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个晚上，侯玉梅经历了一场让她终身难忘的噩梦。要不是那个瘦小的人及时赶到，她的人生轨迹就要改变。很多时候她会想起那个晚上，结果都会让她心有余悸，甚至因为后怕而浑身战栗起来。那是个刻骨铭心的晚上啊！

        她在哥哥家睡了三天，每个晚上都做同样的恶梦，每次都会被恶梦惊醒。那一幕不断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漆黑的夜晚没有一丝丝亮光，那两张狰狞的面孔不断出现着，露出龌龊的笑容来。但是，只要那个瘦小的身影一出现，她就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心慌，敢正视那两双罪恶的眼睛。可每一次期盼那个瘦小的身影出现时，两张让她憎恶的脸就凑到眼前，她惊叫一声-----她被吓醒了。

        第四天的中午，她精心地梳洗打扮了一番，叫上哥哥嫂子，做出了一件轰动小县城的举动。首先，她从哥哥那先借了两百块钱，然后去了小县城最大的百货商店，尽手里的两百块钱，买了一大堆的高档营养品。两百块钱，那时候可是一个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其实她在哥哥家的第三天里，哥哥断断续续告诉她那个瘦小男人的一切。当然这些都是哥哥出去仔细打听后才得知的。

        “妹妹，还是你运气好，幸亏碰上公安局长，要是换个人，还不知道”哥哥侯玉刚见妹妹面有不悦之色，便住了口。言下之意如果不是公安局长，妹妹那天就惨了。

        “她是公安局长吗？”侯玉梅似乎想到什么，脸色略有好转：“哥，他真的是公安局长吗？”

        “这能有错吗？”哥哥眉飞色舞、信誓旦旦地说道：“哎呀妹妹，这几天就为打听他，腿都跑细了。再说就巴掌大个小县城，谁不知道他？这两天广播里天天播他的事迹，我都能背下来啦。”

        “就这些？”侯玉梅露出一丝失望，低下了头，摆弄着长长的黑发。

        “你还想知道啥？”侯玉刚心不在焉地回答着，顺便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就见他闭上眼睛，两道浓浓的白烟从鼻孔里喷了出来，然后渐渐地弥漫在房间里。他惬意地摇摇头。

        “没啥。”侯玉梅看了一眼哥哥，也闭上了眼睛。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语气里带着一股明显的不满。

        侯玉刚什么人？那可是人精里的人精，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玩得是炉火纯青，要是连这点都听不出来，那就枉叫侯玉刚了。他睁开双眼，拍了一下脑门，有点意味深长地说道：“瞧我这记性，差一点把重要的给忘了！”说着瞟了妹妹一眼，摇头晃脑，带着点油腔滑调：“嘻嘻嘻，人家是咱这地区最年轻的公安局长，那前途可是无量啊！”

        侯玉梅眼里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急忙抬头望着哥哥，一脸的急切。

        侯玉刚却不紧不慢，故意卖着关子：“听说他叫王振强，就是咱这个县的人，老家就一位老母亲。不过”

        “不过什么呀？”侯玉梅急不可耐地催促道：“你快说呀，能把人急死！”

        侯玉梅从哥哥的话里，似乎捕捉到什么，脸色瞬间布满了红晕。

        侯玉刚又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慢咽入肺里。烟的作用让他头晕乎乎飘飘欲仙。他吸烟的目的就是要这样的效果。他没搭理妹妹，自顾自又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睁开双眼，望着一脸着急的妹妹，“嘿嘿”一声坏笑，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王振强，今年三十一岁，未婚，现住公安局集体宿舍。但具体门牌号我是真的不知道。”

        “未婚”两字在侯玉梅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像一股暖流，让她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这些年，父母为她的婚事，不知道唠唠叨叨了多少次，她也为自己着急，可是总是高不成低不就。今天，这两个字勾起了侯玉梅积压在心底多年的酸楚。此时，她动心了，渐渐在自己内心勾勒出一副美妙的画卷来：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她的脸颊再一次涌现出红晕来。

        “不过”侯玉刚摆弄着手里的烟蒂，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侯玉梅皱了一下好看的柳叶眉，噘着小嘴说道：“哥，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一点一点的，像挤牙膏。”

        侯玉刚故意装着愣了一下，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哎呀，我说那个公安局长，你急个啥呢？虽然是你的救命恩人，也不至于这样关心吧？妹妹，实话给哥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啦？”

        侯玉梅的心思让哥哥一语道破，脸颊更红了。她嗔怒道：“都是当爹的人啦，还没个正型，你乱说啥呢？”这个平时泼辣大胆，心直口快的女孩，此时却没有了一丁点往日的举动。再看此时，她羞答答如桃花临雨，怒愤愤如雪中寒梅。扭扭捏捏，低眉顺眼，美若天仙，亭亭玉立，一个活脱脱的美人儿站在那里。见哥哥用怪怪的眼神瞧着自己，她再一次低下头，说道：“不过什么，你倒是快说呀？”

        侯玉刚见妹妹如此着急，知道自己的判断一点没错。便悠哉悠哉地坐下，翘起二郎腿，不慌不忙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天晚上我见这个王振强了。人虽然精明能干，却长相一般，而且个子不高，又黑又瘦。比起妹妹你来，那简直差一大截呢，他那个子呀，最多能到你耳朵根！”

        “哎呀，你知道啥，这叫‘浓缩的都是精华’。”不知啥时候，侯玉刚的媳妇张慧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男人，说道：“这天底下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就如你哥”

        “你怎么老拿我说事呢？”侯玉刚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媳妇的话，说：“我怎么啦？我哪一点不好？就你事情多！”

