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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忠武遗风


僖宗死后,依着他临终示意,寿王李晔继承皇位。文德元年(公元888年),李晔在长安大明宫含元殿登基称帝,即唐昭宗。

        昭宗即位,便立即诛杀宦党,虽遵照先帝遗愿,未将田令孜赐死,但仍将其削职罢官驱逐出京,田令孜彼时心如死灰,失魂落魄,被四川节度使陈敬瑄接往成都安置。

        时维七月,关中的夏夜燥热难耐,昭宗近来睡眠也是不佳,常常梦中惊醒,今夜又遇噩梦,遂命人急传宰相崔胤和王抟入宫见驾。

        “朕近来总是做同一个梦,梦见朕被一头长着长毛的大猪咬断了脚踝,朕襁褓里的儿女也都被它三口两口活活地给吃掉了。”

        宰相崔胤言道:“这是陛下日理万机,劳心过度所致。”昭宗摇了摇头:“朕担心,会不会是上天对朕有所警示?”宰相王抟道:“梦乃虚幻之事,陛下切勿放在心上。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陛下近些日子怕是有杂事烦心,才会招致噩梦,恕臣鲁莽,陛下心中担忧何事,不妨说出来好教臣等担君之忧。”

        昭宗瞥眼瞧了下二人,时值凌晨,内宫四下也无他人,便道:“无他,唯担忧祖宗社稷而已。我朝自天宝年始,忧患不断,究其原因,内有宦官乱政,外有豪强盘踞,如今宦党已除,然地方势力尾大不掉,终是朝廷大患。”说到这里,昭宗停下来再观二人脸色,探问道:“依你二人看,藩镇之中,尤以谁最需提防?”

        王抟把头埋地很低,沉思良久未答,崔胤则道:“李克用兵多将广,保有三晋之地,位极人臣,这等厉害人物朝廷若不加以辖制,日久则难保不生祸乱。”

        昭宗点点头:“卿言正合朕心。”

        天明,崔胤回府,家仆报说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的差人在家等候多时。崔胤堂前见客,差人送上朱全忠的书信和厚礼,以示结好。

        崔胤贪利,收下礼物并叫差人送话给朱全忠,只说昭宗忌恨的是李克用这样的跋扈将军,但凡忠顺于当今皇帝的地方将领,朝廷非但不会打压,还将根据军功本领加以提拔。

        朱全忠听了大喜,通过结交崔胤讨得不少庇佑,由是放开手脚,对内严肃军政,峻法猛纠,以汴州为中心,以剿除中原一带伪齐流寇的名义,对外连续征战,欲将整个河南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彼时,盘踞陈州的黄巢旧部陈宗权,趁着国丧期间,在附近州府大肆劫掠,其暴戾凶残较黄巢尤甚。昭宗立即传旨身在汴州的朱全忠,率宣武军进剿陈州。

        宣武军围困陈州三个月,秦军顽强抵抗,朱全忠徒费军力而无所获,正在帐里苦闷,夫人刘裳正好到营前犒军。

        “原以为三个月能拿下陈州,没想到秦宗权又臭又硬,我想退兵回去,可又担心皇帝怪罪,夫人有什么办法教我?”刘裳道:“我来的路上,听说李克用南下巡视河中,何不邀请他出兵相助?”朱全忠道:“倒是个主意,只是我和这个人少有来往”刘裳道:“李克用刚刚获封晋王,志得意满,正思无处立功以报朝廷。河中府距此处不远,现在就派人去半路迎候还来得及。”

