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六章-诡匕之威

已入夜，风刺骨...
  初春夜幕好似再入冬日冰寒，汴京城外密林之中，说是密林应是半个时辰前如此称呼才更贴切，现在此林中已是满地狼藉，十丈之地，参天巨树横七竖八，歪倒一旁，而狼藉之中两道身影，各立一旁，相距正是十丈。
  一人拄剑跪地气喘吁吁，一人兀自立身斜剑指地，瞧不出面色如何。
  为何瞧不出，只因这持剑而立之人，周身黑袍，面容尽掩于兜帽之下，唯有那双如狼般的眸子透过兜帽，落在那拄剑跪地之人身上。
  “我说过，剑虽好，不是你的...终不可仰赖。”黑袍人语调平静，仿佛适才的一场大战与这林间满地狼藉，不是他与那人一手造成的一般。
  再观那拄剑跪地之人，周身夜行衣上已满是破口，夜行衣下的锦衣甚是显眼，不过此时锦衣之上已是血迹斑斑，其中一处伤口仍不住涌出鲜血，殷红血液浸透锦衣、夜行衣衫，滴滴坠落地面浪迹之上，绽开层层血花...
  听得黑袍之人，跪地之人勉力抬首，那双露在面巾之外的双目，满是不甘、愤恨，咬牙迸出数言：“没想到汴京城中...竟有你这等高手...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已给了你机会，可你并不珍惜。”黑袍收了声，似已动了结这场拼斗之心，向前跨出一步。
  一步抬起，一步落下，一丈已至。
  此等轻功落入蒙面人眼中，令其眉头紧锁，此等‘缩地千里’之轻功，是何等武境造诣，已是不言而喻，自己还妄想着依仗手中神兵赝品来与其一争高下，实在可笑...
  短暂自嘲已过，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那黑袍人显然未有停下脚步之意，站定身形的须臾，已是再抬脚来。
  又是一丈，许是压迫感让蒙面人真生了几分惧意，咬牙开口道：“你既瞧出了我的兵刃，应当知晓我来自哪...”
  黑袍身形骤停，竟真在这蒙面人开口之下止住了前行之势，打量着数丈之外的蒙面人，微微垂首，似是陷入思索、权衡之中。
  瞧得对方此状，蒙面人稍稍松了口气，暗暗庆幸自己有此等兵刃傍身，正当思考如何劝服对方，好脱身之时，却不曾想，黑袍已然抬首，漠然开口：“看在你这剑曾为了中原立下不世之功的份上，可饶你一命...”
  闻言大喜，蒙面人欣喜之余，已是在暗中盘算，活着回去后，定要入那阁中，查出此人底细，待自己神功成后，再来报今日一剑之仇...盘算虽好，但也只片刻须臾，只因黑袍已是再度开口。
  “将掳走之人，并那群孩子放走...你便能离去...”
  若换作平日武林争斗之中，这等条件，已是天大的好事，要知道即便是宗师之境，也担心斩草不除根，定留后患，谁又知自己的仇家是否会有奇遇，武境超过之时，前来复仇。
  不过蒙面人听得黑袍开出的条件，眼中不仅没有半点喜色，反倒是阴毒、狠辣一闪而消，开口回道：“如此条件，倒不过分...但你要知道，我抓的人，便是他要抓的人...这后果，你可担得起吗？”
  蒙面人自以为黑袍愿放过自己一命，乃是识出了自己手中兵刃，也是怕了自己手中兵刃真正的主人，但他不知的是，黑袍之所以愿放过他，非是惧怕此剑之主，而是念在这剑主人，曾在十八年前，解过世间之危。
  “我知道，也担得起...还有八步，近你身前，你还有八步机会，可召回你那些已逃走的师弟们...”黑袍开口，依旧冷漠，语气比起初春夜中寒风，更加刺骨，在声落之时，已然抬足启步，向蒙面人再行而去。
  林中一片死寂，两人适才的惊天之斗已让此林中生灵各寻隐秘之地藏身而去，此时唯有寒风呼啸之声，传入耳中，但当黑袍再行，猎猎衣衫伴着轻微步履踏地声响传入蒙面人耳中，让他不禁稍颤。
  八步...如是此前，他还不信，不信除却山中那位，还有人能抵挡自己手中之剑，所以他败了，此刻已是不得不信，这黑袍人会说到做到，几步之内，便会取走自己性命...