        “你好，你没啥大毛病，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就是爱赌个小钱，爱喝个小酒！”张慧一边说，一边不满地瞪了丈夫一眼。然后对小姑子说道：“别听他在那瞎扯，人家个子不高怎么啦？又黑又瘦怎么啦？不照样当人家的公安局长吗！你有能耐咋不当呢？”

        “你”侯玉刚被这几句话咽的满脸通红，恨恨地望着媳妇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啦好啦！”侯玉梅不耐烦地摆摆手，脸色便阴沉下来。她知道嫂子就爱唠叨，也知道哥哥空有一身好皮囊。不过现在是说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她刚才那种激荡人心的冲动，一下子被这两口子给搅和了。不过此时她已拿定主意，决定要当面拜谢一下这个王振强。一是衷心地感谢那天的救命之恩；二是要亲自看看这个年轻的公安局长，到底长什么样。那天晚上，她由于过度惊吓，魂不守舍地，还真的没看清楚救她的那个人。

        侯玉梅在兄弟姊妹伙里，性格直得简直就不会拐弯，是一个炮筒子，脾气暴躁、容易冲动，遇到啥事说干就干。她是那种只要认准，就不管啥事都要自己说了算的主，容不得半点妥协和让步。她心里一阵窃喜，二十七个春秋里，她等待的太久了，王振强就是上苍送给她最好的礼物。他俩珠联璧合，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将不会再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她要不惜一切去抓住它，牢牢抓住，绝对不能让自己的人生有了最大的遗憾。

        那天，哥哥带着那种胆怯而又期盼的目光，她带着大胆而又羞涩的表情，他们来到了公安局大院，经过多方打听，才找到了王振强。面前是一个黑瘦的男人，脸上的表情是严肃而近乎呆板，不善言语，笑起来满脸皱折，也看不出实际年龄。侯玉梅有点失望，心里那种高大的英雄形象一下子少了半截。

        王振强一口回绝了侯玉梅送的礼品，最终侯玉梅还是原封不动地带走了那些高档营养品。从他的办公室到大门口，不到三分钟的路程，她看到了他是那么地受人敬重-----这是因为他手中的权利？还是他个人魅力的呈现？那一刻，不管因为什么，王振强那晚上的高大形象又回归如初了。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交往。当然，很多时候都是侯玉梅主动的。而王振强却似一个闺中待嫁的姑娘，总是羞答答的。尤其在众人面前，王振强说话就显见不利索了，甚至还带点口吃。两人性格上明显的差异，在侯玉梅眼里却是互补的最好理由。她认为，男女之间很多事情是需要互补的：比如说一个能言会道，一个就要少言寡语；一个在外抛头露面，一个就要在家默默奉献；一个做搂钱的耙子，一个就要做装钱的匣子。当然，在这些还都是个未知数的时候，侯玉梅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赤日炎炎，都会去公安局。当然不会是空着手去的。王振强的一日三餐，几乎都让侯玉梅给包了。早晨，不是油条豆浆，就是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中午刚到午饭的点，侯玉梅会准时出现在王振强的面前；晚饭是最丰盛的，不是红烧肉就是清蒸鱼。

        别看侯玉梅文化不高，心计却如身上的毛细血管，数也数不清。她知道抓住男人的胃，就能牢牢抓住一个男人。几个月下来，王振强已经完全离不开她了，一到饭点，他便不自觉地看着窗外，殷切地想见到那靓丽的身影。他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她俘虏了，而且是心甘情愿的做了俘虏。

        表面上看似一帆风顺的事情，暗地里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暗流涌动。侯玉梅和王振强看着水到渠成的婚姻大事，在侯玉梅的母亲这却成了一道坎。她有很多理由说出两个人根本就不般配，这其一便是不管男方多么优秀，长相个头会影响下一代的。其二这个婚姻门不当户不对，男方条件太优越，将来女儿会没有地位的。其三男方都三十出头还没结婚，肯定在身体或者其它方面有缺陷。

        侯玉梅可不管母亲这一套，她的固执就像当年非要让母亲买新衣服那样，软泡硬磨；她让母亲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最终让步和妥协的那句话，起到了关键作用：“我爸不是相貌堂堂吗？你咋还是不满意？”。她就是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认准一条道走到黑的人，谁也别想让她改变主意。

        侯玉梅虽然没念多少书，但在操持家务上却很有一套，尤其是做饭炒菜上，真的是无师自通，要不，她能俘虏王振强的胃。天长日久，风雨无阻，石头都会被她捂热的，更何况一个大龄的单身男人。她如愿以偿，紧接着便开始了谈婚论嫁。她就提出一个唯一的条件：那就是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给婆婆的生活费以外，其余的钱都由她来掌管。王振强一听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条件，本来就是男人赚钱，女人存钱，天经地义，他想都没想就痛快地答应了。

        结婚那天，侯玉梅更加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那天，这个小县城热闹非凡，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参加了婚礼。那个场面，在以后的好几年里，也未曾出现过。

        侯玉梅还清楚地记得，除了婆婆那一身接近寒酸的衣着外，其它一切办得都让她无可挑剔，非常圆满。那天，婆婆是最煞风景的，乡下的风，把婆婆那张树皮一样的脸吹得黝黑黝黑的，那笑起来黑洞洞的嘴巴“算啦，反正结完婚她就要回乡下，没什么好计较的。”她不敢相信，也一直疑惑，就这么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老太太，凭什么就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她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可事实就是事实。

        好吧！既然是事实，那就不再去想了，她不想把精力花费在这个上面，再说也太费脑筋了。现在，只要抓住这个男人，那就等于抓住了幸福。她踌躇满志，憧憬着未来，她的脑海里已经描画出一幅绝美的画卷。

        他们的生活渐渐步入到幸福的轨道上。然而，生活本来就是一个多事之秋，他们也躲避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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