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死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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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月阁里,元新月颤抖着窝在床角,整个身子都瑟缩在了一起,小腹绞痛疼得她面色惨白,额角冷汗涔涔。
“王妃,把糖水喝了吧。”
庆鸽煮了热乎的糖水扶元新月喝下,她把空碗放置一旁,语气紧张道:“今日怎么不仅小日子提前了,还疼了起来?”
以前王妃月事不仅准时,而且从未疼过,像今日这般疼得满床打滚还是头一遭。
“应该和落水脱不了干系。”彩菲幽幽道。
闻言庆鸽愧疚不已,王妃身子弱,要不是昨日自己离开了她身边,王妃定是不会受这样的罪……如果因为落水落下病根,自己更是无法释怀了。
元新月细心地发觉了庆鸽的难过,她扯了扯苍白的唇瓣,吐出的尽是虚弱的气音,却还是极力安抚道:“不怪你,庆鸽,是我没站稳罢了。”
庆鸽鼻尖一酸,王妃还是小姐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性子,明明二人是一样的年纪,却事事总喜欢把错揽在自己身上,从不叫旁人心忧。
庆鸽抽抽鼻子,伸手给元新月轻缓地揉肚子,她能做的只有尽力叫王妃好受些。
“我去吩咐烧热水,给王妃灌个汤婆子暖暖肚子。”庆鸽说。
庆鸽立刻出了门,她一眼就瞧见几个婆子游手好闲地聚在一起闲聊,还磕着瓜子,庆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做什么呢?”庆鸽轻呵一声,几个婆子讪讪地扭头看她,庆鸽指挥:“你去烧水!给王妃灌个汤婆子。”
几个婆子不屑地睨了一眼这个半大的小姑娘,忿忿离开了。
“她一个黄毛丫头反倒管起来咱们来了?”一个油光满面的胖婆子一边烧热水,一边在自己脸侧扇扇风,满脸褶子里被热气熏热出几颗豆大的汗珠,啪嗒滴在地上。
“我在陈家做事的时候,那手底下可管着十几个人呢,到这王府……”胖婆子嗤笑一声,“大热天的还得给这位王妃烧水!”
扫地的婆子拎着扫帚出门,临走还不忘附和:“真是麻烦死了。”
几个婆子坐在灶旁讨论地热火朝天之际,不远处一声窸窸簌簌的声响吓得婆子纷纷噤声,谨慎紧张地四处张望。
“喵……”一只黑猫迈着清快的小步子从一堆枯枝里钻了出来。
胖婆子舒了口气,拎起一旁的棍子就去撵猫,嘴里念念有词:“畜牲!敢吓唬老娘!”
“干什么呢?”庆鸽听见了外头的喧闹,她从屋里探头,不悦地呵斥了一声。
那胖婆子堆了满脸的笑意,谄媚道:“庆鸽姑娘,这有个野猫,我怕这畜生扰了王妃清净。”
庆鸽见那不远处却确有一只猫,“赶走就行了,不要吵闹,小点声。”
闻言胖婆子点头如捣蒜。
高烧刚好,一来月事又叫元新月卧床了数日,前两日彩菲出了趟王府竟给她买回来些蜜饯。
故这几日里元新月也不怕喝药了,因为一喝药庆鸽便会给自己两颗蜜饯果子来吃,甜蜜的滋味叫她流连忘返,连月事的痛都感觉轻了不少。
在她为数不多的五年记忆里,自己很少吃到这种甜津津的零食。
前几日彩菲把一大盒蜜饯拿来时,自己一下子吃了十多个,当晚就因月事肚子疼加上牙疼,在床上直打滚,那之后庆鸽把蜜饯全藏起来了,只在每次喝药后才会给一两颗。
“庆鸽……”元新月轻柔地唤人,她乖巧地跪坐在床上,把药碗朝庆鸽扬了扬,庆鸽觉得好笑,快步走近接了过来。
“王妃只能拿两颗。”庆鸽递了蜜饯盒子过去,见元新月捧着两颗蜜饯开心的模样一时忍俊不禁,却也觉得心酸不已。
若不是幼时吃尽了苦头,怎会在这个年纪还爱贪吃甜腻腻的零食。