        朱全忠从其言,即派遣近僚蒋玄晖驰至河中,面见李克用请求发兵相助。李克用爽快答应,亲提大军东进,沙陀、宣武两军齐攻,秦宗权弃城而逃,败往山东。

        为酬谢李克用的仗义相助,朱全忠在治所设下酒宴,相请晋王到汴州城小聚。李克用留大军于城外,只带李嗣源、李嗣昭、史敬思三人和数十个亲兵进城赴约。

        席间,朱全忠盛情相待,率手下诸将向李克用轮番敬酒,一则庆贺陈州大捷,二则感谢其相助之情。

        笙歌艳舞,欢饮再三,李克用酩酊大醉,待到朱全忠举杯又来敬酒,李克用抓住他的衣袖,趁兴问道:“昔年若随黄巢,可有今日富贵?”朱全忠哑口无言,一时尴尬。

        李克用见其木讷,忍俊不禁,引得太保及随从一齐哄堂大笑。

        朱全忠深感不悦,只是席间没有发作,权且忍气吞声,笑语盈盈地奉酒陪坐。席终时已经深夜,李克用等一众人被安排在汴州城里的上源驿站休息。

        朱全忠回到家辗转反侧,想到被李克用当众羞辱,越发气急。

        刘裳得知了事情原由,  道:“李克用如此无礼,无非是觉得我们出身卑微,本来你已经是唐朝任命的一方节度使,论官位也不比他低了多少,可在李克用的眼里,你朱全忠只是当年从黄王造反的一个贼寇,他才敢当众教你下不来台。”

        朱全忠恨道:“待将来我坐得大,一定要报今晚之仇。”

        刘裳道:“还等什么将来,眼下不正有机会。”

        “啥?”朱全忠闻言一惊。

        刘裳继续道:“李克用早晚都是你的对手,与其坐看沙陀坐大,不如趁早铲除后患。”

        朱温道:“你是说现在就下手把老小子除掉?不行,沙陀人强马壮,若事不成反被他们所害,更何况他做了晋王,未经朝廷批准,杀他岂不等于谋反?”

        刘裳沉吟片刻,心生一计。

        “只叫人放一把火,把李克用和他的随从都烧死在驿馆,我料朝廷授他王爵,也是情非得已,绝非本意,退一步讲,如若事后朝廷责问,咱也有说辞。”

        虫鸣夏夜,浓云闭空。

        汴州城西,上元驿馆。李克用醉酒熟睡正鼾,且不知朱全忠手下五百人各负柴火,围堵在驿馆周围,一声令下四面一齐放火。

        李克用随行的人中属史敬思最是警觉,发现驿站燃起大火,即刻呼喊众人起来,众人都已惊醒,唯独李克用醉酒太甚,兀自鼾声如雷。

        李嗣源见状,只得生拖硬拽把父亲扯下卧榻,史敬思把李克用背在被上,几人寻路逃命。无奈火势极大,整个驿站如坠火炉,四下里全无生路。只烧得墙倒屋塌,柱断梁折。墙倒屋塌,烟斜两处抖火龙;柱断梁折,风卷四隅起凤凰。

        李克用被热浪袭面,灼痛之余顿时酒醒一半,见了眼前一幕被吓得魂不附体。

        烈火所至,人也焦面,马也露骨。

        朱全忠登高楼远望此处景观,以为得手。

        忽然,天空雷声大作,三个电闪过后,大雨倾盆而至。

        上元驿火势稍减,李克用大喊众人夺路求生。于是史敬思一人开道,其余人四面拱卫,保护李克用冲出火场。

        奉命烧馆的汴州军见有人出来,不由分说举刀就砍。史敬思恃勇折冲陷阵,夺刀反手砍翻数人。李克用脚步蹒跚,东摇西晃,两次险些被伤,李嗣源、李嗣昭紧随左右,拼死抵抗,其余亲兵或被烧死,或遭砍杀,几乎殆尽。

        四人逃至汴桥,听见身后鼓噪呐喊,追兵如织如云。史敬思教李克用三人先走,自己则据桥断后。

        须臾,汴州兵赶到桥头,史敬思奋勇向前挥刀力战,杀人如点豆,砍头似剁瓜。汴州兵死伤无数,纷纷退聚桥东。彼时,史敬思赤膊披发,浑身污血,一人独守汴桥而不肯退;脚踏勾栏,双刀在侧,数百贼兵逡巡而不敢过。

        后世有人重游汴桥,曾凭栏写下诗句,单道史敬思英雄豪迈:

