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两狼山北麓山口，羽林骑营地内灯火通明，中军牛皮大帐中点着熊熊篝火。篝火旁须卜居次云身披玄色貂裘，正在饶有兴致的听刚刚回营的李继诉说方才在山口外遇到伽印的事情。丌官梅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坐在须卜居次云身旁，螓首微垂，似乎对此事并不关心。

须卜居次云静静听李继说完，问道：“依将军之见，咱们这一路必有凶险是吗？”

李继说道：“不敢隐瞒公主，依末将看来，只要进了雁门关，便有大队人马迎接，便平安的多。此地离雁门关尚有百里之遥，前方两狼山地势险要，大队人马难行，倒是不得不防。”

须卜居次云秀眉一挑，英气的脸上微显怒容。她虽然受母亲昭君的熏陶，知书明理，终归在塞外长大，习惯了草原上豪爽的民风，即使仇敌，也是直来直去，对汉朝官场的尔虞我诈理解不深。

她语带微愠说道：“我是大汉皇帝亲封的诏和公主，是陛下御妹，此次归汉省亲又有天子明诏，大汉礼仪之邦，什么人狼子野心，出于何种目的，敢在途中截杀于我？”

李继眉头紧锁，须卜居次云的问话实在让他难以回答，心中斟酌再三，方才缓缓说道：“末将不过一个领兵的武夫，对于朝廷内幕知之不详，只是听闻贵部左贤王对公主殿下归汉之事心中颇有芥蒂，若再有奸人从中挑拨，难保心生异志，做出些不利于公主的举动倒也合情合理。”

回答的极为聪明，巧妙的将矛头指向了匈奴内部。

须卜居次云冷笑一声，揶揄道：“将军此言倒是有些欺我塞外女子见识浅薄了。看来外子眼光极好，与将军义结金兰，今日听叔叔一席话，果然是深谙为官之道，滴水不漏，就凭这点，日后也必然飞黄腾达。”

李继面上一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只听须卜居次云继续说道：“左贤王久有不臣之心，此事我族人人皆知，此次我归汉省亲，外子早料到他必然从中作梗，早已有了安排，我和外子与将军见面之前，便已阻截了他派出的两路人马共计万余骑兵，扣押了领兵将领，已经交予大单于发落。左贤王事已败露，恐怕此刻正在大单于面前替自己开脱，不仅不敢不利于我，只怕还唯恐我有闪失呢。”

然后语音逐渐柔和，温声说道：“将军既然已于外子结为金兰之好，便不该如此见外，何不实言相告，我随外子领兵多年，绝非你们汉人口中的柔软女子，若能多了解些内情，或许还能替将军分忧一二。便是日后进了长安，也好早做安排，有所提防。”

李继见他语气诚恳，适才的分析也是合情合理，心中也不由暗暗钦佩这草原女子颇有巾帼风范。又想到便是如实相告对新都侯王莽也是有益无害，便也决定不在隐瞒，说道：

“公主说的极是，只是贼人尚未有所动作，末将也不敢贸然禀告，此刻殿下既然相询，末将自然知无不言。公主此次归汉省亲，乃是新都侯王莽一力促成，为的是汉匈和好，永罢兵戈。故此终日在陛下与大司马王根面前奔走游说，又请得太后懿旨，这才有公主今日之行。朝中卫尉淳于长权倾朝野，只是素来忌惮新都侯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此次见新都侯将此事促成，怕日后汉匈和好，新都侯挟功夺权，他以小人之心揣度，自然惶惶难以终日。据小弟揣测，前途若有凶险，恐怕便是卫尉淳于长所为。”

须卜居次云听完，沉思半晌，说道：“这卫尉淳于长，我虽在塞外，亦是久闻其名，乃是当朝九卿之一，官至极品，怎地如此心狭量窄。为一己私欲，竟至天下于不顾，宁可刀兵再起。若依将军之见，他只是想将我阻挡在雁门关外还是定要取我性命？”

李继答道：“这个末将实难预料，我久在边疆效命，入朝不久，对这卫尉大人不甚了解。依我之见，有备无患，前方两狼山，两山夹一沟，过了此山，便是一马平川，半日之功便可直达雁门关。若是敌人设伏，必在两狼山中。我们前几日经过时已经仔细勘察过地形，两狼山地势虽险，对方若想埋伏重兵又不被发觉却是断无可能，只能派遣高手，伺机行刺。听说淳于长多年来结党营私，府中养士无数，其中不乏武林高手，我们明日启程进山，公主千万要多加小心，末将已有详细安排部署，尽力保障公主万无一失。”

须卜居次云听说可能有武林高手行刺自己，却是私毫没有慌乱之态，反而将头转向一旁的丌官梅，娇笑说道：“梅姊，你听到了吗，可能有汉人高手行刺于我，你可千万要保护我的安全啊！”