  五步...学艺多年，好不容易跨入武之上境，不说天下，单单是齐云武林，自己也已鲜有敌手，还未扬名天下，怎能死在这黑袍之手...
  三步...不甘充斥，蒙面人心中百念交集，自己大可以秘法将带着孩子等人离去的众人唤回，可一旦如此，等待自己的，也只剩死路一条，且比起死在这黑袍人手中，还要痛苦十倍...
  “看来别无他法了！”蒙面人定心抬眸，黑袍已是近身一丈之地，对他来说，也只剩一步之遥，甚至蒙面人已能感受到黑袍那柄寻常之剑上冷冽刺骨之寒...
  趁着他未近身前，蒙面人拄剑稳住身形，伸手入怀之时，不忘开口：“好...我这边施放号箭，让他们折返...”
  此言一出，黑袍果然止住所距的最后一步，微抬起的剑尖，也稍放低，不过那双狼眸却未松懈，紧盯着蒙面人伸入怀中之手。

  手背在锦衣衣衫之中滑动，似是已抓住了蒙面人口中‘号箭’，随着黑袍目光缓动，那手掌终是缓缓出了衣衫...不过显现眼前的，并非‘号箭’，而是一柄形似匕首之物，无柄无锋，甚至只以随布条将一端随意缠绕，以做握柄...
  此‘匕’显现一瞬，本显虚弱的蒙面人周身忽起一股无形之浪，直扑丈余开外黑袍，好似暗涌多时平静海面之下，浪潮终得机会破海而出。
  其势力之汹，不仅扑面而至，更将丈余之地的狼藉、污浊，尽数掀起，转瞬就要将黑袍身形淹没其中。兜帽之下，眉头稍蹙，虽有提防，显然黑袍也没料到对方这古怪之‘匕’，竟能显出此等威势...
  足尖微点，身形骤然后跃，转瞬间黑袍之影已退出数丈之距，终是在那股滔天之‘浪’将自己淹没前，避让开来...恰有树身让黑袍借力，稳住身形一瞬，忙是回首，望向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蒙面人处...
  多年江湖行走，何等奇闻怪事，萧无名不曾见过，但此时，兜帽之下那双如狼一般的双眸，却是圆睁，透出不敢置信之色。
  十丈之外，本已在自己剑下，失了再战之力的蒙面人，不见适才颓势，此刻仿佛已是注入了活力一般，傲然而立...一手持剑，一手持那诡异之‘匕’，仿佛适才自己避让之时，有无形之物入其体内，让他重新获取了不明之力。
  更为诡异的，是此前暗显惧意的双眸之中，再不见丝毫胆怯之意，反倒隐隐闪烁着红芒...
  那种血腥、邪恶之感，即便十丈之外的萧无名，也觉周身汗毛直立，一生之中无论当年中州之乱也好，赵都之变也罢，萧无名交手过的知天境、甚至宗师境界上高手已有双手之数，但当瞧见那双红瞳，却从未有过此等压迫之感。
  对方尚未出手，萧无名已觉察不对，立时点动树身，身形一跃而起，当得足尖将离一瞬，此前立身之树已从当中断开，好似有无形利刃，无情斩过...凌空之际，萧无名并未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掌中之剑连连翻动，在无形之中划出层层剑网...
  果不出萧无名敏锐的感知，剑气成网一刻，也正是那斩断巨树的无形袭来之时，一股巨大之力，正中剑气之网，其势之强，不仅未被剑网阻住分毫，还以肉眼可见之速，破开剑网，直袭凌空无处借力的黑袍身影。
  兜帽之下，凝重愈浓，并未被此等声势所吓，萧无名也未曾施展什么诡招异能，只是以极快之速抚向掌中寻常之剑刃尖，随着屈指微弹，一声清脆剑鸣响彻林间...
