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公主的双面人生

“管家？”

        麦莉这么一喊，让休兹也愣住了。

        也就是这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他再看向那棵树的时候，之前那个老人竟然不见了？

        同一时间，一道黑影从正上方精准地笼罩了休兹，一股冰冷的杀气从头顶袭来！

        本能警铃大作，他即刻向后一仰，手掌撑地空翻一圈。但衣襟还是被从天而降的犀利拳风擦过，一粒扣子被扯下，在杂乱的劲风里四分五裂。

        只这短短一瞬，休兹的视线对上了一双比野狼更凶猛的眼睛。光是从中传来的那种不顾一切的气势，就让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因精力过于集中而仿佛放慢了的这半秒飞速过去，休兹刚在后方落地，又匆忙踏稳地面压低身子，将手臂挡在面前，抗住随即扩散而来的如刀刃般锐利，还夹着砖石残片的拳风余波。

        袭击者单膝跪地轰然落于塔顶，紧握的拳头足有一小半陷入了地砖之下，厚重坚实的塔顶竟被一只拳头砸出了半米宽的浅坑。

        他慢慢收回拳头，露出正下方已被穿透的洞口，最后几片碎砖也稀里哗啦地落进了下层的房间。

        但现在休兹已经没有余裕为遍体鳞伤的高塔惋惜。

        因为这个恐怖的老人已经站起身，看向了他。

        花白的短发，整齐的八字胡，夹鼻式的金丝单片眼镜，干净合体的黑色燕尾服。他的打扮看上去就像最正统古板的管家，但周身散发的气势却如汹涌的烈焰，仿佛连光和空气都被扭曲，在背光的阴影中，只有死盯着猎物的目光无比摄人。

        他微微皱眉，抬起了手。

        休兹身体紧绷地做好了防御准备。

        然后就看见对方不紧不慢地脱下了一只白手套，还对他点点头：“失礼了。”

        那只手套因为刚才擦过地砖，勾丝了。

        休兹脱力地垂下了肩膀。

        别在这种时候干这个啊！他简直想这么大喊。

        老人听不见休兹的内心活动，继续按照自己的步调，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新手套戴上，又细心将所有褶皱抹平，一直到布料完全贴合指缝才终于满意。然后单手覆上胸口，优雅利落地朝着休兹稍稍弯腰。

        “在下是皮克维诺王室内务总管大臣，我国的公主殿下近日来受您照顾，谢意着实难以言表。”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字正腔圆，甚至放在国家级别的宴会上都毫无违和感。

        “倒，倒也说不上照顾……”休兹被逐渐平和下来的气氛推动，下意识地露出客套的笑脸，“小公主她——喂！”

        瞳孔紧缩，他猛地后退半步，将将躲开老人骤然靠近后自下而上的强勾拳！

        此刻，占满休兹视野的，是老人如同看死物般的冰冷神情，和如冰雹般袭来，几乎招招刺向命门的拳头。

        “受死吧！带坏公主殿下的混蛋！”

        他怒吼着，本就已相当夸张的拳速再次加倍。甚至逼得休兹伸出了翅膀帮忙躲闪——他也想飞到空中躲避来着，但老人却像是能预判他的动向，直接用拳路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多维立体式封锁，硬生生将一头龙（虽然是人形）困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冷静啊！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休兹都不知道为何会遭此无妄之灾，但也没得到辩解的机会。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喂！别光看着啊小公主！这不是你家的管家吗！”

        他狼狈躲闪着，连滚带爬地往麦莉所在的方向靠近，但一瞥见麦莉的样子，他惊得眼珠都差点从眼眶中掉出来。

        “你谁啊！”无法理解眼前所见的休兹，发出了这一灵魂拷问。

        而随之而来的回答，险些直接击碎他的世界观。

        “这种时候就别开玩笑啦，人家当然是麦莉啊。”一个陌生的，娇俏的声音说道。

        原本对正午的大太阳都无所顾忌的麦莉，不知为何竟在还清凉的上午就撑起了一把缀满蕾丝的粉色小阳伞。此刻正一手握着伞柄，另一只手羞涩地用白绒羽折扇挡住下半张脸，扭扭捏捏摆出淑女模样，垂着眼帘只用余光朝这里看来。

        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举手投足都像是被尺子丈量好一样，只用最小的幅度行动。安静地立在那里的时候，宛如一株悄然开放的牡丹。

