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山无花的请求

天山，位于距长安数万里之遥的陇右的最边境地带，是大良与西突厥的分界山，戍边御戎的关键要隘，也是边区百姓们心中的圣山。

        积雪常年不化的天山如一把利剑，耸立在由黑色岩石与蓝色湖泊组成的一片野域之上，方圆百里荒无人烟，只有每日伴随着太阳升起而吹响的军号，证明着戍边将士的存在。

        天山无花的父亲，就是驻扎在天山的戍边的百夫长。

        天山无花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

        无人可堪托付，父亲一咬牙，便将年幼的女儿带到驻地抚养长大。

        天山山腰那片广阔的军营，就是无花的家。天山山腰饱经风霜御守外敌的将士，就是无花的亲人。

        无花从小就好动，有男儿气，叔叔们都很喜欢她。

        白天，轮休的叔叔会教她骑射摔跤，闲暇之余，无花还会四处捕猎雪兔、雪狐给大家加餐。晚上，大家围坐在篝火旁吃饭喝酒，唱歌跳舞。温暖的火光映照在父亲和叔叔们的脸上，照出他们被寒风刮砺得粗糙的面庞，面庞上洋溢着比火还要温暖的笑容。

        叔叔们调侃无花长大了，要嫁人了，他们要给无花准备一个大大的嫁妆，吓死女婿，让他永远不敢欺负无花。

        无花总是红着脸生气，嘴上说着再也不要理他们了，心底里却暗暗发誓，她才不要嫁人，她要一直、一直守在父亲和叔叔们身边，直到天山的积雪都融化。

        天山的雪没有融化，父亲和叔叔们却都离开了无花。

        三个月前，长安发来命令和几张画像，让驻扎在天山的所有士兵，轮流到山脚巡逻，务必抓住画像上的通缉要犯。陇右送来画像的使臣特意叮嘱父亲，这次的任务要格外小心，画像上的人都是逃亡已久的灵人，不好对付。

        第一队下山了，轮替时间过去很久也没有回来。

        于是第二、第三队接连下山，诡异的是，他们都再也没回来过。

        父亲拿着长安送来的要犯画像犯了愁。

        父亲将剩下的四十人分作两队，让大家穿上只有在上战场的时候才会穿的全套甲胄，派遣一队下山。下山前，父亲嘱咐他们，一旦遇到任何危险，不要管命令，马上回来。

        可是第四队还是消失了。

        父亲决定，带领最后的十九人出发。

        临走前，他交给无花一个包裹，让无花乖乖的，好好吃饭，不要瞎跑，等他们回来。

        可是父亲没有回来，所有人都没有回来。

        无花几乎将山脚所有的地方都找遍，冻得半死，却只发现一个奇怪的铃铛。而那一百来号人就像飘落在沙漠的雪，没留下任何踪迹。

        无花打开了父亲给的包裹，那是一套纯金打造的首饰，是将士们攒了很久的军饷才给无花换来的嫁妆。

        嫁妆很美，无花笑了，又哭了。

        雪地里，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堆积在心中，时不时翻起滔天巨浪，她的血，在雪里沸腾又冷却。

        她要知道真相！

        一百号人，不能无缘无故消失！

        如果是天灾，她便追随他们而去，如果是人祸，她便要凶手血债血偿！

        于是，天山无花带着嫁妆、铜铃和通缉画像，离开了天山。

        在路上，她碰到了一个西域来的商队，而那个商队的马，就戴着一模一样的铃铛。

        无花谎称自己是逃婚的新娘，想要前往长安投奔亲人，加入了这个商队。

        那是一支看起来很寻常的队伍。队伍里，既有大食人，也有大良人，还有天竺人、吐蕃人，还有很多陇右人。

        他们有的是商人，有的是镖人，有的是单纯想要去中原见识繁华的普通人。这个商队好像很好说话，不管是谁想要加入，都不会拒绝。

        而从小在军营长大的无花，很快就发现了这支队伍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除了真正搭伴而行的普通人外，商队里有十来二十几个商人，是这个商队最初的成员，他们都有着遒劲的肌肉，都听命于一个长着一双褐色眼睛、留着八字胡的胡人。晚上休息的时候，这些人会自动聚拢到中间几个马车上，而那几辆马车上的货物，他们从来不曾给人看过。