元新月点点头,一边含着蜜饯,一边任由庆鸽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又换了淡雅素净的衣裙准备出去晒晒太阳。
有几天没出过门了,元新月期待不已。
庆鸽推门,温热的阳光倾泻而下,元新月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片刻后甫一睁眼,脸上的雀跃却被一声惊呼替代,女孩被吓得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那、那是什么?”元新月脸色煞白,本就细微的声音还在颤抖,她战战兢兢地朝门口那一滩血迹指了指,本就弱柳扶风的身子怕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似的。
滚烫的泪珠簌簌滑落,元新月瞬间满面泪痕。
庆鸽见状也是一惊,本想叫王妃出门透气,谁知门口竟有一滩鲜红的血迹,中央是团暗黑色的玩意儿,庆鸽蹙紧眉头,靠近后才发觉那是只血肉模糊的黑猫,五脏六腑都残忍地暴露在阳光下,叫人打心底犯恶心。
庆鸽一把关上门,安抚了元新月好一阵她才算止住了哭泣,瘦弱的肩头却依旧耸动着。
“王妃在屋里待着,我这就叫人清了去。”话落,庆鸽就出了门。
元新月死死咬紧唇,紧紧闭眼,眼前看见的却还是刚刚鲜红残忍的那幕,纤长浓密的眼睫如鸦羽般颤了几下,再睁开时眼底又蓄满了晶莹的泪。
庆鸽找了两个仆役把黑猫清了,这才去质问那群婆子,“谁干的?”
这事和院里的婆子脱不了干系。
“庆鸽姑娘说的是什么?”胖婆子皱眉,疑惑道,“我们可是安分守己啊?”
“王妃门口那只死猫谁扔的?”庆鸽叉腰,气势雄赳赳,俨然有了管事婢女的样子,“前几日我还看见你赶猫,今日就见到那黑猫死在了门前?你敢说和你没关系?”
庆鸽伸出食指点了点那胖婆子的鼻子。
“哎呦,庆鸽姑娘可冤枉我了,我那日不也是担心吓到王妃,才想着把猫赶走。”胖婆子拍了拍大腿,又颤巍巍地举起三只手指,眼底的讥讽一划而过:“天地可鉴,我可再没见过那只猫了。”
闻言庆鸽深深皱眉。
剩余的婆子见状纷纷附和:“是啊,庆鸽姑娘,咱们都没见过那只猫,谁知道怎就死在王妃门前了?”
片刻喧闹后,庆鸽自婆子那边出来,疲惫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帮精明的婆子们各个把关系撇得干净,任自己拿她们没辙。
庆鸽见那片血迹清理干净了,她才进门:“王妃,外面清干净了。”
庆鸽远远地就瞧见元新月扑在柔软的床榻上,整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时不时发出细微的抽泣声,她走近坐在床沿,心疼地拍拍元新月不断抽动的肩膀,柔声安抚着:“不怕了,不怕了。”
想到刚刚那几个婆子装模作样的一幕,庆鸽气不打一处来,她厉声道:“那群婆子个个是人精,知道王妃性子软,就欺负咱们。”
片刻后见元新月哭声渐停,庆鸽悄声试探问:“王妃,要不你找时间和殿下说说,咱们也不能这样任人欺负下去啊。”
元新月抽了抽鼻子,被庆鸽扶着坐了起来,那张精致妩媚的小脸上此时全是狼狈的泪痕,一双灵动的杏眸红肿着覆上一层莹莹泪膜,看着便叫人心疼。
元新月哽咽着声音:“殿下他不愿见我。”
更何况……她也怕见到殿下。
庆鸽思索片刻,又想出一个法子:“那要不叫彩菲给殿下传个话?彩菲之前不是殿下身边的人吗?”
元新月认真思考了这个法子,缓缓点了点头,庆鸽即刻把彩菲叫了进来,而彩菲听了元新月的话后,不多时便传到了韩骁骋耳朵里。
“怕死猫?”韩骁骋的目光炯炯落在手里的公文上,语气淡淡得没有情绪。
“是,说是抚月阁的婆子把死猫扔在门口的,吓得王妃哭了半天。”彩菲正声回答。
片刻沉默,韩骁骋把看完的公文整齐摞在一旁,幽邃的狭长眼底染上几分严肃之意,他下巴微抬:“王妃想叫我怎么办?”
