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鱼南壁忍住心中涩意，继续道：“还有这个勹的龟甲，我们也抢过来，好不好？”

        陵光依旧柔声道：“好。”

        洪波道人躲在龟甲下，凝目一瞧，顿时大惊，瞧见陵光竟然两胁生翅，那翅膀约有数米长，火羽，有金色光芒流淌其上。

        “……朱……朱雀？”洪波道人脑皮登时一麻，陵光已经盯住他，身后翅膀一振，掀飞了他头顶上的龟甲。

        洪波道人纵身一扑，跌落在地，狼狈地躲过一击。他回身一看，心中暗暗叫苦不迭，龟甲已经飞出丈余，落在一群僵尸中间。

        离火雨已经停了。

        地上都是浑身浴火，挣扎扑腾的毛僵。绿毛僵也终于不小心沾上一星离火，离火一旦沾染上皮肤，立刻成燎原之势。

        洪波道人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试探不化骨是否能战胜离火，他刚用符咒拈出一个结界，就被挣扎着的绿毛僵带火的一爪子拍散。他吓得在地上接连翻滚躲避。

        绿毛僵对那对男女心神惧意，不敢上前，它不大的脑仁大约明白自己在离火下支撑不了太久，眼见面前的同类却浑身干净，遂将注意力转移到洪波道人身上。

        可怜洪波道人原本是将它作为杀手锏对付鱼王女，到头来，自己却要千方百计掏出法宝来对付浑身是火的绿毛僵。

        此处是困阵，鱼南壁丝毫不会担心会造成山火。她踏着遮天蔽日伞，不等它降落到稳定，就跳到地面，跌跌撞撞地朝陵光跑去。

        通神状态下的鱼南壁清晰地感觉到她和陵光之间的联系愈来俞弱。

        虽然陵光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但是她突然明白，陵光的神格又摇摇欲坠。

        白泽曾透露过他初遇陵光的那段时间，陵光正处在神性和妖性在他体内冲突阶段，状态极其不稳，无法长时间维持人身，就是像这样身后会生出朱雀的羽翅。

        他若当时能完全剥落作为四方神的神格，就可以同夷一样化为妖神。可他不能，全因为他的神命共享给了一个人，倘若他将神格剥落，那么那个时候的鱼南壁将顷刻之间化为尘土。

        鱼南壁将离火裹至全身，跨过满地火僵尸，跑到陵光身前，她将陪伴她几千年的那缕离火之精从指尖逼出，捧至陵光前：“凝丹吧，陵光，凝丹后就不会痛了。”

        离火之精跳跃着向陵光怀里钻去。

        “别担心，鱼姬，我还好。”陵光回道。

        鱼南壁知道他骗人，他额上冷汗涔涔，原本色如春晓的唇瓣已是青白。

        他抬手，将落在远处的龟甲招来，原本大如磐石的龟甲在飞来过程中愈来愈小，最终只剩拇指大小，落在他的掌心。

        陵光垂目认真地打量龟甲，终于下定决心。

        鱼南壁只觉得身体深处某个地方传来一声弦断之声，通灵的状态消失了。她看向陵光，他这是将神格已经剥离了吗？

        陵光掌心的龟甲被神光猛然一冲，迅速地转动起来，渐渐脱落了表面斑驳的青绿色，变成如玉一般的白色。

        陵光拉起鱼南壁的手，将这只玉龟甲放进她的掌心：“解开勹坎水之力的关键果然蕴藏在这只龟甲之中，离火你还给了我，我只好借勹的东西还你一件防身之物。将此龟甲蕴养丹府，你便可御水。”

        鱼南壁握着这只龟甲，问他：“你去哪里凝丹？”

        陵光道：“还未想好。”

        鱼南壁又问：“变成妖神后，你会记得我吗？”

        据白泽说，夷变为白虎妖神后，性情大变，终日以虎形游荡在昆仑山林，并不愿意以人形出现，归办事处。

        陵光突然笑了，他弯腰，将掉落在地上的建木簪拾起：“彼时结发，男子需给女子一支簪，如今变成了戒指。”

        他折下建木簪因神力催发而生的枝条，又拔下一根翅膀上的火羽，离火从掌心蹿起，绿色的枝丫和金红色的火羽一起弯曲缩小扭转，最终成了一枚小巧玲珑的戒圈。

        “现下我来不及去寻一枚钻戒，你可嫌弃？”

        鱼南壁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上抢过戒指，套在了手指上：“你快走吧，趁阴云还未散开。”

        陵光脸上笑容愈盛，他转头看到了不远处躲在几只傀儡石人后的洪波道人，温声道：“我神格已剥，可亲手替你解决这心头之患，然后我就走，好不好？”

        鱼南壁哽着嗓子：“好。”