  风止声消，静谧归巢。
  仿佛一切都已静止，仿佛一切都已消亡，唯有那漆黑如墨的宽袍，唯有那百钱之资便可买到的寻常之剑，游动于空...便是青衫少年于慕容谷中双剑齐出施展的双重剑境之威，此刻在黑袍施展的剑境之下，也黯然失色。
  好在青衫不在，并未瞧得，否则只怕心境将乱。
  剑境之下，那无形斩开剑气成网之物，终是显现，凝于半空，不得寸进。
  竟是蒙面人手中那柄诡异之‘匕’，被萧无名剑境所困，这诡异之‘匕’好似有所感知一般，兀自震颤，似在挣扎，但无论如何，却仍脱离不了黑袍剑境所困。
  再观萧无名，似对自己剑境有着十足把握，指弹剑身，施展剑境之后，已是不再望向诡异之‘匕’一眼，而是兀自转身，借剑境之力，向那立身十丈之外，眸显红芒的蒙面人跃去。
  身形之快，几是眨眼而至，手中长剑也是一刻未停，横斩而下，欲将这人一剑枭首...就当萧无名手中剑即将斩至此人颈上之时，忽觉剑刃剧烈颤抖，好似有无形阻力出现在剑锋之前，又似自己手中长剑斩在了泥潭之中，越是临近对方就愈难再进分毫。
  此时剑境笼罩十丈之地，谨慎之下，只需稍稍退却，待看清到底诡异何在，再行出手不迟，但此刻萧无名心中不祥之感愈发浓烈，故决意速战速决。
  运转周身内力，灌注剑身之中，无形阻隔之力被瞬间破开，剑势一瞬再快，已临蒙面人颈上寸余。恰也此时，从施展出那诡异之‘匕’开始就不曾移动半分的蒙面人动了...
  并非再度施展什么诡异招式，只是缓缓抬首，向凌空出剑而来的黑袍凝望而去，仅是一眼，黑袍凌空之躯，如遭重击，倒飞而出...
  在他人境中，重创境之主人，这是何等修为，黑袍身影被这一眼击入林间，片刻之后，方听得隐隐传来的撞击之声。
  “是你逼我的...”收回目光，蒙面人呢喃开口，但其声厚重深沉，与先前语调已是截然不同，只开口瞬间，此前那柄诡异之‘匕’已是盘旋而回，重新落入蒙面人手掌之中。
  单手一握，不仅林中本已静止的风骤起，就连夜空也显异象，乌云卷积之下惊雷滚滚，没想到这蒙面人，仅凭这诡异之‘匕’竟能掀起此等天地异象。

  十丈开外的林之深处，黑袍身影从狼藉之中，缓缓起身，在适才撞击之下，他身上的黑袍已损些许，尤其一直遮掩面容的兜帽，也从额上滑落，露出面庞...
  没想到如孤狼一般的双眸，配的竟然是张极为寻常的脸，就如同他掌中的剑一般普通，这张脸甚至丢进人群，都很难一眼发现，唯有岁月在其面上留下些许痕迹。
  低头扫了眼自己掌中之剑，萧无名缓缓抬手，将滑落的兜帽重新带起，随即抬步，向那蒙面人方向再度行去...
  不知是一击退去黑袍让蒙面人重拾信心，还是此时手握‘匕首’引出的天地之象也出乎了蒙面人意料，此时他的眼中，已再不见施展前的丝毫犹豫与迟疑，心无旁骛般死死盯着手中‘匕首’，眼眸中盛满欲望。
  是贪念，亦是执念，总之他已沉浸在此‘匕’带来的力量下，无法自拔，以至于天上的惊雷阵阵，也未曾察觉分毫，直至察觉到黑袍步履之声，方才回过神来，从掌中‘匕首’上不舍抽回目光，斜目望去...
  萧无名已再入十丈之距，不过已不似先前对敌之时那般轻松，稍有破损的兜帽之下，那双狼眸之中，满盛凝重，只因与那蒙面人目光相触，映入他眼帘的，已不再是人的双眸，而是一双如野兽一般的双瞳。
  极致的邪，透骨的恶，无不冲击着萧无名的大脑，令这位已跨入半步宗师的绝世高手也觉遇到了此生所遇为数不多的强敌...狼眸流转，打量着对方周身，直至落在重归蒙面人掌中的诡异‘匕首’之上，方才停滞。
  “此物至邪...我劝你，早点放手，免得引火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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