        但除了这几点之外，无花再也没有发现其他的异常。

        他们没有一个人和画像中的灵人长得像。

        也许，雪地里的铜铃是他们不小心掉落的。

        也许，这件事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但无花却不能说服自己，离开这支商队。

        她有种直觉，真相，就藏在商队之中。

        直到昨天晚上，终于出现了新的进展。

        昨晚，长安火灾四起，无花从客栈逃出来，碰到了那个卖花灯的胡商。

        无花只知道，那个人叫结，是商人之一，在路上曾和无花说过几句话，对无花有几分意思。那天晚上，结似乎很高兴，拉着无花聊起了天。

        “你找到亲人了吗？”

        “还没有…总会找到的。”

        “你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吧，长安有什么好待的，东西又贵人又贱。”

        “一起走？去哪里？”

        “去北方啊，干完了这趟，我就有钱了，可以帮帮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我还想再找一找姨母，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我想考虑一下。”无花紧绷了起来，他们要是走了，线索就断了。

        “明天未时。等处理完一些事情，就出发。你要是想来的话，可要提前跟我说，我会照顾你的。”说完，结悄悄将手移到了无花肩头。

        无花往旁边挪了挪，佯装心动又为难的样子，“你真的会照顾我吗？可是我看，你们这次来长安卖货也没卖多好的样子……”

        “你可别小看我！等这趟生意了结了，我就是富家翁了！远的不说，明天，就有二两银子到我手上！”那结炫耀地将明日约客人到枫来茶店交易的始末说与了无花，无花也想继续跟着商队，以查找更多的线索，便答应了他。

        但第二天早上，无花在自己房门前发现一封信，是结留下的。他说时间来不及了，商队必须先走，不能带她一起，让无花在长安等他，一年之内一定回来找她。

        无花急忙追到了城门，却被拦了下来。说是朝廷下令，不准任何人出城，违者格杀勿论。

        无花不知道商队有没有成功出城，她只知道，如果结没有顺利出去，以他贪财的性格，肯定会回枫来茶店拿这笔钱的。于是，无花便回到了茶店，没有等到结，却等来了祁明一行人。

        这间茶店看起来私密性很好，实际上，茶座与茶座之间只有一层草帘相隔，只是茶店今日人多热闹，说话声大，夹杂鸟叫，反倒不容易听见别人在谈什么。

        但巧的是，无花的茶座正好就在祁明等人的隔壁，而无花的耳力素来便好，因此便将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个清楚。

        而松子他们，却有些怀疑这些所谓的“巧合”。

        看着仍旧跪伏在地上不肯起身的女子，松子叹息一声。

        “不是我们不帮你，你要是想查清案情，应该去官府报案啊，找我们做什么？”

        “陇右早就认定我父亲他们是被画像上的逃犯所杀，他们查他们的，我查我的。”

        “好好好，那你自己查就是了，我们能帮什么忙？”

        “我有一种直觉，长安火灾案，和我父亲叔叔们的死，一定有关联！查清长安火灾案，便是帮我！”

        说完，无花的身体伏得更低了。

        “这是天山的最高礼仪，你们要是能帮我，我天山无花大仇得报后，这条命就是你们的！”

        众人看着越伏越低，几乎贴地的女子，心中均是不忍。

        但苍云嵩却仍旧冲着师父暗暗摇头，他不知道这个名叫天山无花的女子所说是真是假，但在身份很可能已经泄露的关口下，最好不要多生事端。

        朱岂皓看了看师兄，明白师兄的意思，便将快到嘴边的豪言咽了下去。他不想给师父找麻烦。

        长久的沉默中，天山无花在地上叩了几个响头，额头上隐约现出几分殷红。

        祁明却开口道：“师父，要不咱们就帮帮她吧，又不碍事儿。”

        “休作妇人之仁，你可知…”

        “祁明，这……”

        还没等朱岂皓与苍云嵩的话说完，松子却重重地将茶杯搁在了桌上。

        “主公都发话了，就一个字，干！”

        天山无花终于起身。

        英秀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如鲜血一样鲜红的坚毅。

        “我知道他们原来在客栈的房间，在那里，可能有你们想要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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