。

        卫烬看了看那只手，抿着唇将自己的搭了上去。下一秒，那只手握紧了他，力道随之而来，稳稳地将他拉了上去。

        宽厚的马车隔绝掉大部分的日光与噪音，安静又温馨。马车缓缓驶动，辘辘的声音自底下车轮传来，伴随着偶尔轧到小石子的声音，极有韵律，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些懒意。

        卫烬坐在里面，心静了不到两分钟，又开始了新的躁动。

        他微皱了眉，在空气里仔细嗅闻了一下，纳闷道：“什么味道？”

        甜甜的，还有点隐约的铁锈味。

        好像血。

        希尔闻言，怔了怔，意识到什么后，指腹上的刺痛也更明显了几分。他不禁抬起手看了看，却见原本粗糙完好的指头上，不知何时划破了几道，因着当时着急寻找伯爵并未在意，血滴滴答答淌了一路，沾到了衣袍上。而今时间过去的久了，伤口自主愈合，血也流的没那么凶，但因为没有好好包扎过的缘故，到现在还在渗着细密的血丝。

        之前身处外头，微风带走了大半血气，他们俩谁也没注意到，但进了半封闭式的车厢后就遮掩不住了，血味若隐若现。

        卫烬闻到的就是这个。

        随着希尔的举动，他也看到了对方指腹上的血色，斑斑点点，似乎要灼伤人的眼睛，于是眉头就不免又蹙紧了几分。

        洁癖作祟，他有点嫌弃，想让希尔赶紧擦干净处理好，然而话未出便被迫吞了回去，与此同时，身体里被忽略的奇怪的感觉与想法也在急速地冒出，像一汪压抑久了的泉眼，汩汩涌动。

        鼻尖的味道愈发明显，原本生涩的铁锈气味渐渐被转化为了另一种滋味，诱人又甜美，还带着让他完全拒绝不了的奇怪的香气。卫烬看着希尔指腹的眼神完全变了，由嫌弃变成了直勾勾地盯着，牙尖发痒，喉头漫出渴意。

        他忍不住吞咽了好几口，握紧了手，指甲不知不觉下陷掐入肉里，感觉自己好像被点着了。

        是属于吸血鬼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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