丌官梅方才一直静静坐着，似乎神游物外，直到此时，才缓缓抬起粉颈，绝美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冷漠之情，只是淡淡说道：“高手？中土武林，还有多少人敢大言不惭自称高手？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多日以来，丌官梅很少说话，这是第一次说了这么多字，语声轻柔娇媚，却仍有一股冷冰冰的味道。在李继耳中听来，似乎这声音极为熟悉，一时间心中异样之感愈发强烈。只是听到她说的内容，心中不免有些不悦，暗忖到：“她不知道有什么本领，居然如此小觑天下英雄。”正待反唇相讥，转念一想，保护须卜居次云本是自己份内之事，原本也未打算过让丌官梅相助，何必多生是非，故而在一旁默默无言。

只听须卜居次云笑道：“梅姊既然这么说，我便放心了，请将军准备妥当，咱们明日启程，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这斯有什么鬼蜮伎俩。”

李继皱眉说道：“公主还是小心为上，毕竟敌暗我明，万不可大意！”

须卜居次云笑着点头，看神情是没将李继的提醒放在心上，李继无奈，只得施礼告退，回到自己的帐篷，派人急寻樊成来见。

不多时，樊成匆匆进帐，李继从怀中取出一物，交予樊成，说道：“这是咱们临行前侯爷托刘歆先生交给我的调兵虎符，请大哥辛苦一趟，带三百骑回转朔州待命，沿途每十里布下传讯暗哨，若是见我升起示警狼烟，大哥便执此虎符命令朔州守将点起烽火，朔州还有五千驻军，只要烽火一起，大哥便先率领朔州的这五千驻军赶来增援小弟。”

樊成接过虎符，端详了一下，郑重的放入怀中，问道：“我带走三百人，若遇强敌，你岂不是更加人单势孤？”

李继答道：“我已经派出两拨斥候打探，回报说两狼山中绝没有重兵埋伏，据我料想，敌人若是想在两狼山中动手，绝不会派过多人马，只可能是高手行刺，山中道路狭窄，面对武林高手，骑兵本就没有用武之地，人多反而累赘。”

说到此处，略做停顿，皱眉思索，似乎心中有事难以决断，半晌，开口说道：“大哥进入朔州之后，切记传令人不可卸甲，马不可离鞍。淳于长既然能将夏侯仁调离雁门关，朔州恐怕也有安排。若是守将见虎符后不听调遣或是有意刁难，大哥便可带三百羽林骑便宜行事，必要时可斩了守将人头。”

樊成心中一凛，满是虬髯的脸上一片严肃之情，缓缓说道：“纵有虎符，未得军令，私斩边关将佐，干系非同小可，你可要三思。”

李继点点头，说道：“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出此下策，但愿不需要使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只是万一不幸被我料中的话，大哥尽管放手施为，一切后果，我一力承担！”

樊成浓眉一挑，声音略显高亢：“好嘞，便是如此！憋了好几年，看来这次终于有机会打一仗了！什么你一力承担，你我出生入死多年，一个区区下将，斩便斩了，凭我这个强弩将军的官职，想来也承担的起！”

李继看看樊成，轻叹一声，说道：“咱们出长安前，我让刘歆先生替你我卜了一卦，先生说卦象巽上震下，乃是风雷益卦，代表咱们此行虽有凶险，却能逢凶化吉。但愿先生算的没错，大哥此行也务必多加小心！”

樊成素来对刘歆佩服的五体投地，此刻闻言，心中大宽，冲李继点点头，转身便走

忽然，他想起一事，停下脚步，对李继说道：“替公主驾车的那个老卒，你可知道他的来历？我看他有点古怪。”

然后对李继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继续说道：“我看你自从见到那个丌官梅，就一直神不守舍的，肯定没有留意那个老卒，他一路上似乎有意无意总是在打量你，而且眼神颇为古怪，明日上路，你务必小心留意。”

李继听樊成提起丌官梅，面上不由一红，说道：“大哥休得胡说，我这几日神思不属，只是因为担心公主安危，和亓官姑娘有什么关系？至于那个老卒，我确实未曾留意，明日我多多注意就是。”

樊成哈哈一笑，说道：“有啥可害臊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让我老樊看，你和那个丌官梅还真挺般配。你现在这官也不算小了，是该考虑替你们李家开枝散叶了，回头到了长安，以你和侯爷的交情，让侯爷帮你提媒，这不是天作之合吗？”

李继面色更红，不愿与樊成纠缠此事，皱眉催促樊成赶紧动身，樊成见李继有些发窘，哈哈笑着转身而去。

帐外，西风愈发凛冽，发出刺耳的呜咽之声，宛如鬼哭神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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