彩菲沉默不语,王妃只是叫自己把婆子欺辱她的话带给殿下,可没说希望殿下怎么办。
韩骁骋指尖微弯轻点桌面,眉目间鲜少露出无奈之意,他吩咐彩菲:“回去吧,你就和她说殿下知晓了。”
入夜,屋里昏黄的烛火幽幽摇曳。
背上汗津津湿了一大片,薄薄的雪纱寝衣被汗水濡湿紧贴着身躯,元新月阖上的双眸眼睫轻颤,就算是在梦里呼吸也不安稳,少女胸前急促起伏着。
乌黑的鬓发湿了几缕黏腻地粘在耳畔,倏忽耳畔窸窸簌簌的风声被无限放大,眼前充斥满目刺眼的血色,元新月猛地睁眼,气喘吁吁,心有余悸,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没进发间。
“醒了?”桌边的韩骁骋坐在那儿看了元新月约有半个时辰了。
自己处理完公文不过亥时,脚下闲逛至西苑南缘,刚巧看抚月阁寝屋亮着灯火,便想着来看看,谁知她已经睡了。
“你怎么来了?”元新月看见韩玠,便爬着跪坐起来,乌黑的杏眸里止不住的豆大泪珠扑簌簌滑落,她抬手悉数抹去却反而糊了满脸,汗湿的薄衫下一派旖旎风光若隐若现。
韩骁骋映衬着悠悠烛火的眸底深邃晦涩,元新月却一直沉浸在刚刚的梦魇里,全然不知自己现在这副衣衫鬓发不整的楚楚模样多么扇惑人心。
迟迟擦不净泪水,元新月委屈地嘴角一撇便彻底放弃了,捂着脸呜咽了起来。
韩骁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浅浅润了润紧绷的嗓子,就这么任由元新月默默流泪,半晌后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沉声问:“怎么哭这么伤心?”
元新月哽咽着:“我、我一闭眼就能看见那只猫……”
白日里门口的惨状似乎深深印刻在了她的心底,叫她久久不能忘怀,“方才,许是那只惨死的狸奴进了我的梦诉苦……”
韩骁骋正了声色:“是院里的婆子做的?”
元新月点点头。
“你为何不罚她们?”
韩玠平静如常的清冽嗓音听在元新月的耳朵里叫她一愣,她惊慌失色地掀起眼帘,可看韩玠的神色认真不像玩笑话,元新月呆愣地喏喏道:“她们是王府的人,我只是……”
韩骁骋打断她的话:“你是王府的主子。”
这话说得过于义正词严,叫元新月惊诧得不由自主放缓了呼吸。
屋外夜风呼啸,窗扉猛地被吹开,桌上摆荡跳动的烛火霎时被吹灭了,屋内一片漆黑。
元新月惊呼一声,随后瞬间感受到一只温度清冷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鼻尖萦绕着丝缕檀香气味,捎带凛冽的辛辣却不刺鼻。
韩玠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前,元新月微微仰头便能看见黑暗里韩玠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双眼。
“别叫。”韩玠依旧是那副沉稳平静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带了几分命令的语气。
韩玠微微松手,可还没等完全松开,元新月的嘴边便又溢出一丝惊恐的尖叫,他又把手按了回去。
“别叫……”韩玠的声音有些低哑。
元新月和他离得太近,近到她似乎能感受到韩玠无奈的叹气寸寸撩过自己的皮肤,她憋住呼吸,压抑着自己身体上本能的恐惧,坚定地点了点头。
感受到唇上的手松开,元新月便紧紧把唇瓣抿成直线,混身怕得几乎要抖成筛子了却依旧没敢发出声音。
韩骁骋把窗户关严,又重新燃起了灯烛,光亮复现,元新月倏忽如脱力般跌坐在床边,死咬唇瓣无声地流着泪。
韩骁骋背在身后攥了攥捂住元新月嘴巴的那只手,手心微微有些潮湿,不知道是自己的汗意还是元新月脸上的泪痕。
“我走了,明日会把抚月阁的婆子换掉。”
见韩玠抬脚立刻要离开,元新月叫住他:“韩、韩玠!”
韩骁骋顿住脚步,嗓音比原本更沉了几分:“有事?”
元新月眼角还悬着几分欲掉的泪珠,她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问:“我害怕……你能不能、能不能陪我一会?”
见韩玠迟迟不回答,元新月忙道:“就、就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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