        语速和音量都只有平常的一半，声音都是掐着嗓子尖发出来的，简直就像个高雅的贵族小姐。

        不不不，休兹在脑内纠正自己，小公主是公主，原本就是个贵族小姐。

        但她可是那个小公主啊！

        是那个对来救人的勇者不由分说先开一木仓，毫不犹豫地扒光他们的财产当战利品，还成天靠着绳索在塔上塔下玩攀岩速降的狂暴猎手啊！

        休兹的大脑疯狂报错，数据库怎么都没法把眼前的形象和印象中的小公主画上等号。

        可惜敌人不会体谅你的系统卡顿，在休兹因麦莉的变身震惊期间，管家爷爷的拳头依旧不曾停歇。

        “快用你无敌的武器想想办法啊小公主！再这样下去我的性命都要变成一个笑话了！”

        在休兹惊慌的求救之下，麦莉用力干咳了两下，嗓子掐得更尖，像是急切地要跳过这个话题：“哦呵呵呵，人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淑女，才不知道什么武器的事呢。”

        “别装啦！而且这个老爷子之前在树上的时候不是什么都看到噗——”

        一记刺拳直中休兹胸口，将他想说的话和本人一齐击飞。

        休兹仰面倒地，身体顺着一块从塔顶向外突出的木板危险地滑至半悬空的边缘——这是尚未彻底完工的一座箭塔的底座，此刻正上下晃动着，发出嘎吱嘎吱的不详声响。

        这种身下毫无依托的漂浮感让人胆战心惊，休兹举起双手试图投降停战，然而……

        “安心地去那边的世界吧。”

        老人纵身一跃高高跳起，挡住了休兹视野中最后的阳光。挥拳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疑，简直就像是死神挥下收割性命的镰刀。

        “等……等等！”休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拼命挥手，“这样攻击的话会——”

        轰！

        难得一次，高塔上传来的爆炸声不是因为勇者来袭。

        老人毫无保留的全力一击本该命中休兹的心脏，偏偏就在拳头落下的前一刻，脆弱的木板终于再支撑不住一个人（龙）的体重，发出最后一声刺耳的哀嚎，从根部裂开，带着休兹一同往塔下坠去。

        那恐怖的拳头就这样贴着休兹的肩膀击中木板。

        “咦？”

        老人自己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当即脸色一青，却已来不及收手。

        多年来练就的战斗技巧足以让他将积蓄的所有力量集中于一点，以拳头与木板接触之处为中心，木块崩裂，空气搅乱，像是一块石子被投入平静的水面，一阵全然以破坏为目的的力量以潮涌之势荡平四面八方！

        就连高塔自身都晃了两晃，这两天被休兹松松垮垮地钉在墙上，名为箭塔实为松散木板组合物的一圈豆腐渣工程也在浩荡的拳风中死无全尸。

        塔顶周围骤然升腾起一圈混合了木屑的烟雾粉尘。

        失去了支撑结构的碎片纷纷坠落，与地面冲撞，迎来自身的二次粉碎。

        “管家爷爷！”

        塔顶，麦莉也目睹了这场变故。顾不得维护自己的淑女形象，快步跑到塔边，焦急地试图在混乱的烟尘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没有，没有……！

        “管家爷爷……？”

        她鼻子一酸。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声疲惫的叹息。

        “唉，我现在算知道你那不听人讲话的性子像谁了。”

        她惊讶地回过头，在被飞扬的金发遮挡的视野中，一只漆黑的巨龙正抓着失去意识的老人，拍打着翅膀小心地落回塔顶。

        休兹没注意麦莉的表情，还在自顾自地抱怨：“我说啊，你家的人能不能别总是……”

        一个柔软温暖的东西立刻贴了上来。

        休兹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麦莉张开双臂扑了过来。都没等他落地，就直接紧紧地将管家和他的爪子一起抱紧了怀里。

        休兹的翅膀都僵硬了，悬在空中一时不知道是先落地，还是先维持这样。

        “小公主……？”他试探着叫了她一声。

        麦莉还是抱着他的爪子没动，她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但露在外面两只耳朵却从耳垂开始逐渐泛起了红色。

        “休兹。”

        从下方传来的声音小小的，闷闷的。

        大概是因为小公主抱得实在太紧了吧，休兹仿佛都感觉到了她说话时吐出的气息擦过自己手掌最柔软的那块皮肤，带起了一阵让人有些不自在的，细密的痒意。

        “谢谢。”

        休兹没有回话。

        作为代替，翅膀的尖端慢慢凑近麦莉，在她的脑袋上轻轻地点了点。

        小公主的头发蓬松又灿烂，手感也非常舒服。像极了故事里，恶龙们都喜欢收集的闪亮亮的金子。

        算啦。

        几秒前还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的休兹再次失去了这份干劲。

        这又不是她的错。

        ——他在心里随便找了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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