        陵光用建木簪挑起鱼南壁一缕头发，随手绕了一个丑丑的小发髻。

        鱼南壁刚想哭，就被他此举气笑了。

        化为妖神，或许要一年，或许要百年。鱼南壁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再见到他。明明他们也才刚刚相识百天，可鱼南壁却觉得他已经伴在自己身边许久。无须担心什么时候分别，想要找他时，随时就能找到。

        鱼南壁看着陵光拖着身后巨大的羽翅，慢慢朝石傀儡后的洪波道人走去。

        就在方才，绿毛僵用尽全力，在身体化为飞烟之前，跃过石傀儡，火爪抓到他的脚踝。老道对自己也硬得下心来，趁离火沿着脚踝往上蔓延之前，他当机立断，咬牙忍痛用自己的利爪砍掉膝盖以下半截腿。

        他松了一口气，打算趁那两人正不知说什么时，用符咒破开阵法，逃离困阵，以图来日。他刚哆哆嗦嗦从乾坤袋中，找到破阵符，陵光已走至他的身前。

        他抬头一愣：“……我不……”

        话未说全，一只拳头大的离火向他迎面扑来。

        陵光静静地看着洪波道人被离火舔舐干净。原本铺天盖地的哀嚎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数百只僵尸被一场离火雨烧得一干二净。

        陵光回首，隔着数米和鱼南壁相视，他似乎有些犹豫，欲抬步往回走，就见鱼南壁捂住了眼睛，朝他摆了摆手。

        陵光无奈一笑。

        鱼南壁等了片刻，将手挪开，陵光已经不在原地。圆场之内，因无物可烧，离火渐熄。原本平整的土地，已经被离火烧出一个大坑。

        鱼南壁看了看头顶已经失去蓝紫色泽的银龙，握紧手中的玉龟甲，闭上了眼睛。

        山下，巫老太一眼不眨地盯着天上银龙，星子雨落下之后，她一直保持着这个仰着脖子的状态。

        金竟暗暗着急，不知道山上怎么会出现如此之大的动静，原本在吃饭理头的小年轻都拿出手机对准那块天拍来拍去。

        她连忙也跟着拍了几张，将情况报给白泽。

        过了十来分种，白泽回了一条新闻链接：“渝市上空突现气象奇观。据专家初步分析，这场像流星雨的气象奇观是由于最近天气反常炎热，空气对流旺盛引起的。”

        金竟松了一口气，不管人们相不相信，先应付过去再说。

        幸好星子雨的动静很快就过去了。

        乌云闪电却没有散去迹象。

        “这才是！没错，这才是！”巫老太突然激动地喃喃自语起来，抱着她的黑猫就往山上走。

        金竟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婆婆婆婆，使不得，不能上山。”

        随着她的话音，一声滚雷炸在她耳边。

        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下雨了，下雨了。”

        金竟回头，平房前面，人们吵吵嚷嚷地挤到了小吃店的凉棚下。

        金竟搀着失神的巫老太：“婆婆？下雨了，我们赶紧躲雨？”

        巫老太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刚刚落到鼻梁上的雨水：“……云叆叇，银龙绞……巫山求雨，巫山求雨。我不会认错的。”

        金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想拉着她往店里走。

        店里的老头子打着伞出来，站到她们身边，叹了一口气：“今天上山的就那两个人，你在山下安安稳稳地等着不行么？一把老骨头非要折腾。”

        这话提醒了巫老太，她一把抓住金竟的手：“你不准走！你来和我，你们都是什么人？”

        鱼南壁撑着遮天蔽日伞，静静地看着大雨哗啦啦地慢慢填入圆场上的巨坑。玉龟甲没入丹府，自然而然与同出一源的坎水珠亲近。

        勹将一身灵力修为都存在了龟甲之中，坎水珠只余水属性，难怪会被高人刻下地仙修炼之法，只做种丹之用。那老道只用龟甲占卜和做汲取灵力之用，着实暴殄天物。而先前，坎水珠在鱼南壁体内，压制那一缕离火之精，也只是堪堪够用。

        如今，离火尽去，坎水珠腾出手来，又有了玉龟甲。鱼南壁无须再用建木沟通神祇，请雨咒只念了半阙，暴雨即至。

        陵光知自己不再是南方神祇，鱼南壁这个神巫神通就废了大半，他用神力化去勹龟甲之上残存的怨戾血气，将勹的神力送给了鱼南壁。

        换言之，如今鱼南壁的神祇只是她自己。

        她自由了。

        陵光摆脱了神格，也自由了。

        鱼南壁瞧了瞧戴在手上的建木和赤羽交织而成的戒圈，这一切不都很好么？

        大雨下了半晌，坑中渐渐汇聚成一小汪湖泊。此处有了一处山中湖，困阵就不再是困阵。

        她撑着伞，转身慢慢朝山下走去。

        走至半山，她将雨伞收起，山上云销雨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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