        忆昔上元会,唏糟且惶惶,

        全忠生怒火,克用湿衣裳。

        昭武义气重,虎贲据河梁,

        怒目水传恫,恣发吓朱王。

        单刀凌霜射,赤身退敌强,

        桀胆追长坂,杀心赛当阳。

        挣断黄金锁,助龙入汉江,

        汴水淌不尽,日日绕萧粱。

        史敬思阻住追兵,李嗣源、李嗣昭保着李克用一路逃到汴州西门,此刻城门未开,三人恐惹驻城军士发觉不敢喧哗。

        束手无措之际,李嗣源发觉不远处城墙下有一狗洞,貌似可通城外。只是洞口狭小不能通人,李克用初时不肯,然而听到身后鼓噪声袭来,便顾不得别的,三人徒手掘开洞口,逃出了城。

        不久后汴州兵出城追击,眼看要将李克用拿住。忽然,不远处火光大举,原来是李存孝引兵前来接应,李存孝杀退了追兵,护送李克用回到大营。

        彼时,听闻史敬思被汴州兵用乱箭射死的消息,李克用痛心疾首,发誓报仇。

        另一边,王建、晋晖等四兄弟,自李克用从长安撤围去后,便率忠武残军游荡在长安西郊武功县附近,正因无处容身苦恼时,偶遇从长安出行的一僧一道。

        “两位高人何往?”

        “贫僧欲往东。”

        “贫道欲往西。”

        王建道:“一东一西,为何同行?”

        僧道俱大笑不答。

        王建愈发称奇,自付遇见了世外高人,于是就自身困境请僧道指点迷津。先问其余各兄弟下落,道人就地卜算一卦,直言忠武八都无再聚首之日,如若不信,数日内便有消息。

        果不其然,三天后,先有东方信报:庞丛、韩建归附了朱全忠,被派往山东攻打兖州。后有西方信报,鹿晏弘意图谋取夏州,与党项人作战不利,复回师袭劫周岌大营,周岌不敌鹿晏弘,为其所杀,李思恭尾随鹿军至周岌营房,与周岌残军合力击败鹿军,鹿晏弘亦被乱军杀死。

        王建四人闻讯,痛心疾首:“我等八兄弟,死的死,分的分,昔日欢乐,无复存在。”

        禅师劝慰道:“天命如此,勿需悲戚,可知祸福相依,否极泰来?”王建切问道:“烦请大师指点。”禅师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背手而立的道人。

        “去问东瀛子,你等的命数,全装在他的胸中。”

        王建闻言,即面朝道人跪而再拜:“求真人开王建愚鲁,但有所获,必图厚报。”

        东瀛子见王建深有诚意,乃教授其王霸之术,并指明南北东三面皆有群雄环饲,唯有两川是其用武之地。加之西川正是仇敌田令孜的表兄陈敬瑄的地盘,自新帝继位,田令孜失势以后,陈敬瑄不听宣调有犯上之举。王建信其言,便有进取西川、谋求安身的心思。

        众人行军到了马嵬,东瀛子通过望气,察觉东面山坳有紫气升腾,遂告知王建彼处必有贤者出没。

        李师泰赶马近前,突然一只苍狼从草丛扑出,一溜烟地逃窜了去,李师泰发现狼逃去的路上血迹斑斑,心知这条狼是受了伤的。此时,草丛中仍有动静传出,李师泰上前拨开草丛,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原来地上趴着一个男孩,嘴里叼着一条血粼粼的狼尾巴,使劲地啃食着。

        李师泰带男孩回见王建,提起刚才所见,众人皆大为惊讶。男孩名叫王宗涤,两年前父母病亡,乃入深山靠徒手杀狼为生。

        王建问起为何不捕猎其他鸟兽,偏要与凶险的苍狼搏命。王宗涤答道:“也捉过兔子、野鹿,但它们太过温顺可怜,我不忍吃,杀凶狼如杀恶人,自是心安。”王建闻听,马上赞叹道:“奇哉,真是勇武仁善。”东瀛子笑道:“此子亦姓王,乃上天所赐之至宝。”王建大喜,遂将王宗涤收为养子。

        依着东瀛子的谋划,王建上表朝廷请旨问罪于陈敬瑄,昭宗欣然准许。于是王建指挥忠武军进攻西川,王宗涤、晋晖、张造、李师泰转战蜀中各地,先后攻克阆州、绵竹、汉州、德阳,历时三年,终于攻破成都,彼时田令孜已去世两年,被李师泰拔坟鞭尸,权解旧恨。

        王建自此占据两川,并派人谨守各处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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